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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冤枉啊!”是闵淑仪的声音,“我确实是听官家这么说的,曹妹妹、王员外郎和阎都知都在场,也都听见了……”
官家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王素都跟我说了,他没听清楚,是听了你的话才弄错的。”说罢他似已转向了曹妃,“你呢!难道你也听错了不成?”
里面一阵静默,曹妃似没有立即答话。赵祯又说话了,“你只当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一个想让高子泫做女婿,一个想让玉安做侄媳,沆瀣一气!这件事情我不会轻饶的!待我问过玉安再治你们的罪!”
隔着一道墙,玉安听得清清楚楚。赵祯会醒过来并兴师问罪,这是谁都始料未及的。只是水不能西流,时间不能倒回,如果这时候闹翻,曹家生怨,朝廷也会愤愤不平,对高家和子泫反而不利。而如果让这件事这么过去,赵祯定会安抚高珏,所有人都会体体面面。
成全不成全那样一个局面,一切都掌握在她的手里。
想到这里,玉安轻轻推开厚厚的挡风门帘,迈步进去。赵祯坐在龙榻上,脸色因咳嗽而变得通红,却仍旧掩不住眼底的愠色。
见到玉安,他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玉安行了大礼,说了吉祥话后,却道:“爹爹重病期间,两位娘子不辞劳苦,昼夜侍候君侧,不论她们犯了什么错,爹爹都且饶过她们一回吧!”
赵祯见她这么说,却疑惑道:“难道你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玉安看了闵淑仪和曹妃一眼,闵淑仪低着头不敢看她,而曹妃的目光轻轻与她相撞,随即也默默垂下了头。玉安便又道:“如果玉安明白爹爹的意思,爹爹可愿意赐死她们吗?”
赵祯一愣,闵淑仪更是花容失色。
玉安见状笑道:“这件事并非大事,假传圣旨却是大罪名,论律可是要杀头的,爹爹还是不要追究两位娘子的无心之过了。何况只要爹爹能醒过来,别说下嫁出阁,就算是要玉安去死,玉安也没有半句怨言。还请爹爹放宽心,忘了此事吧!”
跪下的两人听玉安为他们说起情来,都十分意外。不过她的话确实像定心丸,使赵祯的语气舒缓了许多,只剩下一丝无可奈何的怨气,“玉安啊,你有所不知,若不是有位宫人建议我将璎珞赐婚子泫,我还蒙在鼓里呢!你还以为是无心之过吗?”
玉安脸上淡淡的笑意却丝毫未减,不去说是非曲直,却接过前面的话道:“论起来如今咱们赵家确实欠了高家一个情分。如果爹爹为璎珞赐婚,倒也正好弥补对他们的亏欠。”
“你真这么想?”赵祯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玉安淡淡一笑,“如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赵祯沉默了。玉安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说后妃假传圣旨,论律足以赐死。如果说是误传,那就必须要给高家一个交代,但是他实在不忍不顾玉安的感受。且她的态度太令他意外,几乎是完全陌生的。
“既然玉安这么说,这件事也就不追究了。你们先退下吧,为璎珞选驸马的事择日再议。”他手臂一挥示意两人下去。
待闵淑仪和曹妃出去了,玉安将紧闭的窗户打开一条缝隙,令人拨了拨铜炉里的炭火,又走到桌前亲手倒了一盏热腾腾的茶递到赵祯手中。
赵祯接过茶,目光却仍旧停留在她的脸上。那张原本聪慧而生机勃勃的脸,此刻虽挂着笑意,却多了一丝邪魅的神采,令人难以捉摸。
“玉安,你变了。”赵祯将手中的茶盏放到茶几上,探寻般地看着她,“你一点儿也不快乐。”
玉安重新将那盏茶拾起,递到赵祯手上道:“天下不快乐的人很多。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能够好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
官家的脸上颇有一丝被了解的感动。“你放心吧!我不会促成子泫和璎珞的婚事的。她们有意也罢,无心也罢,我都不会再让你伤心。”
玉安俯身谢恩,赵祯弯腰将她扶起,起身带她走进书房,案上的奏章累积成了一座小山。这些奏章都是这两天呈上来的。玉安会意地翻开一本,参奏的竟然是太子祈鉴。
赵祯走到她跟前问道:“你可曾听说祈鉴备好龙袍和登基物品的事?”赵祯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疑问。
玉安知道祈鉴行事向来稳妥,决然不会事先备好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如今要么是有人故意陷害,要么是他手下的人不懂事,为他招来恶名。
她本当为他说两句公道话的,但如今再也不会了。子泫的痛苦,她的痛苦,得让为那件事推波助澜的所有人付出代价。
“儿臣一直待在曹家,对于宫里事务闻所未闻。”她如是说。
随后的几天,关于赵祯怀疑太子有二心的消息便在宫廷朝野私底下流传,还传说是大臣托阎文应呈报了密信。更传说官家雷霆大怒,太子已经被秘密监视起来了。
一时间朝野人心惶惶,原先站队太子这边的人也开始撇清干系。为证明太子的清白,太子手下的人也四处搜集阎文应结党贪贿的证据,以让赵祯相信阎文应不过是受人唆使。
七天之后,有司更是接到奏报,阎士良在流配边疆的路上染了恶疾,暴死中途。
朝廷中议论纷纷,太子一系和阎文应等人的怨隙也越结越深。玉安依旧在朔望和节庆进宫,为赵祯带去些宫外的新奇事物,为他捶捶背,沏沏茶,说说笑话听。
这天,玉安从宫外给赵祯带了治疗咳嗽的土方,刚上福宁殿的台阶却见到子泫正从殿内徐步出来。他身穿黛青色衣袍,形容消瘦,脸上露出一种遥远的宁静神情。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时恍如雷击,随即别过了脸。玉安正要问候他的病情,不料他双手合抱行了个礼道了声“公主万福”,便匆匆下了台阶。
阶前碰见小林子,一问方知子泫此行是来辞官的。进宫途中还曾被闵淑仪叫去,想必也听说了官家和闵淑仪打算为璎珞招驸马的事。玉安回望子泫的背影,那一抹青色在苍茫的远景里透着彻骨的落寞。
适才的冷漠大约是被闵淑仪问话的缘故吧。闵淑仪不需要离间,只需将她那日的话据实相告就足够子泫误会她了。子泫心思直率,又怎么会明白无论她怎么说,赵祯都不会将璎珞许配给他呢。
“高大人辞官,官家怎么说?”
“官家说让他先四处游历散心,如果明年春天仍旧不想为官,再送有司记录也不迟。”
玉安点点头,迈进了大门,却见十几个宫人正在阎文应的指挥下洒扫庭除。而福宁殿原本光洁的大道上,竟然满是水渍和污泥。
“这是怎么回事?”玉安满腹疑云。
“昨天晚上前宫当值的几个太监喝醉了酒,竟然闯到福宁殿来闹事,打伤了人,还放了火。要不是曹娘子和张娘子舍身救驾,及时想办法平息了这件事,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乱子呢!”小林子心有余悸地说,“当时曹娘子让官家下旨封锁各殿阁大门,又备好了水袋防止走水,还剪下小的们各人一段头发留作论功行赏……就连官家也夸奖曹娘子有大智慧,不愧为将门之后呢!”
以玉安对曹妃的了解,这并不让人意外。只是这张娘子是谁?
“公主还不知道呢!这张娘子就是端午那日你见过的云雁姑娘。前些日子官家重病中下诏让六品以下的嫔御出宫,唯独云雁姑娘不肯离去,王员外郎请来神医为官家治病时,她也第一个站出来试药,官家听说了此事,又认出来她是齐国大长公主宅里的人,便纳了她,封了县君,前两天又晋了才人。昨天晚上她一听说福宁殿有事,便不顾安危地跑来护驾了……”
一夜之间竟然发生了这等大事,宫里的卫护实在堪忧,这不但解释了赵祯不准子泫辞官的原因,还会使他对太子的信任进一步降低。
玉安沉思片刻后问:“那些乱臣贼子抓到了没有?”
“抓捕的过程中不是自杀就是被杀死,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玉安疾步进了殿内。好在赵祯并无大碍,只是左手背有轻微擦伤。玉安看了看他的伤口,又陪他研习了一番书画便起身告辞。此刻她的整个心神都在子泫身上,从他行进的方向判断他可能去了庆云殿见祈钧,她想趁着出宫前在那里见上他一面。
初冬的御花园一片萧索,只有寒梅吐露着幽香。跨过功德坊的小桥,竹林苍翠掩映之间,红玛瑙镂花耳坠晃动着,随即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那只红玛瑙镂花耳坠曾经是她童年时代梦魇,是璎珞。
“子泫哥哥,你好不容易进宫来一趟,就陪我去放风筝嘛!”
随即传来子泫疲惫却仍旧好脾气的声音,“宝康公主,我今天有事,改天再陪你去。”
玉安从竹林里探出了头。不远处的梅树下,璎珞蹦跳着拦在了子泫的去路前,双手叉在腰间,赖皮地说:“你可别蒙我了,你每次都这么说!”说着,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拔掉子泫腰间的锦囊,在手里摇晃着,得意地说,“我知道你宝贝得紧。你若不陪我去,我就不还你!”
这锦囊是当年子泫送她茶花花种时给她的,被她弄破了一个洞,她便跟着笙平学了针线在那里缝了个“泫”字。手艺拙劣,他却一直挂在身上,十分珍惜。眼见着璎珞放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怒气像野火从玉安心上烧过。
正在这时,一只手却搭在了她的肩上,转头看竟然是曹诵。不容她分辩,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便向前走。玉安挣扎着欲摆脱,却终究徒劳无功。
四周很安静,不远处的璎珞和子泫已经看到了他们。
走到跟前,曹诵笑盈盈地见过璎珞,同时向子泫致意。玉安使出了力气,终于从他的掌心挣扎了出来。见子泫的脸色铁青,曹诵颇为受用。
“子泫兄贵人事忙啊!我和公主大婚之日本想邀你喝一杯喜酒,不料你却来去匆匆。他日待你得空了,再来寒舍喝上一杯,公主和在下定然会好生款待的!”
未等玉安发作,子泫已经走到曹诵跟前,逼近他说:“酒是跟朋友喝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你坐在一起喝酒。”
他的目光掠过玉安的脸后,伸出手拍了拍璎珞的肩,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璎珞,我们走。”
“去哪里啊?”璎珞尚未从他们的剑拔弩张中回过神来。
“你不是说去放风筝吗?”他仍旧微笑着,却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玉安,眼底露出一抹报复的怨恨,“有人可以放心了。我们的风筝会飞得很高,很高!高到云彩上面去!”
玉安一个趔趄,曹诵也一脸尴尬。最为高兴的要数璎珞了,她笑着拍着手道:“你本来就姓高嘛,风筝自然会飞很高咯!”
玉安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浑身却像被冻僵了一般,没有表情,也不能移动脚步。曹诵伸手去扶她,却被她一把甩开了。
她转过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一步步挪动着,每一步都那么艰难,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多年前在万春阁的日子。头顶上永远是狭窄而阴霾的天空,身旁永远是高耸而阴冷的墙壁,而身边,永远是遥远而模糊的人群。
生活将笑容从那个少年的脸上夺去,也夺去了她心上的那一缕阳光。
她就这样一路走着,一直走到内东门。迎面来了一群抬着明黄色箱子的人,正在接受内东门的内臣的查问。这些人身着奇装异服,言谈举止都有些奇怪。为首的那位身形魁梧,衣着最为光鲜,周身则透着一股贵族气。
玉安恍然想起了前些日偶然听到的消息。说是高昌回鹘新汗即位,派了最信任的弟弟达斯塔王子前来朝觐。高昌回鹘本属于大辽的属国,却与宋朝一向交好,此次朝觐又进贡马、骆驼、镔铁剑、玉石、琥珀等珍宝若干,而其地理位置上西通大食国,东连西夏,极具战略意义,自前朝以来历代君王均给予了这个小国很高的礼遇。
这沉沉的十几箱赏赐想必便是丝绸、布帛、茶叶、瓷器等回礼。只是宫规森严,即使皇帝赏赐也必经内东门司逐一查验,他们才暂时停滞在了这里。查验完毕后,内东门司的内臣向他们作揖行礼并送他们出去。可是当行队已经渐行渐远,为首的王子却频频回顾,目光在玉安的身上流连。
曹诵怒不可遏地挡在玉安跟前道:“听图画院的画学生说这个回鹘王子十分****,昨天参观书画时便望着几位娘子和公主的画像出神。我还听说他第一次面圣时,官家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竟然开口便要官家赐他画中的女子,不过官家倒是好脾气,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和几位大人大笑了一番。”
玉安望着他的背影,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这位回鹘王子可有娶妻?”
曹诵仍旧不屑地说:“未曾娶妻又怎样?回鹘冬季寒冷若冰,夏日炎热似火,即使是宫中的低品宫女也不会愿意嫁到那地方去的。”
东宫里,堆积如山的书籍后面是祈鉴的脸。一本本书从手里经过,他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但眼底却藏着重重的忧虑。官家醒来后突然增添了许多关于他的是非,他不能坐以待毙,却也不能将他那些因心急而险些误了大事的手下人绑上殿去。忠诚的心不可被伤,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