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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狠狠地挣扎着,大声叫道:“我才不是贼,我才没有偷花!”
粉衣宫女得意地一笑,周围的几个小宫女也恭维地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宫里的规矩,拿来吧!”粉衣宫女懒洋洋地摊开手掌,小公主不解地瞪着她。
“装什么愣呀!一个月的俸禄赔偿!要不用你这玉钗抵押也行!”说完,她便伸手去拔小公主头上的白玉蝴蝶。见有人伸手过来,小公主本能地一躲,狠狠地一口咬在抓住她的那只手上,飞快地逃走了。
小公主惊慌地向着太阳的方向逃去,大大小小的宫女像疾风一样追了过来。她身体轻盈,像一只蝴蝶般在花丛中出没,距离与身后的人们越来越远。正当她渐渐放下心来时,眼前的阳光却渐渐隐没,不知何时她竟然跑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猛然回头,粉衣宫女和蓝衣宫女正手握着插花用的竹棍,怒气冲冲地向着她走来。她们的阴影笼盖住她,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身后的墙。竹棍和拳头像雨点一样地落到她的身上,每一寸肌肤都火辣辣地疼。想挣扎,可是高大的她们对于小小的她来说就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堤坝,让她无处可逃。
“住手!”忽然间,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声音。宫女们和小公主一齐望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锦衣少年,手握着雕花宝剑从石桥畔的山石上一跃跳下,疾步向她们走来。
“这么多位姐姐打一个小姑娘,岂不是胜之不武?不如放开她,来一场公平比试的好。”他怀抱双手,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
这些小宫女们平常都在前省当差,奉召才会来后苑,因此并不认得他。粉衣宫女见他衣着华贵,语气柔和,原本的怒意也消了几分,答他道:“这丫头不懂规矩,需要教训教训。这位公子还是莫管姑娘家的闲事。”
“她若犯了错,自然有宫里头的管事嬷嬷教导,各位姐姐怎么能打她?还是放开她吧!”
粉衣宫女的语气变得不耐烦,“你是谁?来柔仪殿做什么?”
“我叫高子泫,今个儿陪驸马都尉给正阳公主送药材来了。”少年礼貌地答道。
粉衣宫女一听这话,认定他是驸马都尉身边当差的小卒,语气也变得刻薄了,“这个丫头我们管定了!你既然送完药材就快出宫去,过了时辰小心被送到皇城司受罚!”
少年轻声一笑道:“这位姐姐的脾气真是执拗,不过这件事我也管定了!”说完,他敏捷地伸出手,像风一样迅疾地扒开她们,将小公主一把拉出了人群。小宫女们见状,立刻围了上来。
“死小子,你铁定要跟墨兰姐姐对着干了?”小宫女愤愤地看着他。
“我才不管你什么墨兰姐姐黑兰姐姐,有我在,看你们还敢怎么样?”说着,他示威地抖了抖手中的剑,小宫女们立刻吓得变了脸色。
但墨兰大些,知道在宫里侍卫们即使得许佩剑,也不敢随便用剑,不禁轻蔑一笑,“你若是不怕被砍了脑袋,就拿剑杀了我们呀!”说完,她的手一挥,几个小宫女再次一拥而上。少年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几步,行至角落,他双手支撑在墙上,牢牢护住身后的小公主。
他的剑向来只用作习武,断不会伤人,但眼前这些蛮横的宫女实在让他气不过,他咬了咬牙,牢牢地撑在墙上,任凭那些宫女捶打,就是不肯让她们靠近身后人半步。一个宫女气急败坏地朝着他的胳膊一口咬下去,他猝不及防一拳,那个宫女便惨叫着飞了出去,其他宫女纷纷吓得退了几步。他一把拉起小公主,大步流星地向着外面走去。
行至花园外的大道,少年驻足打量她一番,惊讶道:“你的鞋呢?”
小公主垂目,才发现右脚仅剩吴绫白袜,鞋子已不知在何处掉了。
少年隐约猜出几分缘故,扶她在桥畔绿石上坐下,便回头去帮她寻鞋。片刻后他提着一只精丝珠鞋走过来,在她跟前蹲下为她穿上鞋子。小公主垂目盯着他,戒备地微蜷身体。但他的神情静宜,声音温和,她不禁又慢慢舒展开身躯,探出脚去。
为她穿上鞋后,少年抬头看着她淤青的嘴角,眼底露出一抹惋惜,柔声道:“你怎么得罪了这么多人?”
小公主看着他,仍旧默不做声。眼前的少年和四皇子差不多年纪,鼻子高挺,面颊光洁,微笑灿然。最动人的是他的眼睛,就像两潭泉水般清澈见底。
小公主的神情却令少年有几分困惑。她的脸上有着和她年纪不符的沉静。那双乌黑如墨的眼睛,就像一本厚厚的书,让人读不完也猜不透。
“你在哪个殿阁当差?怎么会得罪这么多人?”他重复问道。头一次到柔仪殿来,自然好不困惑。见她衣襟里《药谱》的一角若隐若现,他好奇地偏头一看。不料小公主见了,猝然推开了他,站起来飞快地逃走了,等他反应过来,她的身影已经隐没在姹紫嫣红的花园中。
接下来的日子小公主不再随便出门,就像以前在万春阁一样,每天坐在庭院里望着头顶那四四方方的天空。直到有一天,隔着墙,她听到海棠的声音。
那音调颇高,像是在呵斥别的宫女。呼喊声、骂声、求饶声……乱成一团。向笙平一打听,小公主方知万春阁有了新的主人。枢密院副承旨尚荣的小妾所生的女儿尚明珠新近被册封为美人,皇后便将万春阁划拨给她并改名为延春阁。海棠对厨艺很有天分,聪明伶俐又深谙宫廷世故,自然受到新主重用。不出几天,她已经是延春阁一人之下的主事宫女了。
“其他人都被换掉,送到御膳房或是浣衣局当差去了,都是些苦地方,这也是宫里的规矩。没有人会愿意留下别人的人的,所以宫里的人都会誓死忠于自己的主人,否则下场就会很惨。”笙平说。
小公主的心情突然变得很不好。
翌日清晨,笙平料理小公主梳洗、更衣、装扮。妆罢,正殿传来一片喧闹。
“怎么回事?”小公主问道。
“公主有所不知,明天是中秋节,也是四皇子的生辰。每年的今天官家都会下诏赏赐,并恩准梅医官家的两位小姐和高家少爷前来欢聚,明晚官家还会在花园赐宴,各殿阁娘子、皇子公主,以及朝臣命妇都会参加,可热闹了。”
“梅医官?”小公主整理衣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是的。梅医官是翰林医官院的院使,也是咱们梅娘子的亲哥哥。梅家的两位姑娘和高大人的二公子和我们四皇子年纪一般大,从小是最要好的。尤其是高家二公子,他是开国大将军高琼的后裔,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高珏的小儿子。高家世代为官,去年官家又将正阳公主赐婚给了高家大公子,可威风呢。不过高家虽出身将门,两位公子却文武皆备,尤其是这二公子,没有人不喜欢他的。”
未等她说完,小公主已经走出门外,径直去了庆云殿的正厅会芳堂。会芳堂里,宫女太监列队而站,阎文应站在堂前,一边清点恩赏,一边敦促小太监们将红绸装点的礼箱向屋里搬运。西域美玉、苏州绫罗、定窑瓷器、人参鹿茸,尽是佳品。梅昭仪一边答谢一边安排物品的摆放。四皇子则神情自若,正专心致志地欣赏着一幅画。
小公主轻轻拨开珠帘,静悄悄地看着。追上来的笙平轻轻唤了声公主,四皇子便发现了她。“你们来了!”他高兴地说,“爹爹刚刚赏了我这些东西,你们快来看看!”
小公主拂开珠帘进去,目光落在那幅画上。那幅画笔触精细,山山水水悠然呈现。尤其是山坡上的那丛怒放的花朵,鲜妍明媚,似彩云竞逐。
见她颇有兴趣,四皇子笑道:“这叫《早春拂晓》,图上的花是山茶,又名曼陀罗花。”
“那时候,哥哥带着我上山砍柴。每到春季,山坡上开满了茶花,白的红的都有。我很淘气,常常躲在茶花丛里,哥哥怎么都找不到我。我们回去的时候,便采一朵戴在头上。每次只采一朵,其余的,就让它们留在枝头,等着别人采去……”去年春天,牡丹芍药姹紫嫣红的时候,尹晓蝶坐在院中,如是说。
四皇子见小公主神情恍惚,笑道:“没想到你如此喜欢。这幅画若是出自画学正之手,我定然毫不犹豫地送你,只是这是我的好友子泫给我的贺礼。不过别处的东西你倒是可以随意挑选的。”说罢他便转身指着琳琅满目的赏赐。
小公主的心只在画上,对其他东西并无兴趣,仰面正要谢绝,却瞥见梅昭仪在给四皇子使眼色,她摇了摇头道“我看看便好”,便掀开珠帘出去了。
梅昭仪走到四皇子身边,说:“傻孩子,她的用度自有我操心,这些是你爹爹所赐,若知你转赠他人,岂不扫了兴致?”
四皇子望着小公主的背影笑道:“姐姐教训得是,我一时没想得周全,请姐姐恕罪。”
“以后也不要跟别人提起爹爹的赏赐。宫里头人多是非多,有好处让你爹爹知道便是,不要随便透露给外人。”
四皇子懂事地点了点头。
整个上午,小公主都在朱紫阁里侍弄那些茶花种子。为了防止蚂蚁、老鼠等把花种吃掉,小公主用木棍和布帛编成了一个栅栏,将那些种了花种的地围了起来。小公主拿着丝线一圈儿一圈儿地绕,单调地重复着上百次,直到听到两声轻咳。
她抬起头来,那日在柔仪殿遇见的少年竟然站在朱紫阁的门口。他一袭雪锦丝袍,未等她邀请便大大方方地迈进门槛,“原来你是庆云殿的人。你在种什么?”
“茶花。”小公主回答他。
他笑道:“你见过茶花吗?”
小公主摇摇头。
少年微笑着在她的身边坐下说:“你真是有意思,对没见过的东西也这么着迷。刚才我在外面看到你,还以为地里有什么宝贝呢。”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也最喜欢茶花。它不像别的花儿一开辄尽,而是夏冬不误,越开越盛,既有桃李的仪态,又有松竹的风骨,柔时如初春旭日,艳极若火烧云霞,刚柔兼济,可谓花中仙品。”他神往一笑后,掂了掂她小匣子里的那些黑色的种子,却皱着眉道,“这不是山茶花,而是苜蓿和玉簪花。我见过茶花种,回头可以送你一些。”
他似乎对这里熟悉得很,一点儿也不客套。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呢。”小公主看着他半晌,深吸了口气后,静静地问。
“我叫高颀,字子泫,是二皇子和四皇子的伴读,也是他们的朋友。我的父亲是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高珏。其实我不太喜欢提到他,但大家只有这样才记得住我。”他叹了口气,竟似有几许忧愁。
小公主困惑地看着他说:“我不认得你父亲,可是我记得你。”
子泫开怀一笑,“你又是谁?”
小公主愣住了。以前尹晓蝶偶尔会叫她“风筝”,但她知道这不算真正的名字,因此嘴唇一颤说:“我没有名字。”
子泫垂目一思,向着她挪近了些道:“也是。你这么爱茶花,一定是茶花仙子转世的,什么名字都配不上你。”
多么美好的恭维。子泫一向嘴甜,很讨女孩子欢心。小公主虽没有笑,但她洁白的面庞却飘过了一片红霞。
小公主伸手去拔那些篱笆,子泫慌忙护住那些小苗。
“即使不是茶花,也可能是其他花种,糟蹋了多可惜呀!”他无限惋惜。
“如果它不是茶花,那就什么都不是。”
子泫缓缓直起身,迷惘而惊奇地看着她。
“我来帮你拔!”他想了想说。小公主默然接受了他的好意,于是两个人你一把我一把,很快便将栅栏里的花苗拔了个精光。一不留神,一个旁枝扎破他的拇指,那里即刻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子泫下意识地捂住拇指,小公主瞥见,怯怯地探头看了看他指尖划破的伤口。
“不碍事的。”他莞尔地摇头。她却已匆匆取来药箱,用棉球蘸上少许药水,轻轻抹在他的指尖,再用棉纱轻轻缠绕。她的动作因生疏而略显笨拙,神情却很庄重,如她方才理弄茶花一般。一时间他的心里竟然有些感动,所有话到嘴边都停止了,只静静地垂目看着。
第二天晚上,皓月当空,清辉洒满大地,赵祯在镜湖边赐宴。宫中四品以上妃嫔、皇子、公主和三品以上朝臣及内命妇,按照品级秩序,在湖畔的宴台依次坐着。彩灯高挂,红绸飞舞,湖心的船上舞伎翩翩,徽酋阁的乐师正演奏着琵琶笙箫,人月两圆是世间最美的图景。
小公主被安排在她的公主姐妹和表姐妹之间,低头不语,静静地听着她们小声议论各宫的奇闻轶事。
宝康公主闺名璎珞,坐在她旁边的旁边,仍旧戴着红玛瑙耳坠,佩环叮当,香气袭人。她不乐意像其他公主那样安分地坐着,不时跑到赵祯面前撒娇并说着可心的话。赵祯似乎非常喜欢她,非但不责罚她不守规矩,还让她领走了好几件赏赐。
“爹爹……”璎珞撅着嘴,指着小公主,十分委屈的模样,“为什么让那个宫女和我们坐在一起?”
赵祯敛起微笑,却仍旧耐心地伸出半只胳膊环抱着她,说:“她可不是什么宫女,而是你的妹妹。”
“我怎么会有这样寒碜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