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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太监脸。
小福子朝世子手臂上和腿上的裹伤布分别看了一眼,再次确定自己安全无恙后,才大胆地坚持原则:“世子,不行耶,太妃和王妃让奴才寸步不离地守着您。”
世子好看的浓眉都皱成山陵了,正要发作,门外响起了一声敲击,然后是娇甜的女声道:“世子,敏儿给您送药来了。”
砰!咣当!稀里哗啦
第一声是世子操起床头的金玉五福如意砸向房门,第二声是门外的敏儿吓掉了手里的汤碗,镶铜边的木托盘先落地,然后是青花玲珑瓷碗摔成了碎片。
小福子无声轻叹,世子的这些表姐表妹们怎么就不怕死呢?明知世子桀骜难驯,还一个个硬着头皮送上来出丑露乖。
去年这个时候,一个姓曹的表姐故意服毒在朝晖院门前倒下,指望世子会抱她进屋,运功为她逼毒,结果世子只是交代下人把她送去就医了事。
那段时间府里闹得鸡飞狗跳,最后查出来,毒药是她自己的仆人出去买的,店家的账簿上记得清清楚楚。她还死不承认,一口咬定是仆人下毒害她,只可怜那个仆人,有冤无处伸,竟被处死了。
今年,这个姑表妹曾瑞敏又来了。她不会以为世子遇刺受伤,是老天爷给她的一次机会吧?一会儿送生肌活血丹,一会儿送汤药,从昨晚忙活到现在,连世子一面都没见着。白长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脑袋瓜子一点也不灵光,她也不想想,她一个姑娘家,死乞白赖缠着一个男人有用吗?她姑妈要能为她做主,早为她做主了,这王府里谁不知道,世子的婚事连王爷都插不上手,那是老太妃说了算的。
门外的人似乎呜咽了几声,到底对门内的恶霸主子有几分惧怕,不敢抗议,不敢高声,自己站了一会子,然后委委屈屈地走了。
“小福子,你叫长生进来,我有事交代他。”床上的人忽然开口。
戚长生是世子的护卫之一,也是朝晖院内除世子外轻功最好的一个。小福子得令后,马上把他找到床前,听见世子这样对他说:“你替我跑一趟威远侯沈府,不要惊动府里的任何人,从后面的院墙翻进去。那里有一个小院子,叫山水园,你替我送一封信给住在里面的小姐。”
“世子要送信给小姐?”戚长生像听到了什么奇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世子没再搭理他,让小福子速速准备笔墨,托着受伤的手臂在纸上匆匆写了几行字,叠好了放在一个小小的锦盒内,让戚长生“速去速回”。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四十四章 锦盒成双
同样的夏日清晨,俞宛秋再次早醒了。
夏至一过,天气日渐褥热,即使是北国的上京,也已经是地道夏天的感觉了,昼长夜短,不到卯时便已大亮。俞宛秋歪在枕上,望着临炕的窗子想,要不要拉上一道遮光的帘子呢。
其实心里也明白,会睡不安稳,与天光日色并无多大关系,就如风动幡动之争,最终不过是“心动”而已。
当然,这并非特定意义的心动,准确的说,是她的心有点乱。因为她昨晚同时收到了两份礼盒,一份装着轻薄的丝绸,一份则是书信。
她伸手从床头柜里拿出小锦盒,里面只有一张白纸叠成的方胜,上面是力透纸背的几行字:事出有因,并非爽约。立刻回信,交托来人。
即使遇刺受伤,恶霸气势仍跃然纸上,哪有人强逼着别人回信,还要求“立等可取”的?
不过,他有一点倒让她深有好感。这人果然是习武之人,有着武者言出必诺的好品性,都卧床养伤了,还特意派人过府送信,说明自己不是故意爽约的。
信使站在院门外不走,她不能为难了手下人,只得回了一封短信。寥寥数语,无非是叫他安心养伤,其他的事不需放在心上之类的客气话。有中间人传递的信,她还能说什么?
不管写得多平淡,这种男女间私自传信的行为都是应该尽量避免的,尤其对方又是个炽手可热的风头人物,要让沈府的人知道了,那还了得?她以后在沈府就别想混了。
有了这一段插曲,山水园的几个人是再也瞒不住了。在五双铜铃般的眼睛注视下,俞宛秋坦白交代了和世子自文澜阁相遇以来交往的始末,以为会挨兰姨一顿抱怨的,这么大的事都瞒着她啊。可兰姨的反应不是数落,而是眼泪汪汪地哭给她看。
俞宛秋慌了手脚,拼命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只是怕你担心。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一旦传出去会惹起悍然大波,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兰姨反身一把抱住她哭道:“呜呜,我要去给老爷和太太上香。”
敢情这是要向死去的先人告状了?作为他们的“女儿”,又不好拦着,只能任由几个丫头摆好蒲团,点上香烛。
兰姨先推俞宛秋上去拜了三拜,又叩了头,自己再跪下去说:“老爷,太太,姑娘可给你们争光了。等她将来做了世子妃,一定给你们办个水陆道场,连开三天大法会,再给你们重修墓园……”
俞宛秋大惊,忙奔到两边的窗子朝外面查看,这下更是花容失色,急得语无伦次起来:“快快快,把蒲团拿走,把火灭了,不,是把香灭了,再薰些艾蒿,就说屋里有蚊子。”
大家分头行动,很快就把客厅恢复了原状,艾蒿味重,把香烛的气味给压了下去。
此时,院门外已经响起了敲门声。
之所以会如此慌张,是因为从窗口看见了正朝这边缓缓移来的灯火。
在院门打开之前,俞宛秋郑重交代:“今天晚上的事,谁也不许在外面说一个字。要是让我听到有人在乱传我和世子的闲话,而消息源竟然是我们这里,那没办法,我只好请她走路,因为我养不起内奸!”
包括兰姨在内,几个人全都蹲身应诺:“是,奴婢一定谨遵姑娘吩咐。”
不是她律下严酷,这事实在非同小可。即使她不打算在沈府住了,这些话传出去也会大大有损她的闺誉。她不是普通的十三岁女孩,而是一个有着穿越前三十年人生经历的人,知道不堪的流言可以对一个女孩造成多大的影响。
沈涵清莫名其妙地被安南太妃“抬举”了几天,那时固然人人趋奉,一旦被王府“抛弃”,也便被所有人抛弃。由人人艳羡变成人人奚落,沈涵清整个人差点被弄疯了,直到现在,她还没恢复过来。
俞宛秋并不否认,世子现在可能对她有些好感,但,就算他爱上了她,那又如何?这些皇子王子们婚姻,几时轮到他们自己做主了?赵佑熙的情况更特殊,只能娶妻不能纳妾,难道叫她去给他当情妇?——当然,赵佑熙能纳妾,她也不可能做妾,她穿越回一千多年前的古代,可不是为了给人做妾的。
所以,她和赵佑熙之间,是没有任何前途的。她明白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所在,据说,长得很美,可这对王府的世子妃而言,根本不是主要考量因素。门第出身才是第一重要的;人品性格又在其次;至于长相,能排到第三就不错了。
单凭庶出这一点,她就会被安南太妃永远排除在选妃范围之外。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沈涵清所遭遇的一切,完全咎由自取。
“姑娘,三少奶奶来了”,兰姨见姑娘立在厅中陷入沉思,忙出声提醒,此时,林兰馨已经穿过院子踏上了阶檐。
俞宛秋只得收拾起纷乱的思绪,迎到正厅门口说:“林姐姐,怎么这会儿有空来了?”
林兰馨一面示意周妈把手里的礼盒交给兰姨一面说:“不是我没空,是你没空。你白天要上课,晚上回来还要吃饭、洗沐,我只有这会儿来才能一晤姑娘芳颜。”
兰姨捧着礼盒看着自家姑娘,这不是普通的小点心小玩意,光看那织锦缀金丝的盒面,也知道里面装的是贵重东西,在姑娘没点头之前,她可不敢随手拿进去。
俞宛秋会意地把盒子接过来,装着欣赏上面的花纹,笑着问:“这里面装的什么呀?”
林兰馨当众揭开盒盖说:“就是两块料子,你看喜不喜欢?”
一块秋香色,一块象牙白,颜色倒寻常,就是手感特别好,真如某品牌巧克力的广告:“牛奶般丝滑的感觉,入口即化。”
一块布料,本不该联想到食物的,可她真的想到了“入口即化”这个词。
林兰馨可能也觉得无缘无故送两块高级料子有点突兀,解释道:“前几天回了趟娘家,刚好我父亲从南边回来,带来了许多南货,吃的穿的都有。我就想着,你是南边人,肯定喜欢南边的东西,这是苏绣新品,是不是很漂亮?”
“是很漂亮,姐姐还是自己留着吧,你看我,从来不穿鲜艳的衣裳。”俞宛秋又把盒子推给她。
林兰馨笑着展开那块象牙白的:“这哪里鲜艳了?我留的两块,一块银红,一块橙黄,那才叫鲜艳呢。我跟你相反,就喜欢衣着鲜亮,穿不来素淡的,所以这两块归你,那两块归我,你就别推辞了。”
“可是……”
“你是不喜欢衣料,还是不喜欢送衣料的人?”林兰馨挑起眉。
“都不是”,她只能这样回答了。
林兰馨重新绽放笑颜:“那就好,时候不早了,你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吧,我这就走了。”
如一阵风似的,刮过来,又很快刮了回去。
“今儿这是怎么啦?”俞宛秋失笑,随便来个人都要她强迫中奖,来信的逼她回信,送东西的不由分说硬塞,她什么时候失去拒绝的权力了?
兰姨担忧地说:“姑娘,这礼送得蹊跷,是不是那人还没死心?”
“可能吧”,她拿起茶盅轻轻吹着说,“不能驳了林兰馨的面子,衣料先收着,以后再想办法给她回礼。”
“可这样一送一回的,不是更……”
“送是林兰馨送,回也是回给林兰馨,怕什么?她打哑谜,我也乐得装傻,从没有收两块料子就等于收了人家聘礼的说法吧。”
兰姨也笑开了:“那倒是,姑娘自己拿得准就行。”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四十五章 严苛师傅
本以为只是世子爷偶一为之的即兴举动,谁知竟成了惯例。从世子遇刺受伤被家里禁足,到整个五月过完,俞宛秋每天散学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写回信,然后放在小锦盒里,等着安南王府的信使来取。
不敢不写,因为没信交差的话,信使就不回去,俞宛秋不忍看下人为难,更怕惹怒了魔王,招来更大的麻烦。
就像小学生被逼着完成家庭作业一样,她每天乖乖地在纸上写几行字,都是很客气的书面用语,比如,“承君惠赐书函,臣女不胜荣幸”,“请以保重贵体为要,闲事切勿挂怀”。
这样敷衍了几次后,那边不满意了,在信中下达指令,每天的回信不得少于五百字,否则,要你好看!
对于一个写了十年文案的人来说,五百字实在是小菜一碟。难的是信要写得工整严谨,不失礼貌又尽显矜持,即使用鼻子凑在上面猛嗅,也绝对嗅不出一丁点私情的味道。
所以,每天的回信,就成了一桩苦差事,让俞宛秋差点咬断几只笔杆。
终于熬到五月底,世子一家要打道回府了,这还是沈涵净在课间休息时讲出来的小道消息。自从沈涵清事件后,她好像开窍了一点,虽然还是把“王妃姨妈”时不时地挂在嘴边,但说起世子时,已经是那种粉丝提及自家偶像的感觉,而不再是未来夫婿。
可见,人都是在挫折中成长的,但愿沈涵清也能早点看破迷障,别再无谓地自苦。
五月三十日是旬休日,姑娘们照例都去了老太君的乐寿堂,中午就留在那里吃饭。
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也请了徐尚宫和薛凝碧两位师傅出席,俞宛秋的座位刚好被安排在徐尚宫的左下首。
自从知墨的那句玩笑话让俞宛秋起了警戒之心后,每次坐在徐尚宫旁边她都会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她的目光很冷,但于阴暗中又藏着某种狂热的东西,就像一头被压制的野兽,正在寻找咆哮而出的缺口。
在宫廷里煎熬了几十年的女人,目光阴冷锐利并不稀奇,何况她做了一辈子老处女,性格上多多少少有点扭曲,这都可以理解。但这样的人,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所以不管上课的时候她对自己有多严厉,俞宛秋都恭谨顺从,可以说,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只要她不心怀鬼胎,俞宛秋愿意一辈子尊敬她,毕竟,她真的很用心地教会自己许多东西。
菜刚上齐,主位上的老太君就看了俞宛秋一眼,笑着对她说:“丫头,给你的两个师傅劝菜呀,现成的巴结机会,可别不知道利用。”
于是满座皆笑,一室和乐。
在大庭广众之中,老太君总会主动跟她说话,亲热地唤她“丫头”,目光慈霭得就像一个真正的外祖母。要说俞宛秋是府里外姓姑娘中最得老太君宠爱的,绝对没人会怀疑。
包括俞宛秋在内,山水园中的所有人都曾经把这个表象当作真实,直到东岳庙之行,俞宛秋才醒悟过来:满府的人都知道她救了老太君一命,如果没有她,老太君现在很可能是个眼歪嘴斜的瘫子,所以老太君必须在人前对她热情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