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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真的对不起。”小丫头抽泣着,“蜻蜓总是给姐姐惹麻烦……”
“没事,等过会儿我去与他说清楚。”我安慰着她,心头却七上八下,知道此事并不容易。
撇开此时天色已晚,各宫各殿不许随意走动之外,我到底要怎么跟赵祯解释这件事呢?告诉他真相么?但如此一来我留小丫头在宫里替我证明不就没有意义了么?
但此时,我只盼着赵祯能心血来潮来一次,让我有机会阻止他。
他却一直没来。
第二天早朝上,赵祯果然命参知政事宋绶写诏,以“当求德门,以正内治”的名义,兼“救驾之功”的名,欲封寿州陈氏为后。
朝臣们纳闷了,宫内朝野如今都知道,皇帝病重时,是淮南郡君柳氏向魏国大长公主推荐的大夫,救了圣驾。如今这事儿,怎么又变成寿州陈氏了?
即便如此,很快便有大臣站了出来,力阻此事。头一个便是该写诏宋绶。
宋绶的理由很简单:“陛下,您既书诏书为求德门,又怎能娶一个下贱的商人之女?”
以上,都是从宫女碎嘴中听来的。
商人之女?商人说的是我舅舅陈嘉南?
接下来几天,赵祯还是没来见我,但从宫女的碎嘴中,我依稀得知他这几天忙着跟大臣们一个一个过招。据说,曾经辅佐他上位的枢密使王曾大人上了,谏:不可。枢密副使蔡齐大人也上了,意见同王曾大人。便是废后时跟赵祯同仇敌忾的宰相大人吕夷简,这次也随了大流,不可……就是不可!个人的力量是单薄的,所以,继这三位国之栋梁之后,侍御史杨偕大人上了,领着御史台一众班子齐谏言。知谏院众大臣也不甘寂寞,伙同御史台,一块儿摇头。
世人皆知,御史台与知谏院两个部门性质相同,却互相对立,暗地死掐。这会儿竟然能一个鼻孔出气,可见立这“陈氏”为后是遭了天谴了。
寿州陈氏啊……什么时候,他想出了这个名头?事先与舅舅通好了气么?舅舅肯定是乐见陈家出位皇后,以后商路无忧。
也难为赵祯一直不肯放弃了。先是想以张士逊大人之女娶我,结果引张大人被人弹劾欲以女色乱圣听。后又封我“淮南郡君”,被我一句“妾身”,一句“儿子”稳固了我“寡妇”的身份。这会儿以寿州陈氏为名,与前面两种都没关联了,却遭了大臣围攻。
小受哥哥,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天时地利人和,此事是一样也没有的啊……
何必强求?
我托宫人去给赵祯带信,希冀能见他一面,将事情说明白。但这宫里想见他又见不着的人多了去了,只盼这口信能传到才好。
结果,我没等来赵祯,却等来了另外一个大人物。
直到侍卫通传,我才知,走进来的这位步履沉实的老者便是当场宰相,兰姝的“爹”吕夷简大人。
我与他素不相识,他来找我,大约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为了兰姝来的;第二,为了立后的事而来。
哪晓得,我两种可能都猜对了。
他与我寒暄了几句,便开门见山说公事,悠悠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抗拒的锐气:“郡君既然已成亲生子,岂可不守妇道,以娘家的名义入住中宫?后位当真可令郡君背弃孩子的父亲,改头换面企图欺骗天下人?”
他说的是……孩子的父亲?而不是……夫君?吕相是否已经知道我与唐介之事了呢?毕竟唐介是他女儿要嫁的人,他不可能不查清楚他的底细。
我抿唇一笑:“相爷,如果妾身真心想要这后位,当日七夕宴会便不会当着众人自称‘妾身’,还让众人知道嫁人生子之事。妾身如此做,相爷还不能明白妾身的态度么?”
他明显舒了口气,“敢情是陛下……那这事就容易了。圣上心慈,待臣等谦和,这一次铁了心的欲立郡君为后,我等都以为是夫人你在后面蛊惑圣心,所以圣上才油盐不进。”
我苦笑,“妾身从皇上下诏那天早朝开始,就一直等着见他。皇上一直未来见妾身,妾身才一直没能当面劝劝他。”
“这点郡君可以放心。圣上很快便会知道老臣来见你之事,相信他随后便会到。”吕夷简分析道,“届时请郡君务必说清自己并无此意。失去了郡君这股助力,想必圣上便不会如此坚持了。”
这群老臣们倒是将赵祯的性子琢磨得透彻,赵祯又怎能磨得过他们?
“公事说完,”他一敛和气的神情,眼神一肃,“接下来是私事。”
“相爷请讲。”我做好心理准备,等着雷鸣袭来,届时见招拆招。
“本相的女儿被郡君重创,郡君务必得给
【历史小知识】
尚美人和杨美人出宫后,后宫一时空虚。仁宗就让宋绶写诏,以“當求德門,以正內治”之名,想引寿州茶商之女陈氏入宫。宋绶当即劝谏:“陛下要让下贱的商人之女当皇后,不是跟日前所说的‘德门’自相矛盾?!”(不要怀疑宋朝的官顶撞,在仁宗时期,因着皇帝太仁慈,大臣们总是一个比一个冲,什么都敢说,可怜的皇帝陛下常常被骂)几日后,反对的声音和群体渐渐壮大——枢密使王曾,宰相吕夷简,枢密副使蔡齐,侍御史知杂事杨偕,同知谏院郭劝争相劝谏,陛下还在犹豫……
最后,是御药院的阎士良(还记得那位文中出现大太监阎文应公公么?这位士良兄便是他的儿子,至于为何太监会有儿子,这是个迷!)听说了此事,去见仁宗的时候,皇帝童鞋已经在看百叶图选大婚的日子了,士良说了两句话,就摆平了众国家栋梁摆不平的事。士良童鞋第一句话问:“陛下知道子城使(寿州陈氏的父亲是一个茶商,在京城捐了个官,号陈子城使)是什么官么?”陛下茫然状:“不知道诶……”士良第二句话直接往皇帝膝上射了一箭让他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他揭晓他刚刚问题的答案:“子城使,就是大管家奴仆的官名,陛下如果娶了陈氏,不是成了大官奴仆家的女婿了?”
至此,皇帝陛下绝望了……
(尚、楊二美人之出宮也,帝命參知政事宋綬面作詔,云「當求德門,以正內治。」既而,左右引壽州茶商陳氏女入宮,綬諫曰:「陛下乃欲以賤者正位中宮,不亦與前日詔語戾乎?」後數日,樞密使王曾入對,又奏引迹愂蠟椴豢伞I显唬骸杆尉R亦如此言。」宰相呂夷簡、樞密副使蔡齊相繼論諫,兼侍御史知雜事楊偕、同知諫院郭勸復上疏,卒罷陳氏。或曰陳氏父號陳子城者,始因楊太后迹畬m中,太后嘗許以為后矣。至掖庭,將進御,勾當御藥院閻士良聞之,遽見上,上方披百葉圖擇日,士良曰:「陛下閱此何為?」上曰:「汝奚問?」士良曰:「臣聞陛下欲迹愂吓疄楹螅欧瘢俊股显唬骸溉弧!故苛荚唬骸副菹轮映鞘购喂伲俊股显唬骸覆恢病!故苛荚唬骸缸映鞘梗蟪技遗珒W官名也。陛下若迹珒W之女為后,豈不媿公卿大夫耶。」上遽命出之。士良,文應子也。此據司馬光記聞。)——《续自制通鉴长编》卷一百十五
、(八十七)蜻蜓之行
我在背后握紧了拳头;为自己打气,面上一派自然地故作好奇:“吕小姐怎么了?”
吕夷简冷哼道:“可不就是郡君的杰作?郡君此番对本相的女儿,真当本相不会与郡君为难?”
我故作诧异:“吕小姐何时伤的?”
“十七天前。”
“十七天前……”我回忆了片刻,不卑不吭道:“妾身一直在宫里不曾出宫;这一点皇上可以作证;更何况;那一天皇上还来过。吕相爷若不信;可与皇上对峙。”此时;让碧蜓扮作我的模样留在宫里的目的便达到了;虽然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无论结果如何;“寿州陈氏”都会永远留在历史中;成为魅惑赵祯跟大臣死拼冥顽不灵的罪魁祸首。
吕夷简似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答;更没料到我会有赵祯这等强有力的证人做后盾,当即干笑一声,“想必是本相的女儿重伤时意识不清,看错了。错怪郡君,本相赔不是。”
“当真……是女儿?”我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惹得他一愣。
“此话怎讲?”他皱眉。
我低头悠悠道:“相爷当真调查清楚了?”
“郡君这话……是认为本相的女儿来得蹊跷?”他笑了声,“本相认女儿,又怎会草率?自是查清了身家底细确信无误才……”
“妾身也查了,”我抬头灿然一笑,“甚至找到了当年接生吕小姐的稳婆。”
“稳婆刘桂香?”
我笑着摇摇头,“稳婆的确姓刘,我查的这位却叫刘玉君。刘桂香稳婆在吕小姐三个月的时候才搬家去漳州。”
吕夷简脸色一变,起了褶皱的眼角一眯,深邃的眸光在细缝中透出精光,想必已经猜到这其中有隐情。他定定看了我眼,忽然摇头似是无奈笑道:“你夫妻二人,倒是齐心了。你忙着查本相‘女儿’的身世,他急着帮本相摆脱阿姝威胁我的把柄。从前只是阿姝坚持,本相从未觉着这年轻人多了不得。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动杨偕出面,甚至鼓动整个御史台群谏反对立你为后之事,倒令本相刮目相看了。”
“……”我张了张口,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没想到,他竟然……也为我做了那么多。
“但是,”吕夷简一个转折,“即便如此,本相也是不可能退婚的,否则本相诚信何从?这一点,郡君要有心理准备。其余的,本相姑且睁一眼闭一眼由得你们折腾去。”说着站起身,拍拍衣袍。
我亦站起身,礼道:“多谢相爷成全。”
他拍完直起身,想起什么冷笑道:“倒是要提醒郡君一声,唐子方早不急晚不赶,偏偏赶在阿姝重伤后的几天下聘了,他倒也知道本相不可能退婚。”
不可能退婚?下聘?!
他难道想娶病恹恹的兰姝……然后……?
“婚期定在三十天后,”说完,他意味深长一笑,“来否……郡君请便。”
三十天后……兰姝的伤能好?
不过,依着我下手的轻重,三十天后,她勉强下床走动是决计没有问题的了。
而且,我想,为了赶婚期,吕小姐一定会努力让自己快快好起来的!
那我呢……我该做什么呢?
我还没考虑清楚,另外一桩事儿就摆在了我面前——赵祯来了。
他来的第一句话:“吕大人来过了?”
第二句话:“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第三句话:“染夕,你还好么?”
没有第四句话了,因为我打断了他的下文,“皇上,我有话跟您说。”
赵祯打住,认真看着我,“你说。”
他这么郑重其事听我说,我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挥挥手对身边的碧蜓道:“蜻蜓,去倒茶。”
小丫头一直在瞟赵祯身边的卓逸,半晌才回神点点头,“好的。”
“小受哥哥。”碧蜓走后,我终于开口唤他,不再是“皇上”,因为接下来有些话,是我无法对一个帝王说出口的,“我等你多日了。”
赵祯惭愧一笑,“这几日忙着立后,冷落了染夕。”
我摇头表示不介意,“染夕听说了,大臣反对得很厉害。小受哥哥,何必强求?染夕不愿……”
赵祯脸一缠,看着我语无伦次道:“染夕……若染夕能在我的身边,一直陪着我,忧愁时同我倾述,快乐时与我一同分享……一直一直……这一辈子都……”
我笑了,“小受哥哥,你想要的,是幼时那个同你一起笑一起哭的染夕,她……已经不存在了。”说着,我垂眸,“她终究,只能是一个梦而已。从一开始进宫的时候,染夕便说了,只会在宫中住三个月而已。如今的染夕……心,早已不在这里了。”终于说出了心里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不禁轻松了很多。
赵祯惨淡一笑,“是了,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的……这辈子,二十几年,从前总是因为母后的关系,无法得到自己所要。人生第一次,那样努力去力争自己想要,却还是……不行么?”
气氛略有些悲伤,小丫头怯怯的声音在此时出现:“姐姐,茶来了。”
我赶紧回头,微微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手想端茶,却发现托盘中,杯里的茶荡着一层一层的波纹——小丫头的手在颤抖。
一只手越过我的耳侧,端过那杯茶,我回头,只见赵祯抿着嘴唇目中无神端过那杯茶。
耳畔,小丫头的呼吸声重了几分。我侧颜,隐约可窥见碧蜓眼中多了几分慌乱。
赵祯端起茶杯,就要饮下。
一瞬间,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于是,我动了,虽然找不到任何的缘由,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杯茶他不能喝!
一只手快过了我——只见卓逸夺下那杯茶,若有深意瞄了瞄我身侧神色慌乱的碧蜓,端起茶杯朝唇边送去。
“不要!”说时迟,那时快!碧蜓抢步上前,夺下那杯茶,然后脚一跺,向后飞出三丈开外,凄楚看着卓逸:“你为什么要逼我!”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