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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琰对自己兄弟,是丝毫可怜之情都没有的,更不会对他母妃的所作所为而愧疚半分。
“沈媚茹拿儿子当借口,争权夺利,满足私欲,还不是想把持朝政和天下?”依他看来,他的十三皇弟连出生都是个错误。
“真不知道老天让她保住一子,是恩赐还是惩罚。”
“你……信天?”无忧听他语气中无奈叹息,叹的是这天。
天意弄人,造化弄人。
“我不信。”北堂琰肯定道,话语又一转,“可不信又如何?曾经我以为就算我做不了朝炎的国君,也必定能成为历代夜军中最出色的统领。”
一场小小的比试,让他完全失去了任何一种可能。
“我以为我会死,却又被紫幻所救,活了那么多年,呵……”
他凄然一笑,俊秀的脸容充满了哀伤,“天命不可违,既然让我活着,就一定有为之而活的价值。”
无忧停下脚步,不再走了,北堂琰又回首去看,便得一张被他惆怅情绪感染的小脸。
他轻飘飘的哼了声,“傻的不是你,断了腿的也不是你,你难过个什么劲?”
“哦……”他似作了然的点点头,“你想起命不久矣的七哥?那是他自己选的,没有人逼他,而他如今也得到了这天下,所以,他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看上去胜过无邪白雪的俊容,露出刺眼的冷漠,北堂琰淡漠的对那女子,再道,“况且他若死了,你必追随,还有整个后宫的妃嫔为他殉葬,此一生值得了!”
说罢,无忧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看尽世事的唏嘘。
“你错了,我并非为烈难过,但你说得没错,他若死了,我必定追随到底,所以我没什么好难过的,只是听你说了那么多,我觉得……”
她觉得……
拧起眉头,欲言又止。
要如何说呢?
“你觉得生在北堂皇族,是莫大的悲哀,可你又无法否认,若非如此,你根本不可能与我七哥相遇,相知,更相爱。事到如今,你已经无法弄清楚,到底如今的命运,得到的一切,是福祉,还是祸端,但……”
北堂琰幽幽的弯起唇角,笑得有几许惨淡,“你无法不走下去,其实,我们是一样的。”
到底统治着朝炎的皇族有多残酷?
为了成就那番大业,不惜牺牲无数子孙的性命。
无情的法则,冷血的选择,一统中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就算征服了西逻,打败了苗域,甚至将蚩尤高原,东邻诸国,还有碧渊海也一并纳入朝炎的版图,又有何意义?”
在无忧的心里,能够和心爱的人厮守一生,即便粗茶淡饭,平静度日,育女生儿,就足够了。
可那个男人爱她,也要天下。
这是北堂一族烙进血脉里的使命吗?
所以终有一天,新夏还是会覆灭在她心爱的人手中?
所以,只有待到朝炎将整个中土统一的那一日,她才能彻底得到北堂烈的所有,才能够与他厮守?
太难了,太难了……
北堂琰没有回答她这问题,只随她一并叹道,“夏无忧,我和你一样,都恨这个国家。”
战祸太多,天下不太平。
真正向往颠时之权的人,追逐河山永固,他们身为北堂皇族的传承,终是逃不过这宿命。
若想得到解脱,唯有一死。
“既然你恨,为何要我带你出来?”
夜深如此,两个人在深林中的说话,显得格外寂寥突兀。
无忧愁眉不解的问他,既然他都有重新再活的机会,为何还要让自己再入囹圄?
北堂琰似有一怔,没想到这人儿如此清晰,随即,他嚯的笑道,“我与你不同,你向往的平淡日子,并非我所追求,我恨朝炎,恨整个北堂皇族,所以我要出来,这,便是我活下来的意义!”
“你——”
无忧脸容微漾,终于察觉他心思!
“没错!”北堂琰毫不回避,大方承认道,“我要朝炎亡!”
不待女子回应,他又极快的说,“这对你来说没什么不好的,你看,我七哥本来就活不长了,去争那天下做什么?不如早些亡了这国,你和他双双避世隐居,岂不妙哉?”
“你……”无忧还是用那双被不可置信占据的眼眸望他,小心翼翼的质疑,“可是,光凭你一个人,行么……?”
她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纵使北堂琰是这代皇子中最为聪明的第一人,那亡国一说,还是要亡自己的国,谈何容易?
听了她的说话,北堂琰倒是未曾动怒,相反,他笑得更加阴森,盈盈月光下,那张讨人欢喜的脸容怎生诡异。
“小公主,我不是还有你么?”
他的主意早就打到夏无忧的身上来。
“我看得出来,七哥对你痴心一片,煞费苦心想要发兵西逻,不愿意挥军南下,你,是一颗不错的棋子。”
“我才不会帮你!”无忧气道,“朝炎若亡在烈的手中,他不会好过!”
北堂琰反问,“难道你认为他能在死前一统中土,铁蹄踏平你们新夏?”
“他答应过我,只要明谦哥哥不发兵,他就不会发兵!”
“你哥哥不顾自身安慰潜入铁城,炸毁堤坝,为的是什么?”说夏之谦没有那样的心,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那、那……”无忧无法再同他据理力争,这本就是她都逃避的事。
“别说了罢,继续走,愣着做什么?”北堂琰对她摆摆手,催促她赶路。
“与其你跟在他身边,成日忧愁不定,还不如狠了心,助我毁了朝炎,到时候天下之争,与他再无关系,他余生便都是你的。”
无忧双手推着轮椅,继续往前,心里已经有了些许动摇。
北堂琰这破罐子破摔,突然杀了出来,又这般聪明绝顶,没准真能让他侥幸成功,那到时候……
看他本性坏不到哪里去,且是石林阵那面的吊桥被断,北堂烈他们肯定追不过来,此刻自己受制于他,索性,无忧便问他,“那你同我说说,你有何妙计?”
“你不信我?”
他大笑了声,猖狂得天上地下,无人能敌。
“我知道你说话对我有所保留,不过就凭你同我说的那些,本大爷心里已有定数,且就带你去见见世面罢……”
他手一挥,将无忧当奴才使唤,“往东面走,再过半个时辰便能看见官道,我们回赤都去,会会那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沈媚茹!”
才是陶醉说完,身后推轮椅的人又停下了。
北堂琰不耐烦的‘啧’了声,回头怒道,“你怕她?没出息!赤都里还有明相苏璟晨在,他可是七哥的心腹,你不信我,也得总该相信他会拼死保你吧?”
“难说!”
小人儿鼻子朝天翘起,“苏大人只为烈夺天下而尽忠,没准他最巴不得我死呢。”
“你的小聪明真让本大爷意外,也好,这样省去不少麻烦,我还怕你太笨。”北堂琰连说夸奖的话都带着让人郁闷的贬低!
“不怕实话告诉你,沈媚茹为夺权设计你,除去七哥,过了多日,只怕慕家之乱早已平息,她便只能借你哥哥水淹铁城之事大做文章,要七哥死是必然,可——”
他眼眸光彩流泻,锐利得很!
“鬼谷之事,沈媚茹绝不可能知道,除非有人告诉她。”这便是他最为介怀的一点。
“你为何如此肯定?”
在无忧看来,沈太后权倾朝野,连北堂烈都不能将她尽除,知道鬼谷夜军的存在,又有什么奇怪?
“这点你就想错了。”北堂琰对此深谙于心。
“沈家早在我皇爷爷时就盛极,沈氏又做了皇后,你以为父皇没有看出沈媚茹的野心,对她防范有加么?”
北堂振,可是朝炎最为彪悍,最具谋略,最心狠手辣,更是最有野心的皇帝!
“不怕告诉你,当年母妃怀我之后,与沈媚茹明争暗斗,若不得父皇默许,怎敢毒害她腹中的胎儿?自朝炎开国以来,鬼谷夜军便是只得当世国君才能知晓的秘密,父皇绝对不可能让那个女人知道!”
这其中厉害,互相牵制,分毫不差,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满盘棋子,满盘皆输!
无忧听得惊心动魄,表面上装作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你父皇都死了。”
哪知话才脱口,便见北堂琰摇头否定,语气飘然的说,“也许父皇没死呢?”
他平静的态度,衬出无忧与之相反的大诧!
“方才我也与你说了,鬼谷的存在,若当沈媚茹知道,便已是威胁,此刻她急于杀了七哥,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今夜有人假扮夏国暗人,夜袭深谷,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七哥死。这简直显而易见,可,是谁将此秘密告知她的呢?”
提唇淡笑,北堂琰再用疑似安抚的口吻对身后的人儿道,“不过你别太担心,这些只是我的推测,所以我才要你随我去赤都,走吧,天都要亮了。”
无忧没想到这其中千丝万缕,竟然如此复杂!
如果北堂振还活着,烈知道吗?
见她愣着不动,轮椅上的男子不高兴了,“这便被吓到了?”
他还没告诉她,他的父皇,可是连死了都让兄弟几人,无不为之惧怕的,更别说他尚在人世!
“有一点。”
偶时,无忧最大的优点就是胜在不伪装,不知就是不知,怕就是怕!
身边聪明的人太多,就算她有心想要掩饰,也不可能逃过这些擅于谋略、攻于心计的人的眼底,那又何苦为难自己?
这点让北堂琰舒展了剑眉,看她的眼色柔和些了,“会怕是人之常情,可是逃不掉了。”
“所以我也没有逃啊。”无忧回他一抹淡笑,脸容坦然,“只是没想到你单凭我告诉你的这些,就推测出这样多。”
她已经很惆怅了。
对于北堂烈来说,眼前的人,不知是敌还是友。
倘若真如他所言,要毁了朝炎,那么今后,不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是否会与烈站在对立的一端,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来。
若是这样的话,这个北堂琰,可是相当棘手呢。
“担心?”洞悉她心底,北堂琰不动声色的煽动她,“那你最好与我一起,呵……本大爷的提议,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这人——
无忧无奈得瞠目望天。
当真狡猾!!
※
三日后。
铁城的守卫军,早已换成赤都沈太后本家长兄顺抚将军沈钰的沈家军。
隅中刚过,正南门外,来了一对奇怪的主仆。
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头鬓发别了一朵小巧的白花,身着素衣,一看就是奔丧来的,可是她轻纱掩面,遮了容貌,因此被当作可疑之人,拦在城门外。
“军爷,妾身乃西缰边城徽县人士,六日前收到夫君身亡铁城的消息,彻夜赶来,只为将他遗骨带回家乡去。”
虽看不见女子容貌,单她那双湿漉漉的杏眼,好似含着一汪化不开的春水,令人神往。
那娓娓道来的话语声就更动听了,简直字句酥心。
“我们徽县有个习俗,妇人亡夫,三年内都需以纱遮面守节,若揭开面纱,便是对亡夫不敬,妾身自幼孤苦,是夫家将妾身收养,十六那年又迎我过门,他此一去,我那公公已伤心得卧床不起,妾身好容易到这铁城来,却不得入内,纵然太后在此地,万金之躯不容冲撞,可我一个断去双腿的有疾之身,又能有何危害呢?”
她说到伤心处,垂下臻首,抬素手拭去热泪,好一个亡了夫的可怜人!
守城的侍卫军不忍驱赶她,更难厉声让她摘下轻纱。
西缰边城的徽县与西逻接壤,那一带确实有此习俗,若硬要亡夫的妇人在三年里摘下面纱示人,比辱她不洁更加严重!
围在周遭的路人议论纷纷,好些同是来为家人收尸的外乡人为之叫起屈来!
丈夫都去了,来收个尸而已,早闻沈太后在朝中与吾皇争斗不休,难不成沈家军当真霸道成这样,如今皇上生死未卜,太后便要夺权?!
周遭非议声渐起,那轮椅上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娇弱得随时可能晕厥过去。
侍卫军长见情况不妙,心想他官职再大,也只是个守城门的,方才他也敲过那女子的膝盖,确实是个残废,便一挥大手,给她们放了行!
由始至终,无忧半句话都没说,推着扮作女装的北堂琰,如此堂而皇之的进了铁城。
十日过去,被大水淹过的铁城,仍然随处可见破败狼藉。
几乎家家户户门外都停着棺材,哭声不断,白事不尽,染着这方天空都积压着浓浓的伤愁。
“真惨啊……”
行在被棺材占了一半的街道上,无忧由心而发的说道。
轮椅上的‘佳人’,此刻眸中早无泪痕,本性毕露的讽刺道,“这可不是拜你的明谦哥哥所赐?”
这两日与他混在一起,无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立刻对其回敬,“你不是想朝炎亡么?反正都是要灭,才是被我哥哥毁去一城就心疼?”
眼风一挑,北堂琰口吻中尽是嘲讽,“好你个夏无忧,本大爷最讨嫌之处都被你学了去,你可是想通了?”
“与你一起完成你的‘大业’就是想通了?”无忧坦然回之,“那我可能一辈子也想不开。”
“那倒是,一边是国,一边是情,左右为难是人之常情。”
毒舌公子泰然处之,辗转来到铁城,终于等到了要出手的时候,心情自然是不错的。
无忧看准时机,哀嚎——
“是啊,我好为难啊……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你也看出我多苦恼了。”
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