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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昨儿就让我们姑娘来呢,也不算巧啦。”
“什么事情?”瑶光问道。
水清也是一脸疑惑地摇摇头:“不晓得,一来就被太太叫走了,连凳子都没坐热呢。”
伺候着瑶光喝完药,水清便端着茶具下去收拾。瑶光摸摸自己的头,烧应该是退了,可昨晚的梦却又一下子蹦了出来。她素来相信周公,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唤道:
“姑娘,早饭送来了,可要端进去么?”
立秋之后,若不提前吩咐,瑶光的早饭都是到父母那里去吃的,可今日却送到了自己房里,这让她感觉甚是奇怪。可转念一想,大约是母亲怕自己身上不利索,才让人送过来的,便对外头的人说道:
“放知琴屋里吧,我梳洗完再送进来。”
水清伺候着瑶光吃完饭,便说道:“刚才太太说,让姑娘在屋里呆着,天儿太热,别再到处跑,省得弄出病来。”
“在屋里呆着岂不是要闷死我么。”
“不闷,不闷。”水清说着,忽然悄悄绕到瑶光身后,小心翼翼地说道:
“家啸少爷托我送好东西给姑娘呢,说让姑娘解闷儿。”
说着,她打开桌上那个还没送走的食盒,从里头拿出一个蓝布包裹,说道:
“刚才家啸少爷托我送来的,说千万别让人看见,我给悄悄儿地藏在那里头了,姑娘拿去玩儿吧。”
“家啸也来了?”瑶光接过包裹,抬头问水清。
“那可不,今儿人特别全,连家熙姑娘都说要来呢,只是这会子还没到。”
家熙也要来?瑶光一听,心中陡然生出一阵不安的情绪。今天这人的确是全得有些奇怪了,可偏偏自己又病着,不许出门。不然她一定要去问出个所以然来。
“姑娘,我收拾完就回前头看看,您有什么话要传么?”水清拿起食盒,准备往外走。
“没什么,”瑶光依旧在寻思着方才的事情,手里颠来倒去地倒腾着那个蓝布包裹,忽然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喊住了水清:
“周大爷跟你们家老爷,也来了么?”
水清点点头,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都来了,全在前头呢。”
瑶光挥挥手,水清便离开了。她一个人回到卧室,浑身乏力地躺在了床上,又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和今天一大早起来周围忽然的变化,知琴出门办差不能伺候她、三大家族的人齐聚在这里、自己被要求好好在屋里呆着,不许出门
看来,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呢。
☆、第四十六章
瑶光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总也理不出个头绪。烦闷中,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个蓝布包裹上:
“什么东西,包得这样好。”
瑶光起身将那包裹拿过来打开,最外头是一层蓝布,里面是厚厚的一层报纸,最后才露出一个小盒子。她轻轻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只非常小巧的万花筒。
瑶光心中疑惑起来,她素日并不爱这些小玩意儿,小时候每逢年节,长辈们定会送她一些,可大部分都被瑶光散给了家里的小丫头,这一点家啸是知道的。可这会子竟送了这个来给她解闷儿,真真是奇了怪了。
“他这到底是干什么啊”瑶光心想着,拿着那万花筒东瞅瞅、西看看,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瑶光想着家啸的脾性,他嘱咐水清说这东西不能让人看见,必定是有缘故的,兴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想到这里,瑶光便将万花筒放到一旁,转而仔细打量那个盒子,看看是否能在夹层中找到什么字条之类的,可倒腾了半日,还是一无所获。就在她灰心丧气地将盒子仍在一旁时,忽然眼角余光瞄见了方才被扔到一边的那些包裹,瑶光伸手将那揉成一团的报纸、布包够了过来,刚翻了一把,就在其中一张报纸上看见了赫然在目的三个字:
江庭如。
瑶光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赶紧将那报纸摊平,日期刚刚好就是今天。看来,这的确是家啸在偷偷给自己通风报信呢,想到这里,瑶光心中万分感激家啸,更将他视为与自己知根知底的人。
就在头版的位置上,刊印着报社最新的消息:
《汉水江门风波尘埃落定,江庭如安然归来》
他果然是安然无恙了!三个月将近一百天,度日如年,可他还是回来了。
瑶光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几乎要在屋里跪谢天地了。她赶紧将那报纸捧在手中,细细阅读,一个字一个标段都不放过。
可正当她沉浸在江庭如归来的喜悦中,报纸第二版上的一则消息却像是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朝她泼过来:
《为报恩情,江庭如将迎娶救命恩人召兴周氏》
脑中霎时空白。
瑶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相信江庭如会这么突然、这么大张旗鼓地宣布跟“召兴周氏”的婚讯,更不敢相信召兴周氏是家熙——虽然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他怎么就这么突然地定下婚约呢?江门是大家,说不定这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呢?真的是家熙么?可召兴有那么多姓周的”
抱着这般侥幸的念头,瑶光迅速地扫过那条消息的详细内容,随着“周氏为救江庭如,四处奔走,江庭如感念其一片真心,主动提出愿结为连理”、“周氏乃召兴‘泽众堂’之后,姿容艳丽,秀外慧中,闺阁奇女子是也”,以及“公布婚约,择日成亲”等此类的字句映入眼帘,瑶光感到,她所有的希冀与期待,都在被一片片地瓦解,让她痛不欲生。
等了这么久,最终的结局却是曲终人散,江庭如杳无音讯时的绝望卷土重来,一点一点蔓延滋长在她早已脆弱干涸的心中,压榨着那些所剩无几的、支撑着她的养分,侵占着她所有的坚强与无畏,而且马上就要吸干她的空气,抽掉她的力气。
为什么会是这样?当她就要相信自己在江庭如眼中是有那么些与众不同的时候,当她一次次为江庭如的英雄气概折服、一次次如飞蛾扑火般地为他竭尽所能的时候,那人却忽然在报纸上宣布将要迎娶她的表妹,那个让她爱恨无能的周家熙!
这一刻,瑶光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筋疲力尽,那种面对家熙时的卑微再度升腾起来,像是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迅速攻陷她内心的堤防,让她体无完肤、一蹶不振、一败涂地。
可下一刻,当家熙的面目身姿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瑶光的唇边又绽出一抹笑容。为什么江庭如最终没有选择她,而是迎娶了家熙呢?太简单了!就算他们曾经一同出生入死,可江门那样的人家,如何能允许像她这样一个沉默、寡淡、甚至有些怯懦的女人成为江庭如的妻子?连她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傻子都看得出来,周家熙才是最适合江庭如的人选——那么的风华绝代、聪慧泼辣,让人过目难忘,又魂牵梦绕。而且,家熙的美充满了震慑力,又跟着共济会、周二爷博闻广识,足以压制住江门的上上下下。同样,她那八面玲珑的处世方式,也能成为江庭如最好的支撑和帮助。
他们是绝配,是天赐良缘,是天造地设,是神仙眷侣。
可你只是看客,是路人,是婚宴酒席上的亲眷,是他们眼中的乌合之众。
想到这里,瑶光忽然嘲笑起自己的不知轻重来。
“你这个人,只会连累他,害他陪着你跑地道。可家熙呢?是救命恩人,救命恩人你懂吗?宋瑶光啊宋瑶光,你拿什么跟家熙比?江庭如又凭什么对你另眼相待,难道仅仅因为你与留容的那一两分相似么?可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为了死去的人,而辜负活着的人呢?”
瑶光收好了那份报纸,她将那褶皱细细地展平,又工工整整地折叠好,放进衣柜的底层。那里还有家熙那只以青丝为流苏的同心结,瑶光看着那个小盒子,不禁觉得好笑起来:
“她已经有了江庭如,这个东西也就无所谓了吧。”
于是,她重重地关上了衣柜的盖子,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崭新的铜锁,将那柜门紧紧锁住。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我不过浮萍,哪里奈何得了沧海。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将箱子锁好,又拿出一方巨大的提花毯子将它严严实实地裹起来,瑶光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回到床边坐下。四下无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疲惫而脆弱的神经。
瑶光不想呆在屋子里,因为过不了多久,其他人就要在前院迎接安然归来的江庭如,以及即将成为江太太的周家熙,一想到这些,她就更加透不过气。耳边隐隐传来街上小贩的叫卖声,若在以往,瑶光定会厌烦地堵住耳朵,可是今日,这千篇一律的号子却多多少少地将她的思绪分散开来,整个人也不由得轻松许多。
于是,瑶光索性起身朝外走去。她这院子刚好坐落在宋家最为僻静的东南角,隔着一片桂花树林,就是外头的街市,小角门就开在林子尽头,少有人至。
所以,当瑶光蹑手蹑脚地打开角门、跑到街上时,整个宋家无一人发现。
与此同时,周家啸正在宋家门口来回地踱步,焦急地等待着江庭如和“准江太太”的到来。他是第一个知道周家熙得手的人,却也是此刻最坐立难安的人。水清已经将刊着江庭如婚讯的报纸送到了瑶光的手中,可都这会儿了,那姑娘怎么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不是应该松一口气么?”忽然,身后传来白薇的声音。
家啸转身,只见她一身无比素淡的打扮,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庭处。
“你今儿怎么这么素”口气满是疑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周大少爷。”白薇脸上不见一丝表情,走到家啸身边:“她终于嫁出去了,还是江门,刚好帮你解决了燃眉之急,怎得不见你喜不自胜?”
“家熙才貌双全,跟江庭如也算般配,何来喜不自胜一说。”家啸隐隐觉得白薇话里有话,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像是被人看穿了似的,索性转过头去,不看着她。
“我懒得跟你打太极。”白薇忽然凑近了家啸,附在他耳边继续说道:“周家熙对你,你对瑶光,瑶光对江庭如你们都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却无一人晓得情难自禁的道理。其实又何必呢?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自私。”
家啸忽然扭头紧紧盯着白薇,满眼的难以置信。
没有理会他的举动,白薇继续说道:
“我以前不喜欢周家熙,现在却开始可怜她,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心疼瑶光。周家啸,你好狠的心。为了控制瑶光,你就可以让周家熙把自己送到江庭如那里,还打着什么‘恩人’的名号,呵呵,这法子真是两全其美,你摆脱了这么个一直纠缠不清的孽缘,她也得了个如花似锦的前程。亏得周家熙对你还是一片真心,你竟然能做到如此决绝地弃之如敝履。”
“你懂什么,”白薇的一席话,说得家啸有些恼羞成怒:“难道瑶光留在我身边,竟不如跟着那亡命之徒么?!”
“别再给自己找借口了,周家啸,”白薇利落地回击:“就算江庭如是亡命之徒,你这样自私、不磊落,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薇的目光像一只长钉,狠狠地刺进家啸的心中。他没有说话,只是觉得这样的气场难以招架——要知道,白薇虽然看似泼辣,却从来不会对他们兄妹说这样的狠话。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谁都不肯退一步,也没有人再发出声音。
而此刻的白薇,虽然浑身缠满了荆棘,心却早已崩塌。她曾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他们三人都会站在一起承担,却没能料到,最后竟然是周家啸,活生生地扼杀了瑶光求之不得的牵挂。
同样是此刻,江庭如心如乱麻。
虽然休息了好久,可在前往宋家的途中,他还是觉得浑身乏力,便倚靠在车窗边,手臂支着额头,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车水马龙。
他与家熙之间只隔着一掌宽的距离,却都沉默不语。其实两人并不缺少话题,比如婚礼、家宴、时局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彼此都能清楚地感到一种无形却强大的隔膜,就算他们曾经肌肤相亲,心里头却仍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江庭如甚至觉得,相较于初遇时,他与周家熙现在才更陌生。
对于江庭如来说,与瑶光分开后的经历只能用“混乱”两个字来形容。当晚,他趁着日出前将密道掩藏好,然后偷偷地放了一把火,打算将这座宅邸烧掉。却不想许山与松下早已醒来,他们知道少了瑶光这个要挟江庭如的砝码,要想让这人吐出点东西就难了,索性将他绑了回汉水,打算过几日待全部人员汇合后,就从那里坐船离开,取道上海返回日本,而带着江庭如,也算是给谷田组一个交代。
江庭如被下了药,整日里混混沌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