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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瑶光竟有些庆幸这样的孤独。她每天很早就起身,对着镜子仔细梳妆,就算不见人,她也会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然后穿上整齐的衣服,开始一天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她学会了从镜子中审视自己、与自己对视,也以此作为发现内心脆弱、并逐个击破的最好方法。
她把每一天的时间都安排得很满,女红针黹、琴棋书画、午休吃饭甚至还在后院里开辟了一个小花圃,虽然因为季节的原因,那里只有一片枯萎的枝桠,但瑶光却因为这种与泥土、枝叶、种子的真实接触,感受到更多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日复一日,一切仿佛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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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啊,来试试新制的洋装吧。”在距离派对还有三天的时候,洋服店的当家师傅亲自送来了瑶光的新衣。知琴拿在手里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剪裁上的问题,便唤瑶光来亲自试一试。
此时知琴已经嫁人,对方正好是泽众堂的坐堂先生周靖仪,这倒算是了却了瑶光的一桩心事。
“来了,让我瞧瞧。”瑶光从未穿过洋装,见到这飘逸修身的剪裁,自然满是好奇。
“穿上再瞧,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师傅还要拿回去再改的。”
洋服店的师傅按照瑶光的要求,特意选择了最为精致华美的纯白色织锦缎,裁制出了这一身华服。瑶光在知琴的帮助下,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摆平了那层层叠叠的装饰和用途怪异的带子,将它穿到身上。洋装的剪裁十分贴合身体曲线,刚上身儿时,瑶光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遮遮掩掩,但当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不由得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衣服的领子开得比较低,露出了瑶光纤细光滑的颈子和形状美好的锁骨;领口处缀着一朵山茶花,虽然是绢制,但花瓣栩栩如生又薄如蝉翼,衬得她肤色越发透明;腰身处贴合而下,选用质地最为厚重的加金线织锦缎,会随着光线的变化,泛出繁星一样的细碎光芒;而到了腰下,原本贴身的剪裁陡然转化成蓬松而下的长裙,裙摆非常大,有非常多精致而细小的褶皱,面料则换成了轻薄的蝉翼纱,如云如雾,如梦似幻。
镜子里的人,是瑶光从未见识过的自己。
“天啊,太美了。”身后,传来知琴的赞叹声。
“是啊,这件洋装到了宋小姐身上,真真得是人与衣服,相得益彰啊。”送衣服的老裁缝也忍不住连连点头。
瑶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露出一个笑容,这才转头对二人道:
“那就这样吧,劳烦师傅了。这衣服真真的是巧夺天工,我很喜欢。”
“哪里哪里,”裁缝师傅是个白头发老头,此刻笑着抚了抚自己的胡子,说道:“宋小姐天生丽质,才能将这衣服穿出一番韵致。不是老朽说嘴,老朽做这一行许多年,给那么多姑娘做过衣服,晓得这种款式是极难驾驭的。也只有在宋小姐身上,方是人穿衣服,而非衣服穿人呐。”
瑶光不清楚他这番话中,到底有几分是真实,几分是恭维。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如同冰雪一般的风姿,却是货真价实的。
眼中的青涩懵懂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和而坚定的光芒。面对着镜子,瑶光抬起头,她的姿态是骄傲而恣意的,不再是那个总躲在家人身后的小丫头。她曾经仰慕那些总是出现在故事里的英雄、侠客、奇人,可就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似乎自己也可以如他们一般与众不同,不再唯唯诺诺,也不再亦步亦趋。
就像破土而出的种子,她亲手播种、亲自培土、亲自照料,就是为了在某一天冰澌消融时,看到它们千姿百态的绽放。这些即将绽开的花朵,是她赋予泥土的美丽,也是泥土给她的启示。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1915年12月25日,云南蔡锷发布通电,宣布脱离袁世凯的北平政府而独立。
同一天,召兴的留香楼灯火璀璨、门庭若市,显出一派久违的盛世繁华,有些人在这衣香鬓影间流连忘返,有些人则在安逸奢靡中昏昏欲睡。
瑶光同母亲一起驱车前往留香楼,她们出发很晚,似乎在这样的日子里,家中女眷出现得越晚,架势就显得越大。
“今*只管放开眼挑,看上哪个,娘给你准备。”宋太太拍拍女儿的手。
瑶光对母亲笑笑,却并不答话。这是入秋以来她第一次在社交场合出现,虽然各处早已细细检查过,但心中仍难免忐忑。
“重新开始吧,就这一次。”她默默告诉自己。
车子到达时,留香楼门前的侍应们立刻上前来为她们打开车门。几个月前在这里的那段不堪回首的狼狈回忆忽然涌入脑海,以至于瑶光在下车时还略略迟疑了一下。
“宋小姐,上次是我们对不住,那人已经被辞了。”站在车门外的侍应见她这般,语气诚恳地劝说道。
其实那件事情过后的第二日,留香楼的掌柜就亲自带了冒犯瑶光的侍应登门致歉,当时瑶光心力交瘁,根本无暇关注那个弯腰在堂下唯唯诺诺的家伙。最后,她也并没有过多地苛责他,只是明白地告诉掌柜,这人她不想再看见。
“没关系。”瑶光对这个面目谦逊诚恳的侍应点点头,扶住他的手臂从车里出来。
这日刮了许久的北风,天气极寒。平安夜下了整宿的雪,此刻依旧堆积在房顶、窗檐和树木的枝头上,配合着留香楼门前西式的彩灯和圣诞树,以及流泻而出的、节奏感极强的音乐,让人竟不知此身何处。瑶光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狐狸皮大坎肩,便扶着母亲的手,在侍应的引领下走进了前厅。
“宋太太好,宋小姐好。”
“哎呀宋太太,今日令千金可真是国色天香啊。”
“是啊是啊,想不到宋小姐这么衬洋装,真个是无比出众!”
“就是,宋小姐这样的好胚子,只怕要配一个天仙一样的,才不亏呢。”
一进入人群,围上来的人们便送上了各式各样不辨真假的恭维和祝福。瑶光笑而不语,只配合着母亲的回应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到底还要多久这些人才能散,或者能不能在这留香楼里找一处安静的所在,让她避一避风头。
“瑶光。”正被这群人说得烦不胜烦,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她无奈地转过身,目光却在落到来人身上时绽放出不可抑制的欣喜:
“苏老板!”
苏忆年一身倜傥的黑色西装,端端正正地站在她的面前,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瑶光三两步便走了过去,语气轻快地问道:
“您怎么来了?”
“怎么,今*选夫婿,就不许我来凑个热闹?”苏忆年说着,露出狡黠一笑。
“哪有”瑶光的脸一下子绯红一片,急忙辩解道:“只是没想到您这会子居然在召兴。”
“嗨,北平快冻死我了,那个风吹得,恨不得把脸皮给揭掉一层。这不,来召兴过冬来了。”苏忆年一边说,一边引着瑶光分开人群,朝比较僻静的沙龙走去:“可谁想到我一过来,召兴竟也下起雪来了。”
“召兴冬季湿冷,您还真不一定过得惯呢。”
“湿冷,的确湿冷。”苏忆年说着,招手唤侍者为瑶光拿来一杯果汁,自己则要了一杯香槟,举到唇边一抿,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直瞪着瑶光,佯装出一副生气表情:
“姑娘这是撵我走呢?”
瑶光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哪儿敢,苏老板说要给我开眼界,我巴不得您一直呆在这儿呢。”
“真的?”苏忆年抬眼盯着瑶光,继续说道:“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带你开眼界。”
“什么事?”
“别老喊苏老板,我这不是有名字么,忆年忆年,比那个什么苏老板文雅多了。”
“忆年”瑶光轻轻念了一遍,叹道:“追忆旧年,是这个意思么?”
苏忆年低头想了想,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随即绽开: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名字是师父给起的”
“原来如此”瑶光点点头:“总觉得能起得这样名字的人,一定是极有故事的。”
“呵,还真让你说准了!”提起这一话题,苏忆年似乎显得尤为兴奋:“我的师父,他可是个传奇人儿。你不晓得,当年京城里有那么多角儿,什么柳梦蝶、赵雪卿、陈笑文乱花渐欲迷人眼,可就属他,最最有那股子精气神儿。他还唱戏那会儿,你是没见到,我师父一站在台上,那举手投足哎,真真是人学不来的。只怪我不是个好徒儿,竟不能及师父之万一。”
二人正说着,忽听前面传来司仪的声音:
“各位,舞会即将开始,请大家随我前往舞厅。”
话音刚落,苏忆年就抓起瑶光的手腕,说道:
“圣诞节呢,别说过去的事儿了,走,咱们去看看。”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舞厅比外间暗了许多,灯影流转间,每个人面上都有了流光溢彩的痕迹。
“会跳舞吗?”两人在一个角落坐下,苏忆年便开口问瑶光。
“我哪里懂这个,”瑶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随着音乐的响起投向舞池,语气随意地说道:“召兴极少有这样的聚会,我认识的姑娘里头,估计只有家熙会跳。”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瑶光愣了一下——她惊诧于方才提到家熙时语气的沉稳,原来自己已经可以这么淡然地谈论着她了么?
苏忆年抬眼扫了一眼舞池,就发现西洋舞蹈在召兴的确不怎么时兴,在那边翩翩起舞的都是些洋商,国人并不多见。而不会舞蹈的本地人,都三三两两地聚集在环绕着舞池的休息区,男人多喝酒聊天,女人则一面品评着彼此的衣着打扮,一面看着舞池中的人们,眼中露出艳羡的神情。
他转头看了一眼瑶光,发现她虽然面色淡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正随着乐队的节拍而轻轻敲打着。苏忆年微微低头,隐藏了脸上一闪即过的微笑,随即对瑶光说道:
“我给你当舞蹈老师吧!”
“啊?”瑶光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教你跳舞啊,反正咱们坐着也是坐着,倒不如去活动活动。”
“可我一点儿都不会啊,”瑶光歪着头说道:“而且,这会子学的话”
“还就这会子学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择日不如撞日,走。”
苏忆年说着,就从椅子上站起身。他先是整了整身上那一套纯黑色的、剪裁得体的燕尾西装,然后,以一种瑶光从未见过的、无比优美的姿态伸出右手,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最后落到了瑶光的眼前:
“宋小姐,能否赏光?”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忆年的眼睛里像是装进了初春虞岚江的水,冰澌消融之时,那波澜涓涓闪亮,温柔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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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人进入舞池时,引起了周围不小的*,连一向淡然的宋老爷、宋太太都忍不住转头朝这边看过来,在见到是自己的女儿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时,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以往的宋瑶光,是从来不会让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的瞩目之中的。
当然,同样引人注目的还有苏忆年,风华绝代的京城名伶苏老板,此刻正牵着召兴曾经最沉默的闺秀,步入几乎被洋人占据的舞池,步履从容淡定,面容温润如春风。
乐队原本演奏的,是一种节奏欢快的拍手舞,苏忆年领着瑶光进入舞池后,远远地向指挥点了点头,那指挥会意,对乐队众人吩咐了一句。当乐曲再度响起时,竟换成了一首旋律悠扬典雅的华尔兹舞曲。
这舞曲名字叫作《G'schichtenausdemWienerwald》,后来被译作了《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围绕着小约翰?施特劳斯创作这首曲子的背景,古往今来一直是众说纷纭,但有一种说法最为人们接受:这是小施特劳斯送给自己秘密的恋人、著名的女高音卡拉?唐娜的定情之作。当时,奥地利全国处于革命的动乱之中,音乐家们不是激进的旗手,就是暴民的靶子。而身为御用演员的卡拉?唐娜自然属于后者,一次,她在维也纳皇宫被围攻,小施特劳斯为了解救她,雇了一辆小马车,于慌乱中带她逃离出城,来到了郊区的维也纳森林,两人被森林清晨的美景打动,最终合作完成了这首传世之作。因此,这曲子的每一个音符,每一处停顿,也都蕴含着情窦初开的施特劳斯最真实的欣喜若狂与惴惴不安。
不过当时,瑶光并不知道这些。
随后的记忆,仿佛一场梦境。瑶光只记得自己十分紧张,而苏忆年脸上如般的笑容是医治这紧张的良药。他的右手手指*瑶光紧握的拳头,让它们舒展开来,再轻轻摊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另一只手则扶在瑶光的腰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