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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韩盛林果然在书房等他们。
显然,因为孙辰打过预防针,他对舒莞的出现并不意外,相当客气地请他们坐下之后,就谈起了孙辰之前力邀他加入的投资。
舒莞自觉身份有些尴尬,大多数时候没有说话。偶尔韩盛林问起来,她也尽量避免回答和瑞德相关的事。
孙辰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彬彬有礼地解释,“伯父,上次和你提过的曼闻生物科技公司近三年的收益报表我带来了,现在持股入资,等上市之后,保守估计能够升值到这个数字。”他拿笔在纸上写了个数字,“一本万利的交易,到时候再转手把股份转让,这个数额,足够让韩氏撑一段时间就算瑞德下定决心要并购,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韩盛林仔细地看着那份报表,又抬头看了舒莞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舒小姐打算一直在瑞德工作吗?”
舒莞落落大方地说:“伯父,孙辰和曼闻的线是我牵头搭上的。因为前段时间去分公司出差,认识了曼闻的老总。我和孙辰是因为资金不够,他说您是长辈,信得过,我们才来找您——老实说,是相信您不会赖我们的佣金。”
韩盛林点了点头。
“我和孙辰私下也商量过,等到曼闻上市,我们赚的钱,加上佣金的提成,我应该不用再朝九晚五地给霍永宁打工了。至于瑞德收购韩氏的事,不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也不关心。另外,伯父,您可以和曼闻的老总见个面,聊聊公司的事,但是具体的注资手段和方式,还是得要我们来草拟——也不怕您笑话,我们也担心您绕过我们,这样不是等于平白无故地让您赚了一大笔吗?”
韩盛林哈哈大笑起来,对孙辰说:“你这个小女朋友找得好。”
孙辰知道她几乎说动了他,心底一稳,笑眯眯地说:“她和子乔也助朋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当初我来找你,她还有些犹豫呢,毕竟小姑娘胆子小,又还在瑞德工作。”
“好,孙辰,尽快安排我和对方见一面,我看看还能筹多少钱出来。”韩盛林志得意满,“前几次的投资你都做得不错,今天找你来,也不是不相信你,实在是涉及金额太大,我总得看看才放心。”
他亲自把两人送到了门口,舒莞和孙辰绕过长长的走廊,周围没有人,她冷冷地说:“把手拿下去。”
孙辰连忙放手,笑嘻嘻地说:“今天表现怎么样?”
“等到他正式投资了才算成功。”舒莞看了看时问,己经八点十五了,她拿了手包走向门口,“公司临时有事,我先走了。你帮我和韩子乔说一声。”
“要送你吗?”孙辰站在原地问。
“不用。”舒莞笑笑,“今晚很多女生不错啊,别放过了。”
匆匆搭了块大方巾在肩上,舒莞从画廊的侧门出去,穿过一个私家小花园,霍水宁的车应该停在那里。
他倒没有急着催她,只是她不想让他等太久,刚走下台阶,巴洛克风格的小花园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正从外边走进来,嘴里还叼着一支烟。
面对面,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男生忽然吸了口烟,那点火星亮了亮,耀眼得如同天边一颗小星。他低下头,肆无忌惮地把那口烟喷在舒莞脸上,笑笑说:“赶着去接客?”
呛人的烟味里还带着些酒气,舒莞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站住:“韩子叶。”
韩子叶有些醉了,眼神泛着毫不掩饰的冷漠和轻蔑:“这么快走了?另一个金主等急了吧?”
“名校的大学生就这副德行吗?”舒莞抿了抿唇,一字一句,“你还有家教没有?”
“舒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弄堂口是谁在等你?那头刚和孙辰打情骂俏,一会儿就要和那个人去上床吧?”他终于压抑不住怒火,刚才跑去外边的便利店买包烟的工夫,撞见了霍永宁的车子。开始还以为他不过来,是因为和姐姐赌气,没想到转眼就看到舒莞溜到这里,显然是去找霍永宁的。
他当然知道他们之前的关系,可那时以为霍永宁只是玩一玩,全没想到时隔一年,姐姐想明白回来了,可是鸡占鹊巢,舒莞竟然还缠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微扬下颌,望向他的眼神略略有些复杂,又仿佛有些疲倦,渐渐地连那丝火气都没了,仿佛是在劝说他,“韩子叶,这么小说抽烟你以为是个性吗?”
“你以为我是霍永宁,还想勾引我?”韩子叶狠狠地盯着她,“我姐姐就是太善良,才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好朋友是个婊子!”
她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月光下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轻声说:“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贱人,以为踢开我姐姐,你就能嫁给霍永宁了?”他哈哈笑了一声,“你不就是要钱吗?怎么,霍永宁和孙辰睡你一次给你多少?”
啪的一声。
舒莞扇了一巴掌在他脸上。
掌心火辣辣地发痛,她怔怔看着这个眉目清秀的男生,胸口气血翻涌,此刻的忍耐几乎令她咬破自己的舌尖。
韩子叶显然也被打蒙了,呆了片刻,反应过来,扬起手掌,同样也是一巴掌扇在舒莞的脸上。
他的力量自然和舒莞不能同日而语。
舒莞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他冷冷扬起眉峰:“我从来不打女人,更不会打贱人脏了手。可这一巴掌是还你的,因为我不想被贱人打。”
他把那支烟扔在了地上,快步走向画廊,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一字一句,轻蔑地说,“你那些烂事我不会告诉姐姐,她朋友不多,我不想让她难过。你最好也不要再出现在他身边,至于霍永宁这种人,反正也配不上她,你留着慢慢赚一笔吧——记着,要多赚一点才够本。”
园子里静悄悄的,没人知道刚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秋虫悄悄地鸣叫了几声,却显得周围愈发安静。
舒莞被很多人讨厌,可她从来不在乎,但韩子叶不一样——她知道自己有多在乎韩子叶。可他那么轻蔑地扇了她,那声“婊子”和“贱人”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慢慢蹲下来,抱住了膝盖,把自己环绕起来的时候,很想哭出来。
可她很久没有哭了。
那种想要流眼泪,却流不出的感觉,比痛哭一场更加难受。
他扔下的烟蒂还在闪烁着红光,舒莞用力,拿指尖摁下去。
鼻尖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指尖的肌肤也灼痛到想要令人尖叫,可她竟觉得快意了一些,慢慢收回手指,站了起来。
包里电话在不停地响,大概是霍永宁打来的。可她看都没看就关了机,绕到另一个门口,拦了辆出租车,简单地对司机说:“去机场。”
这个时间机场里尽管灯火通明,但还是难以掩盖气氛的清冷空旷。
安检的时候被要求把披肩拿下来,她还穿着小礼服和高跟鞋,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就连工作人员也多看了她好几眼。她不以为意,走到休息区坐下,灯光下指尖的那块灼痕泛着焦黑的颜色,燎起了一个水泡。轻轻摁下去却是软绵的感觉她慢慢收起拳头,无意识地盯着半透明的穹顶,那个时候他还是刚刚学会爬行的小婴儿,可是爱憎分明,除了爸爸妈妈,就喜欢姐姐了呢
可是现在,他一心维护的,却是另一个“姐姐”。
他自以为那样聪明,可是想过没有为什么“爸爸妈妈”之前宁愿让韩子乔和瑞德联姻,也从没有考虑过把韩氏交到他手上?
舒莞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了,那种刻骨的仇恨令她不停地轻轻颤抖,如果现在面前有一把刀,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刺过去,哪怕同归于尽。
最终是机场的广播令她从近乎臆想的状态返回至现实,她随着队伍登上飞机,精疲力竭地靠在座位上,慢慢闭上眼睛。
抵达岳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舒莞睡了一觉醒过来,在出租车后座打开了手机,下意识地想要发短信给小姨。
中国移动的信号塔渐渐出现,忽然间,数不清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提醒跳了出来。
她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在等她,她竟忘了和他说一声就走了。
怔忡的瞬间,电话又响了。
“老板”这个称呼在闪烁,她犹豫了一下,调至无声,然后关机。
家里的那枚小小的老式钥匙她总是放在钱包的最里层,打开门的瞬间,习惯地去摸索墙上的日光灯开关,轻微的嗡嗡声之后,灯管跳亮了。
一切都没变,哪怕小姨不住在这里了。
她依旧从自己房间那个老旧的五斗柜里拿出以前的睡衣,以及半新不旧的毛巾,走进了小小的卫生间里。
热水器似乎有些问题,花洒的水开了很久依旧没有热起来。
她不得不咬牙站在凉水下冲洗了一下,然后换上睡衣,很快地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或许是错觉吧,连被子上都带着太阳晒过后的香气。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沉到她在梦里隐约嗅到了某种食物熟悉的香气,终于带着淡淡地期待睁开了眼睛。
门是半关着的,透过不大的缝隙,可以看见厨房里真的有人在忙碌。
桌上放着一个塑料泡沫大圆盒,上边堆着软垫,这是小姨自己做的“保温箱”,以前每次她在周末睡懒觉,小姨就把早餐放在里边,生怕会凉掉。
小姨带着围裙走出来,一看到她就笑了:“莞莞,起来啦?”
没有问她为什么回来,仿佛她在这里出现是理所应当的。
舒莞怔怔地看着她,眼眶一热,走过去抱住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小姨手里还拿着炒菜用的铲子,有些手足无措地抱住她,又小心翼翼地避免铲子碰到她的后背,轻柔地说:“怎么啦?”
独自一个人,如履薄冰地走到今天,眼看着快要成功了,可那些积攒一下的怨毒和委屈,终于在这个怀抱里爆发出来,舒莞抽噎着说:“他认贼作父他还骂我”
往日里那些好口才都没了,仿佛只剩下这两句话,翻来覆去的说,拉着她坐到沙发上,轻声安慰:“莞莞,阿弟被他们收养的时候还小呀,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要体谅他,如果他知道发生过什么,就不会那样对你了。”
她还是在哭,泪眼模糊间,仿佛看到那时在医院,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找亲属签字。
那时她己经懂事了,哭着拉住叔叔婶婶的衣服,追问爸爸妈妈会不会有事。
婶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拉着她到一边,叔叔则反复地和医生确认病情,听到手术的成功率不高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保守治疗呢?”
“保守治疗的话家属要做好准备,他们成为植物人的几率很高我们还是建议做手术,正好这几天有国外的专家在这里开会,在国外这类手术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叔叔最后还是拒绝了手术,即便在医生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她大哭着跑过去抱住医生,求他救救爸爸妈妈,可医生最终还是摇摇头,吩咐护士把她抱回亲属那里。
那对夫妇是她的亲属吗?
他们是魔鬼!
他们根本不想爸爸妈妈好起来,这样他们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她和弟弟的监护人,家族的一切都会在他们的掌控中!
舒莞始终清晰地记得,因为没有选择手术,最终爸爸妈妈还是走了,一个是在中午,一个是在傍晚。
那个时候叔叔婶婶己经搬到了她家里,美其名曰“照顾”孩子,他们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弟弟一直在哭,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是她对那个家,唯一,也是最后的印象。
后来在灵堂上,她拼命的哭,一边哭,一边指着叔叔婶婶:“是你们不肯救爸爸妈妈!你们害死了爸爸妈妈!”
她只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可心底什么都明白!
她的声音不高,因为太难过太难过,断断续续抽噎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指着他们,不肯把手收回去。
叔叔婶婶脸上挂着的那丝虚伪的悲恸终于转成了不耐烦,他们把她送出了灵堂,没有回家,直接送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有着天蓝和白色相间的病号服,有冰冷的铁窗,有永远藏在口罩后边、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护士,和一针又一针,令她昏睡过去的药水。
他们从没有来看过她,对外宣称说小姑娘精神出现了问题,送去治疗了,幸而她的弟弟还小,可以把他当做亲生儿子对待。外人听说了难免唏嘘,曾经那样完美的一个家庭,儿女双全,最终却落得这么惨烈的下场。
是啊,这么惨烈!
从此之后,她就记住了他们。
曾经的叔叔婶婶——韩盛林和钟楠。
即便是被打镇定药水的昏昏醒醒之间,她也咬牙记着,总有一天,她会讨回来!
“莞莞,莞莞”小姨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把她冰冷的手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