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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烈侯卫青传-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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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的那匹大红马,是东海郡进贡的良马。端的是神骏,才跑了几步,便超出其他人几个马身。越往后,那马跑得发了性,一声长嘶,撒开四蹄飞奔。刘彻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心中十分畅快得意。
  几人的马中,又要数韩嫣的白马好,可在这红马之后,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不一时,刘彻竟然冲出了这片旷地,冲进了前面的另一个树林。
  见其余人等都远远落在后面,刘彻快意无比。进了树林便不似刚才纵马奔驰,而是任马一溜小跑。自己沿灞河慢慢赏起风景来。
  这里的地势都是平原草场,被灞河分为两边。这里河道较宽水也浅,一马可驰过,而河水也不是下游的急切和任性,而是稳重和和缓地流淌。河的两岸是十分低平的浅滩。
  此时春草尚浅,只隐隐约约有一抹绿意。因了极浅,更见娇嫩。河的两岸有却曲柳株株,绿得分明了。最难得的是,对岸远处竟有一个小小的河湾,向内凹陷进去,河湾里,百来株桃花云蒸霞蔚一般,开得灿烂。映得绿柳清波,分外的鲜明养眼。
  刘彻不由得被这景色吸引,想要策马过去。
  这时,蹄声嘚嘚,几个落后的人已策马赶到。见刘彻要往远处走,韩嫣慌忙阻拦:“陛下,就在这里吧!再过去,走得远了!”
  公孙兄弟也急忙附和:“是啊!陛下,我们离大帐太远了,怕不安全!”
  见他们如此惶惑,显是想起上次的事情。刘彻不由得一笑,正想打转,却听那边的河湾内,桃林中却呜呜咽咽,响起了埙声。吹的竟然是宫廷里制的一首乐府曲子——《江南》。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这首曲子,词十分简单,但乐声温雅,很是动听。
  清风吹过,乐声穿林渡水而来,愈见清雅。
  刘彻心中一动,便是十头牛也拉不转来了。径直策马顺河而去。
  韩嫣和公孙兄弟心中乍惊,但刘彻已策马上前,无奈,只得紧紧跟上,边行边暗自小心,恐有它变。
  刘彻心下好奇,策马一溜小跑。很快就到了桃林河湾的对岸。
  对岸,粉红色的桃林青绿的碧柳掩映之下,河边一块大白石,石上一人斜坐,白衣黑发;光脚赤膊,足临清泉。,正引颂埙而吹,悠悠埙声,便是从他那儿穿来的。
  韩嫣眼尖,忙道:“陛下,这人是卫青!”
  “卫青?!”
  刘彻忙凝神一看,果然,不是他挖地三尺都寻不到的卫青是谁?
  当下兴奋莫名,心头才涌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句,便已大声叫道:“卫青!卫青!——”
  当即策马想要过河。其余人才要跟上,便被他止住,他还不想让卫青知道自己的身份,带着这些人过去,懒得解释。
  这几个人,又是担心,又是无奈,又急又无法。
  刘彻才不管这些,自顾自策马从浅水中一驰而过,边大叫:“卫青——!卫青——!”
  卫青是躲到这儿来的。
  这一月轮到他到草场牧马,不想遇到祓祭。平阳公主的草场正好在皇上钦定的祓祭地点的旁边。一干轮值的骑奴不敢乱跑,扎堆闷在一块闲聊,打闹嬉戏。
  而卫青正好求得少儿请霍仲孺从公主府借得一卷《六韬》,见众人嬉戏,便悄悄的携了竹简,寻个僻静处看。他喜欢这里风景如画,便远远寻了来,这时看书看得累了,就拿出姐姐给的颂埙,吹了散散心。
  颂埙是卫子夫教他的,子夫除了歌喉动人之外,便擅长吹埙。不想这埙声,竟然招来了刘彻。
  相知
  卫青的全身心都投入在颂埙的吹奏中,等他听到有人大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一人一马已经冲进灞河,水花四溅,呼喊而来。
  这是怎样的一副画面啊!
  蓝色的天空下,绿意盎然的柳林下面是清波粼粼的灞河水。银色的水花四溅,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匹火炭般的大红马驮着俊秀的少年,击水而来。
  似乎因为面对阳光,卫青觉得马也好人也好,都在一团明亮的光晕之中,他不由自主的微微眯上眼,想要看得更清一些。
  马近了,在那团明亮的光晕中,一个熟悉清朗的声音喊道:“卫青!是我!”
  卫青微笑了,是那个奇特的阿彘!
  “又见到你了!”卫青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跑马!看见你就过来了。”刘彻驱马上岸,边说边轻松地跳下来。
  他虽然换了常服,但锦带束发,青蓝色的长袍上绣着银丝宽边的纹饰,儒雅高华,从容洒脱。


  “呵呵!”卫青笑道,“难得看见你这样从容。”接着戏言道,“每次看见你都是状况不断,今天不会又有什么状况吧?”
  刘彻也笑了:“真的是这样!不过今天,应该没什么状况吧?”他抬头向远处望去,韩嫣和公孙兄弟远远的在对岸。卫青也看到了,便向他们摇摇手,公孙兄弟也朝他远远地摇摇手,韩嫣微微躬身一礼。
  卫青看看他们,又看看英挺不凡的刘彻,道:“你的侍从不是常人啊!”
  “是吗!”刘彻不想多谈这个,只随便应了一声。
  卫青一笑,将身体向白石边挪了挪,说:“坐吧!”
  刘彻微一迟疑,就扔下马缰,爬上白石,很快便坐到了卫青身边。卫青的身边放了一卷竹简。刘彻顺手拿起来:“咦!《六韬》,你在看《六韬》吗?”
  “哦,随便看看!”卫青淡淡的。
  刘彻忽然想到:“卫青,你以前不是说要投军吗?你投了没有?”
  卫青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答。
  刘彻心中一动: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跟我说说,我可以帮你!”他真的很想帮卫青,或许是因为以前每次他都是接受帮助的一方吧。能够扭转一下在卫青面前总是狼狈的劣势,他是很愿意的。
  “没有人能帮我!”卫青很冷淡很干脆。
  刘彻怔了一怔。
  卫青不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刘彻变换了一个话题。他摇摇手中的竹简:
  “这可是太公兵法,你对兵法感兴趣!?”
  “是啊!”
  “那你还看过哪些兵书呢?”
  ……
  二人开始聊兵书,又从兵书聊到战争,再从战争聊到郡国实力,四方见闻。竟是越聊越投机。
  刘彻朝中,不乏见闻广博之士,但平素一开口,就是奏对格局。几时能有人这般促膝而谈,笑骂争论。
  那卫青性子聪颖,这几年读书不少,他幼时听梁先生讲过各个郡国实力及内部情况;再加上自己寻母时,走过的地方不少,耳闻目染地方官吏贤愚,施政好坏,说起自己的见解,不乏惊人之见。有些想法,刘彻竟是闻所未闻。当下心中暗暗叹服,道:
  “卫青,我看,你即使不能当个好将军,也一定是个好郡守!”
  卫青一笑:“是吗?可我觉得当个好郡守不如当个好将军!“
  “为什么?”
  “为什么?”卫青道,“郡守卫牧一方,为天子牧万民;而将军则可为天子尖锐,救民于生死!”
  “哦?”刘彻还是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卫青伸手向北方一指,干脆地说明:“匈奴!”
  匈奴!刘彻心中一凛。
  “我大汉立国百年来虽民富国强,但却一直屈膝于匈奴。那匈奴侵我边境,掠我黎民,而堂堂大汉朝,却以公主和亲以求安宁。用一个女人的身体,来换取一国一时的安宁,这是每个汉朝男人的耻辱!”卫青慨然道,“卫青不才,少时先生便教导,若生为男儿,不能保家卫国,便是白活这一生!”


  卫青之言,让刘彻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汉朝立国百年,从高祖开始,由于国力所限,对匈奴一直以和亲政策为主,但是,每次和亲,好的话安定不过数年,不好的话,匈奴是一边和亲一边烧杀抢掠。
  年轻气盛的刘彻,早就将北击匈奴当作自己胸中的一个宏图。无奈眼前受制于太皇太后,一腔抱负,只有憋在心中。
  此时,满腔抱负被卫青一言道出,便不由得心潮澎湃,大起知己之感。
  转头看着卫青。在明亮的阳光下,卫青清秀的脸庞上,明亮而满是激|情的眼眸,和英挺斜飞的双眉,微微下抿的薄唇,如同有一层光晕一般。
  而卫青一转眸间,看见刘彻呆呆地注视自己,便展颜一笑接着道:“做个好郡守,造福一方百姓固然好,可怎比得沙场快意厮杀,为国雪耻,能显我男儿本色!”
  这一笑,灿若星辰!
  刘彻痴了。
  忽然,卫青脸上的光晕黯淡下来,似是触动了自己的某种想法。他自失地喃喃道:“其实,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借口而已!”
  “借口?”
  “是啊!其实,郡守也好,将军也罢,都只是一个梦想罢了。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要明白,我该做什么,要做什么!”他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刘彻却被他的话所打动一时陷入沉思:“是啊!重要的是,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一时之间两人各怀心事,都静静地看着西流的灞河水沉默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微黄的阳光越过对岸的柳林,照射在河边去年冬天留下来的芦苇上面。微凉的风轻轻吹过,芦苇飒飒地响。原本清丽的春景骤然间增添了几许哀伤。
  埙声又悠悠响起,这一次,卫青吹的是一首《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埙声如怨如诉。
  不知为什么,刘彻忽然冒出一句:“卫青,你有心上人了吗?”
  “什么?”卫青楞了一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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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说:“真的吗?这是《蒹葭》,你吹得真好。”
  卫青茫然地道:“我知道这是《蒹葭》。可是,我在吹的时候,常常觉得,这好像说的不是一个人。”
  刘彻不解地问:“什么不是一个人?”
  “就是诗里的那个伊人啊!”卫青说,“你看得见她,你一直知道她就在那里,但是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无法接近。阿彘,你看,这像不像在说,一个人,他的目标就在那里,一直都在,可是无论如何,他就是无法接近。或者,当他努力了,奋斗了,站在那里的时候才发现——你要的就在那里,却就是离你有一段距离。而你站立的,早已不是你当时想要的那片土地……”
  ……
  随着卫青喃喃的话语,刘彻心中默默地喊道:“是的;这就是我,我现在的情况。我的梦想,我的宏图,就在那里!而我,要走多少的路程,才能到达呢?”
  痴痴半晌,刘彻才想开口。不料正在这时,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隆隆声,从桃林背后隐隐传来。刘彻和卫青同时一怔——这似乎是马蹄声。两人同时跳起来。果然,便立时听到有人大喊:“马惊了!马惊了!快来人!”
  “糟糕!”卫青大惊!爬起身来迅速穿上靴子,往桃林外就跑。
  刘彻忙叫道:“怎么了?卫青!你去哪里?”
  那边,听见不对的韩嫣和公孙兄弟纷纷上马迅速奔来。
  听见刘彻的叫喊,卫青边跑边回头喊道:“没什么!是马,马惊了!我去去就来!——”
  刘彻还要说什么,可卫青去得好快,瞬时就不见人影。
  留下刘彻一个,呆呆地坐在那里,耳边还在回响着《蒹葭》的埙音,心中还在咀嚼着卫青的言语。
  卫青说,他去去就来,可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握着他仓促留下的《六韬》,刘彻在灞河边等了又等,直到暮色如浓雾般笼罩下来,韩嫣和公孙兄弟多次催促,才牵心挂肠地离开那里。一路走,还一路回头。
  最糟糕的是,他懊恼地想起:忘了问卫青他到底住在哪里?
  蒹葭
  入暮,皇帝回銮长安城。不过,却没有回到未央宫。
  因为年轻的皇帝还恋恋不舍祓祭这天的轻松与自由的心境,一想到回去就要面对那黑沉沉的宫墙和黑沉沉的人,就由不得的十分痛恨。于是,善解人意的宦监令黄顺,便提醒皇上,他的长姐平阳公主的府邸就在回宫的路上。本着能晚回一时算一时的想法,皇帝临时决定到姐姐平阳公主府那里,把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打发掉。
  平阳公主是刘彻同母所生的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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