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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着扯了一块面包蘸着盘子里的咸肉汤吞下去。土豆烫到了她的指头，但这一点也没耽误她的进度，莉娅甚至还喝了口杯葡萄酒。
凯恩在她旁边默默地吃着。布兰德一口也没有吃，而是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们，只是偶尔叫仆人添菜。
直到再也吃不下去任何东西，莉娅才停下来，剩在她盘子里的肉条流出了粉红的汁水。她强压下突然冒到喉咙来的食物，然后环顾房间，阴影如同黑雾一样匍匐在每个角落里。
“那么请告诉我，”布兰德终于打破了沉寂，“你们要去库拉斯特做什么？”
凯恩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在火光里显得晶莹剔透。“这个不方便透露，”他说，“我会为您的款待付钱的。”他拿出一块金子放在桌子上。
“说得好，不过我不会拿你的金子。我们这里不经常来客人，但是他们待在这里的时间都比计划的要长一些。”
“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也许吧。”布兰德将手臂从长袍的袖口里抖出来，整件衣服都随之飘动着。他手里冒出一副牌来。“你看起来像是要去找某样东西，我的朋友。让我来为你解读一下。那些牌可以预示未来，帮你找到前方的路。”
那副牌就像瀑布一样在他修长的指间流动，他弹出一张落到桌子上，接着是第二张，接着再出一张。这副牌又大又厚，上面的图案由亮红色和黑色绘成，第一张上面画着个卷轴，第二张上面画着一名巫师，腰上还缠着一条蛇，第三张上面画着一个人坐在由一匹白骡子和一只黑骡子拉的双轮马车上。“塔拉查是一门被误解的艺术。”布兰德介绍道，他停止炫耀牌技，把剩下的牌放到桌子上，“这个词的意思是‘道路’，人的前面通常都有很多条道路。那些牌本身没有什么错误，但是有些人却不愿面对事实，觉得难以承受。”他用发亮的指甲轻敲着一张翻开的纸牌，“命运的卷轴，意味着巨变即将到来，你的命运在等待着你。大批军队为了重要的使命已经在地平线上集结。”他轻击着另外一张，“你瞧这里，这是个巫师。我可以看得出你的压力很大，你的每一秒时间都相当重要。作出抉择是个困难的事情，但是你的智谋足以搞定一切。你竭尽全力地追寻，但是却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你心里也许有答案，或者答案在某个可以改变这一切的人那里。”他又开始敲第三张牌，“这里，看这辆战车。它在精神位面之间跑动，这代表着如果你能看清战况的话，这场战斗便有赢的机会，但是，你要控制好自己的力量，这力量有可能让你筋疲力尽。安排好相互冲突的势力，否则你有可能身首异处。你必须调和那些对立的势力，让他们团结起来为胜利而战斗。马车同时也暗示着取得胜利必须要有强大的信念，而且内心的坚定也会伤害到你身边的人。”
布兰德重新抓起牌，让牌在他的双手之间上下流动，他先后弹出两张牌，然后用催眠般的眼神看着凯恩，等着牌慢慢地飘落在他们中间，两张都是正面朝上。莉娅看到牌上画着一个拥有闪亮双翅戴着兜帽的男人，旁边一名战士手里挥舞着一把巨剑，另外还有一座笼罩在闪电里的黑塔。最后一张牌则让她吓了一跳，她看到有些人从塔上掉了下来，他们的脸上充满恐惊恐。
“第一张牌代表正义，”布兰德说，“和第二张牌代表的判决相印证。你的身上曾发生过沉痛的悲剧，你必须要跨过这个坎，取得心理的平衡。你现在还沉浸在那悲剧之中，甚至想对它视而不见，但它总是挥之不去，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要花一段时间来回顾自己做过的事情。”
他敲了敲最后一张牌，在起伏不平的原野上屹立着一座高塔，黑色的塔身穿过积聚暴风雨的云团，赫然俯视着远方的城市。莉娅仔细看了看塔下的怪物，那些怪物好像要接住从上面落下来的人。这张牌上的东西很恐怖，令整个房间显得更加阴暗了。她看着看着，感觉这张牌上的画面似乎在改变，细节越来越多，那些怪物也在不停地扭动。
“黑暗之塔。”布兰德一边说一边专注地看着凯恩的脸，嘴角露出了微笑，“恐怕，这是个不祥的预兆。你将遇到巨大的混乱与破坏。某种消失已久的东西将重见天日，随之而来的是法师的醒悟和转变。这场灾难可能是你造成的，也可能是别人引起的。总之它一定会来，你将永远不再是现在的自己。”
莉娅的胃里翻动不止。牌上的画面好像在不停地旋转移动，她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就在此时，眼前的东西令她瞠目结舌：她盘子里的食物全变了。食物现在变成一根根白色的软骨和黯淡的毛发，还有一根长长的没有毛的尾巴，它沿着盘子边缘卷曲着，动了一下后又静静地躺在那里。
莉娅恐惧地把盘子推到一边，感到一阵恶心，此时布兰德的身体看上去似乎越变越大了，矗立在桌子旁，就如同巨人一般。房子开始旋转，她的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莉娅觉得布兰德现在就像一只眼睛漆黑的大乌鸦，歪头看她的样子就像一只鸟对着路边的尸骸上下观察一番，然后准备吃肉。
一名妇人走进来清理她的盘子。那妇人没有看她，也没有说什么，莉娅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痕，好像之前被人勒过一样。女孩想要叫喊，但是却喊不出来。房间旋转着，让她感觉头晕，无暇旁顾。她的身子好像被用力地挤压着，要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部挤出来。
“我感到很不舒服，”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觉得不……我觉得……”
布兰德领主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差点被他推倒。“你们经过那么辛苦的长途跋涉，肯定已经累了，”他说，“让我带你们到房间休息，我们明天可以接着谈。”
凯恩也想跟着站起来，但老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身体也变得沉重之极，几乎没有力气继续端直地坐着。莉娅无法将视力集中到一点，甚至两条腿也已经无法移动。
更多身着灰衫死气沉沉的镇民冒了出来，协助他们从椅子上站起来，架着他们的双臂跟在布兰德后面，如同呆滞的绵羊一样在偌大的庄园里穿行。
房间似乎一间接一间不停地出现，还有许多拱道和门通往别处。多数的房门是关闭的，莉娅听到下面传来咚咚的声音和呻吟声。头上的天花板变低了，他们走进一个狭窄的通道，角落里到处都是蜘蛛网，渗出水滴的墙壁上覆盖着一层古怪的青苔。莉娅怀疑自己在做梦，但是她觉得那些抓着自己的手是真实存在的。她望向他们，却只看到卷曲的黄色爪子。她再次试着大叫，但是只发出微弱的声音。
最后他们开始沿着石梯上行。庄园似乎无边无际，最上面的回廊看起来像针尖一样渺小。莉娅感觉自己进入了有魔法的建筑，而这个建筑可以容纳成千上万的人。当她回头看时，看不见他们登上来的阶梯，可阶梯应该是在那儿的。
现在那些人已经将她整个抬了起来。她望向老人，看到他的头微微下垂，双腿拖在阶梯上。更黑暗的阴影潜伏在角落里，墙壁上微小的凹陷处发出摇曳的烛光，照向附近一个又一个的房间。
“我们到了。”布兰德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长长的手臂引导他们进入卧室，卧室中央放着一张有四根帷柱的大床，这足够五个人睡觉了。想到布兰德碰到了自己，莉娅只想大喊大叫。“这间屋子足够了，这位小姐可以睡在这里，如果她愿意的话。”他用手指着另一个小一点的房间，那里和这房间只隔着一扇打开的门。
凯恩犹豫着，布兰德突然出现在他旁边，对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些什么。声音太低了，莉娅根本听不清楚。他引着凯恩走到床边，然后让他坐在上面。“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吧，我们希望这儿能让你感到舒适。”
莉娅试着抗拒这一切，想说点什么把凯恩从恍惚中唤醒。但是，她越来越困，四肢变得格外沉重，几乎快要滑到了地板上，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她拖着脚步低头走进另一个房间。她感觉自己看见了吉莉安正站在那里，张开双臂等待着自己，但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吉莉安，也不是那个发了疯试图杀掉所有人的吉莉安。这个吉莉安很友善很温柔，会在夜晚唱歌给她听，就像亲生母亲一样搂着她。
“上床睡觉吧。”在莉娅爬到柔软的被子上闭上双眼时，吉莉安说道。她觉得吉莉安的手臂开始伸长变黑，似乎变成了什么东西。这个东西蜿蜒滑行到床边，用黑色无声的茧将她束缚起来，然后她便睡着了，梦见自己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漂流着。
第十四章
陌生人的到来
迪卡德·凯恩梦见了火焰与鲜血。他就像动物一样被塞进了笼子，挂在离地面十二英尺的杆子上。此时，各种奇形怪状的、口齿不清的恶魔正在破坏他挚爱的崔斯特姆仅存的部分。
在艾丹夤夜离开城镇之后，这帮怪物很快便卷土重来了。对崔斯特姆的围攻还没有结束。毕竟，那些袭击崔斯特姆的生物比以前那些更加凶残。它们以人肉为食，将地上的尸体一块块撕碎，不停追逐着镇上仅存的那些活人。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混乱，而他，赫拉迪姆兄弟会最后的幸存者，一个拥有古老而骄傲的英雄血统的人，他身系所有人的希望，却如此屈辱地蜷缩在牢笼之中，坐等死亡的来临。
在他的梦中，一个新的人物出现了。此人的脸遮蔽在暗色的长袍里，后背蜷曲着，用瘦长的手指指着凯恩所在的方向。这根手指变成了黑色的木片，沿着笼子卷曲，在栅栏间穿梭着，将它全部遮住。木头的卷须开始拼命挤压牢笼。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最后爆裂开来。当周围一切崩塌的时候，凯恩只是蜷缩在笼子中间，任凭碎片挤压着自己，最后他感到难以呼吸。
他感到无力和迷失，有种被遗弃、被隔离的感觉。他从来都不是赫拉迪姆，也不是什么英雄。当迪亚波罗的两个兄弟——墨菲斯托和巴尔——将庇护之地完全毁灭的时候，他将孤独地死在这里。
凯恩气喘吁吁地在阴影中醒了过来，他的精神很亢奋，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床上的被子紧紧地裹着他，使他无法动弹。起初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这里的，但是记忆慢慢变得清晰。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进入这奇怪的小镇的，所有的居民都安静地埋头行走，都被那神秘的布兰德领主统治着。他桌上的晚餐有无穷的食物，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起来任何事情。
凯恩咒骂着自己的粗心大意。尽管布兰德的企图还不明确，但是这儿显然有恶魔出没，他到底对他们两个做了什么？谁又是幕后黑手？
凯恩试着坐起来，但是根本做不到。他的手臂被压在身体一侧，双腿也毫无知觉。
身下铺着的根本不是床单。
房间的壁龛里燃烧着一根孤零零的蜡烛，仅剩的半寸残蜡的光芒照亮整个房间。摇曳的烛光将跳动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床上覆盖着大堆粗糙混乱的、纠缠在一起的树根，就像黑蛇一样在他周围拉紧、扭动。它们从地板下面爬出来，将他团团围住。他惊恐地望着它们在木头缝隙中蠕动，那些东西从床边爬上来，变得越来越粗长，它们用力拍打着床沿试图抓住老人，带毛的一边很快粘住他的皮肤并且开始用力拖拉。
他的手杖和背包就放在角落里，但是他够不到。
莉娅。迪卡德拼命挣扎着，树根将他裹得更紧，他几乎无法呼吸。她在哪里呢？她安全吗？
就在此时，他发现更多的影子落在床上。布兰德领主正在靠近自己，仆人们身穿带有兜帽的灰色长袍站在他身后。他们举着提灯，低声唱着颂歌，整个房间都被灯光染成了橘黄色。
布兰德举起一只手，他们立刻停止吟唱，像雕塑一样站在他身后。布兰德像掠食者一样再次微笑起来，他的眼睛泛着光，似乎在凯恩的面孔上寻找着什么。“你觉得我们会让你们独自去库拉斯特吗？去寻找你所需要的答案？”
“放了我们……”
“从现在开始你要留在这里，这是我们主人的命令。”
“谁是你们的主人？”
布兰德将目光移向别处，他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我们生于黑暗，却活在光明之中，他应该带领我们回到产生这个世界的火焰之中……”
“够了！”凯恩高声叫道，试图警示莉娅，但是他只发出了嘶哑的嚎叫。带毛的树根再一次滑动着紧紧地勒住他的胸口，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布兰德僵硬地盯着他。“你很虚弱，迪卡德·凯恩。你只会找别人帮你做那些肮脏的工作，而你却自称是赫拉迪姆。所有信任你的人最后得到的只有痛苦。那些牌说出了真相：混乱和毁灭正向你袭来，你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接受最后的审判。”
凯恩犹如受到当头一棒，感觉天旋地转一般。布兰德知道该怎么打击他：凯恩对自己懦弱、自私以及悔意的深深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