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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嬉笑着、欢腾着,只是流年太快,留得住回忆,却留不住昔日的光鲜。
如同小时候那样,瑶光躺在那竹躺椅上,因为个头长高了许多,如今她只能蜷缩着,把自己裹进被褥中,然后,就在飘着雨的廊下,闻着被子里熟悉的、棉花的气味,沉沉入梦。
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很小很小的小时候,那会儿家熙还没有这么引人注目,因此也还不算孤傲;白薇连翡翠成色都分不清,就知道看起来绿绿的,像点心馅儿;家啸整天喜欢拿着弹弓乱打,连花花草草都不放过;江庭如还是那个被取笑的二胖子;周靖仪初来乍到,时不时被他们这群混世魔王搞得午觉都睡不安稳;知琴会怒气冲冲地抓着她被弄脏的双手,一边冲洗一边骂他们是群野孩子
瑶光梦见自己像很久以前那样嬉戏玩耍,开怀大笑,无忧无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久违的笑容,每个人的眉目都因为年轻和坦荡而越发生动。
可忽然间,天地色变,远处红光隐隐,他们一下子被困在了一处高耸之处,无助地回望着四处迅速蔓延开的熊熊烈火。在他们脚下,正在被飞速毁灭着的,正是召兴。他们的父母亲朋,都被困在滔天的火焰中,痛苦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伸出灼伤的手臂,渴求着最后的救援。
可他们每一个人,都只能在遥远的高处,哭叫嘶嚎着,却无能为力。
然而一切并未完结,当大火终于吞没了整个召兴,远处又传来隐隐巨浪的声音。他们惊恐地抬起头,只见天边有一堵大浪,正如同奔马般向自己推进着。方才刚刚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城市,再度被洪水淹没——那是他们曾经仰赖着生存的一切,如今,都被深深地埋藏进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
沧海桑田,不能改变,只能成全。
瑶光和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等待着大浪将自己一并吞没。她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水腥气,以及大滴大滴的水珠拍打在自己的脸上。绝望从未如此明艳,死亡以一种恢弘而华丽的姿态到来——城阙的灰烬是她长袍的花边,遍野的横尸是她独特的珠宝,火焰是她的长发,洪水是她的面纱,而你的绝望,是她香水的前调,无法抗拒。
这个梦境,终于在与天地、回忆的同归于尽中,迎来了终结。
“瑶光,快醒醒,不好了!你快醒醒啊!”
耳边传来这样的呼唤,瑶光却懒得睁眼,只喃喃地说道:“还能怎样不好呢?我们不是已经都被淹死了么?”可是呼唤并未就此停止,甚至还加上了剧烈的摇晃。终于,在被这样不间断地折腾了许久之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周大太太的面容映入眼帘,原来梦醒之后,才是最最出人意料的时刻。
“瑶光,你爹娘跟白薇的爹娘,他们在汉水出事儿了!”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天空飘起了一阵细雨,原先在甲板上纳凉的人们,都不得不围聚到廊檐和阳伞下。
而此时此刻,瑶光正把自己关在小小的船舱里,只留得一扇小小的窗户开着。从那里她能看见甲板上避雨的人,他们希望这场不期而至的雨水赶紧过去,不要妨碍了晚上要在甲板上进行的聚会。
船上八成的旅客是日本人,他们都来自汉口日租界,因为被先前在租借内发生的枪击事件搞得人心惶惶,领事方面不得不采取措施,将一部分官员、商人的家属送回日本国内,再谋划下一步的打算。
那是一次针对日本人的复仇袭击,报复其陆军统帅前些天在于北京政府谈判时的傲慢态度和针对进步人士的暗杀行为。枪击事件发生在租借内最大的饭店——东华饭店,当时在饭店一层的舞厅里,正在进行着1914年的美国电影《神怒》的引进首映宴会,租界领事三浦太郎、租界工部局官员、汉水的政客、富商巨贾代表以及一些文艺界的名流悉数到场。正当这群流光溢彩的上流社会人士们用轻快地语调,谈论着汉水的天气、报章的花边,以及到场的《神怒》日本籍主演——青木鹤子小姐,并等待着电影的开场时,一道刺耳的碎裂声突然撕裂开来——大厅正中心的水晶吊灯应声爆裂!
紧接着,入口处传来一阵癫狂的笑声,带着狂暴的频率和令人发指的兴奋,人们惊恐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年轻人正站在那里,他一手背过身去,将大厅唯一的出口封锁,另一只手举起巨大的冲锋枪,对准了大厅中手无寸铁的人群,同时,用一种被恨意浸透的口气说道:
“你们这些在场的人,无论是倭寇,还是与倭寇为伍的卖国贼,都该死!”
接下来,便是无情的扫射和疯狂的哭喊
谁都不愿意回忆当时的场景,血液和泪水弥散在空气中,惊悚的腥气,与苦涩的咸,交织着每个人的噩梦。登船时,瑶光曾经看到了那几个被人们搀扶着的、枪击事件的幸存者,他们尚未从那场噩梦中苏醒,目光惊惧,周身颤抖,甚至神志不清。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据说是三浦太郎的次女,她面色青白,身子像一床破败的棉被一样,依靠在搀扶着她的那个年轻军官身上,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眼珠子已经不会转了。据说,她亲眼目睹了自己母亲的脑壳被子弹射穿,*的脑浆和猩红的血液溅了她一脸。
瑶光看着她,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没有感觉的海绵——她应该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因为枪击案造成了十二人死亡,数十人受伤,后者中就包括她跟白薇的父母。身为重伤者的他们,都被送进了租借的医院,进行救治,就算能保住一条命,这件事情带给他们的重创却不是医药能弥合的。
至于凶手,他很快就被赶来的租借巡捕抓住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个穿着红斗篷的年轻人在被逮捕时并没有反抗,而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枪击案的发生改变的许多事情,比如现在的宋家,只剩下了瑶光孤零零一个人,比如周家啸,他终于有了十足的理由,带着瑶光离开召兴,接着取道上海,从那里登上日本领事馆安排的大岛丸号,远赴东瀛。
“等你父母的伤治好了,我会安排人把他们也接过来。”三天前,当家啸最后一次来劝说瑶光离开时,他如此开场道。
知琴执意要来给她收拾东西,因为船位有限,能够离开的就只有家啸母子和瑶光,桂婶子等一干仆役,都只好留在召兴,或者看护本家宅子,或者另谋出路。昔日人丁兴旺的召兴三大家,如今是要真真切切地作鸟兽散了。
“你别累着,坐那儿吧,你看着我收拾就行。”瑶光知道知琴挺着个大肚子实在不便,就把她按在床边坐下,自己收拾起来。
“你哪里会收拾这些,还是我来吧。”知琴不依。
“我会的。”瑶光坚持着不让她动:“我在乡下呆那么久,难道家熙会伺候我么?还不是什么都自己来。你坐着吧。”
听了这话,知琴半晌都没做声,只是目光定定地跟随着瑶光穿梭在屋中的身影,许久才说道:
“若是在以前的好时候,哪里用得着你做这些事情。你本该是被捧在手心儿里,让所有人羡慕的千金大小姐啊!咱们宋家,终究是败了,败了”
“说这些做什么,”瑶光回过头,对知琴笑笑:“干嘛非要别人都羡慕?再说了,只要人还在,一切都好说。”
当夜,瑶光亲自送了知琴回房,却刚好看见周靖仪的影子一下子从后门处闪过。
“这么晚了,他怎么要出去呢?”
“诶,不管他,一直都这样。”知琴说道,笑着拍拍瑶光的手:“他啊,根本放不下泽众堂那块地方,毕竟是呆了那么多年的。说是趁着晚上人少,过去收拾收拾,别白白荒废了那么一块风水宝地啊。”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送了知琴回房,瑶光赶紧朝泽众堂旧地跑去。
那里是一片吓人的寂静,除了夏夜的蝉鸣和风吹过草木的沙沙声,一切仿佛都跟着这座昔日门庭若市的医馆一样,沉睡了过去。瑶光不晓得周靖仪到底去了哪里,只得蹑手蹑脚地在草木过人的庭院里寻觅着。
转过一道石子路,便到了后堂所在的院落。瑶光走上前去,发现门环正在轻微地摆动着,她伸手朝那门环一试,果然,比别处院落的要干净许多——这显然是刚刚被人摸过了,瑶光心下了然,便赶紧悄悄开门走了进去。
后堂的一间小厢房里,闪着隐隐的昏黄灯光。瑶光赶紧跑到那窗下蹲着,再缓缓将脑袋探到窗户下檐处,往室内张望着。
厢房内是一片狼藉景象,四散的纸张、暗淡的帷幔、以及挂了蛛丝的雕梁,一张小案上摆着一盏油灯,周靖仪就站在那油灯边,略微弯着腰,正朝着一边帷幔的阴影处,仔细地打量着什么。
正当瑶光对他这一番举动摸不着头脑时,只见那帷幔一动,从中闪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若不是他出现时带着的一阵风把灯光吹了跳跃了一下,瑶光是根本无法从那一片黑灰的背景中分辨出这个人的。
“您来了。”周靖仪赶紧躬身行礼,却并未刻意压低说话的声音,许是觉得泽众堂后堂一代定是杳无人烟的,便也不怎么在意。
“嗯。”那黑衣人对周靖仪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随即说道:“最近一切进展如何?”
“一切照计划进行。”周靖仪说着,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周家熙失踪了,听宋姑娘说,是穆家那个叫孟善青的书画先生跑去找的,现在还没信儿。不过咱们给她下过那样的药,就算能侥幸挨过生产,身体也必然耐不住长时间的奔波。拎出她,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现在我也已经派了人,兵分两路,一路打听到她是去了项贡方向,因此前几日已经启程去追,这会子只怕已经在找了;另一路人,我叫他们去跟着那个孟善青了,如果他先得手的话,也可以备个不时之需,问题应该不大。
至于孩子,现在还放在穆家别馆,就等着知琴生产之后,我便立刻将两个孩子调包,然后带着他回江门,到时候,就按照您当初吩咐的,暗中培养,待到时机成熟,再杀那帮人个措手不及。”
“很好,”那黑衣人点点头,语气带着微微的兴奋:“咱们布了这么久的一个局,现在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只是周靖仪”黑衣人说着,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在了周靖仪的面前,用一种低沉而沉缓的语调说道:“你能下得了手么?知琴生下的,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话音落下,两厢沉默。
周靖仪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下头,像是在暗暗下定决心似的,过了半晌方才抬起,拱手对黑衣人说道:“没什么下不了手的,为报二爷恩德,周靖仪自当肝脑涂地。”
外间的瑶光,听着里面两人的谈话,手指慢慢扣紧了墙壁。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开始迅速地朝头顶冲去,心里像是打翻了一口油锅,在每一根神经里,都奔流着灼伤的疼痛。
而这个黑衣人,就是始作俑者,就是罪魁祸首!
瑶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已经站在油灯光晕内的黑衣人,他正低头将斗篷的帽子拿下,当他抬起头的那一瞬,瑶光看清了他的脸。
江庭如。
一切在瞬间豁然开朗了,有时候解密并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只要水到渠成,一切都能云开雾散。
所以,他并没有下落不明,更谈不上生死未卜,不过是隐藏了起来,借由周靖仪这个把手,继续以操纵者的身份,控制着召兴和汉水的一切。
所以,周靖仪对家熙下药,并不是什么妻妾间的乘风吃醋,而根本就是丈夫想置妻子于死地。
“周家熙的事情,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我的儿子,他不需要一个野心勃勃的母亲。至于知琴,她是教养瑶光的人,她一定也可以教养得好我儿子,我信得过她。”
听到这里,瑶光已经忍无可忍了,她不知道家熙是否已经猜到了这个真相,才会毅然决然地离开。那只写着广臣名字的纸策,还放在她的袖子里,微微地硌着手臂上柔软的皮肤。这种触感被放大开来,渐渐汇聚成家熙的脸,一半是面对江庭如时的绝望,一半是对准她宋瑶光时的期待。
终于,瑶光从窗户边站起身来,推*门,走了进去。在愤怒的驱使下,她听不清周围的响动,却清楚地看见江庭如与周靖仪惊诧的表情,看见周靖仪不知所措地望向江庭如,看见江庭如快步朝她走来,看见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哀伤与困惑,以及突兀的欣喜与爱恋。
“瑶光”江庭如的声音传来,像是隔着悠远的距离,回声一般,梦呓一般。
“闭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恶毒的恨意和巨大的失望,咬牙切齿地发出,连腮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