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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梁官梦-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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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有两千三百块钱做手术费,母亲就有可能得救;没钱,那只有死路一条。为救母亲一命,她牺牲了自己的爱情,果决地割断了与高中同学、当时的工
友严家正结了近六年的情丝,自愿嫁给了因患脑炎智力发育不良的马大仓。没人逼她,完全是自愿。马家替母亲交手术费的第三天,也即母亲动手术的第二天,她从医院出来直接进了马家大院,与马大仓订了亲,半年后又嫁入马家。
“娟子,娟子。”马大炮先是一愣,而后两眼直盯着泪眼迷离的娟子,心中立时升腾起一般英雄救美的情怀。充满爱怜地呼唤两声,不见回应后,他便心一狠,一把将娟子揽于怀中,紧紧地抱了,嘴里喃喃道:“娟子,娟子,想死大哥了。要了大哥吧,啊,大哥想要你都快想疯了……” 
“啪”一击响亮的耳光,抽得马大炮脑中“嗡──”好一阵响。睁眼看去,对面的娟子正手指着自己,瞪圆了双目,嘴唇快速翻飞着。但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一句也听不清楚。半天,“嗡”声才渐渐消失,娟子的声音也由远及近,慢慢听得真切了:“……说出去,丢你们马家八辈子人,大哥欺辱弟媳妇,也只有你们马家人才能做得出来……” 
“嗵”一下,娟子的骂声还没住,马大炮又被人一棍子打翻在地,倒地昏迷前,他隐约听到老三骂了句:“不准你骂我媳妇。” 
第一次到娟子家,刘悠然是与严家正一起去的。找的借口是慰问下岗职工。
在刘悠然的关照下,严家正刚刚调到政府办当秘书。 
娟子从马家搬出来后,借住的是民房。一间屋,中间隔道墙,前面当客厅,后面做卧室。小是小点,可收拾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却也舒心。 
刘悠然把顺路买的一包水果放在铺了白纸的旧茶几上,说,“一点小意思,不要嫌弃。” 
严家正赶紧接上一句,“这是刘县长自己掏钱买的,没用公款。” 
“怪不得都说刘县长是刘青天,看起来是真的。”娟子顺手抹一把靠近刘悠然的沙发,说,“刘县长,坐。” 
“我呢?只给县长大人让坐,不让我坐?明目张胆地溜须拍马,是不是太过分了点?”严家正乘机调侃几句。 
“让,咋不让,不过,你最好和它坐一处去。”娟子说着往门外一指。 
顺着她的指向,刘悠然和严家正看到,直对门的南墙根,有条黑色的小狗正卧在地上晒太阳。 
“哈哈哈哈……”刘悠然难以自制地大笑起来。 
“你可不能这样公报私仇,我可是陪刘县长来慰问你的,要公事公办。”严家正一屁股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嘻皮笑脸地说。 
“刘县长因公我领情,你算哪个庙里的和尚,有什么资格来念这个经?”娟子边给二人倒水,边反驳严家正。 
“我…我……”严家正“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知道不管怎样辩驳,在娟子这里都讨不到便宜,干脆住口不说了。 
“言归正传。”刘悠然适时扭过话头,问:“下岗快三个月了吧?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嗯──”搬个小木墩坐在房门旁的娟子抬起头,看刘悠然一眼,复把脸转向门外,说,“说没困难是假,吃饭暂时倒没问题。不是有那百十块的下岗工人生活保障金吗。怕只怕万一有个病痛,就只有等死了。”说到病痛,娟子的眼圈红了。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自己的婚姻。 
“厂里目前正在搞重组,你知道吗?”刘悠然问。 
“不知道。”从内心深处,娟子不愿厂子被兼并,尤其是被马大炮兼并。但既然事情已到现在这种地步,她也不想多说什么,知道也装作不知道。 
“目前,我们正在和环宇集团公司商谈这事,准备让他们兼并水泥厂。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刘悠然盯着娟子的侧影问。 
这是一张很秀气的脸,左腮上还有个小小的酒窝,讲话时,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还有那双眼,睫毛弯弯地向上翘着,睁眼闭眼间,似有水波在闪。 
“那是你们领导的事,我就是有看法也没用的。不管谁来兼并,只要能给我们工人一口饭吃就行。”说话时,娟子仍然面向着门外。 
“环宇是你们马氏企业,兼并对你……” 
“我姓柳,不姓马。环宇与我没一点关系。”说这话时,娟子将脸正对了刘悠然,表情很是严肃。 
“怎么能一点关系都没有呢?你不是马家的三儿媳吗?”严家正拖着长腔酸酸地插上一句,“马氏企业……” 
“我说过,”娟子忽一下站起来,“我是我,马家是马家,他家的事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要谈马家的事,去他家好了,请不要在这里烦我。” 
见娟子如此冲动,刘悠然忙打圆场说,“好好好,咱们不谈马家。家正,记住了,咱们都不准再提马家的事,谁提罚水一杯。”说着话,他把手中的茶杯往上举了举。 
三人正尴尬,马老太爷倒背着手走了进来,“哦,有客?你们忙,你们忙,我出去转转再来。”老爷子说着就要转身。 
“爹,是刘县长。你认识的。”娟子忙上前招呼公公。 
“老人家,是我,刘悠然。咱们见过面的。”刘悠然起身迎上前说。 
“刘县长?哦,你好你好。”老爷子双手握住刘悠然的手,有些激动地说,“有些日子不见你了。胖了,胖了。比那次见你也精神了。工作忙吗?家里人都好吧?可要少喝些酒,酒喝多了伤身,千万……” 
“爹,人家刘县长公务在身,可没那么多闲时间陪你拉家常。”娟子笑着上前拉住公公的胳膊,“耽误了人家的公务,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没事没事,和老人家聊聊好。我就喜欢和老人聊天,长见识。” 
“听,人家刘县长说得多好。”老爷子扭过头对娟子说,“我那几个畜牲,就烦我多说话,嫌我唠叨。刘县长,你啥时候有空,工作不太忙了,到我家来,和我老汉好好聊聊,有些事我还真是想问问你。” 
“好啊,好啊。有空我一定去。”刘悠然满口应承。 
“刘县长,你可要当心。”娟子告诫刘悠然,“我家老爷子是说了就算。到时候,你不去看他,他可要上门找你的。” 
“不怕不怕,上门好啊。只要老爷子喜欢,什么时候上门来我都欢迎。”刘悠然说的是真心话。和初次见面一样,他内心深处真有一股渴望与老爷子亲近的强烈愿望。 
几个人正说着闲话,一张男人的大脸笑嘻嘻探进屋来,“咋来了这么多爹?我们家可没地方住。” 
“快滚,滚得远远的,少在这里丢人显眼。”刘悠然正诧异,娟子已变了脸,迎上去对着那人就是一顿臭骂。 
“这是娟子的傻丈夫。”严家正小声对刘悠然解释说。 
那男人倒也知趣,嘻嘻一笑,转过身一颠一颠地跑出大家的视线。 
“这是我家老三。”马老太爷见娟子脸涨得通红,忙补充道,“打小脑子就有些毛病。” 
“哦──”刘悠然朝老爷子点点头,再转脸看一眼娟子,心里突然一阵酸楚难忍,“我们走吧。”他小声招呼严家正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刘县长慢走,以后常来坐。啊?”送客的是马老太爷,回头招手时,刘悠然发现,娟子根本就没出门。 
“马家老三和你有点像。”一路边说边走,在办公室二楼分手时,严家正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上任不久的行署副秘书长兼地区旱改水办公室主任李宏亮来蓝印搞调查研究。他和刘悠然、吕新是农大的同班同学,毕业时,刘悠然留校,吕新去了地委,毫无背景的他则被发配到一个乡农科站做了技术员。 
都说他可能要在基层待一辈子,不想三混两混,他竟也混出些名堂来,由农科站长、副乡长、乡长,最后竟混成个县委副书记。吴专员上任后,以农业专家的身份,为地区争取到一笔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旱改水无息贷款。办手续时,粮农组织要求地区拟定一份用款计划,首要一条就是:专款专用、专人负责。
确定这“专人”时,吕新先内定了李宏亮:科班出身,高级农艺师职称,现任主管农业的县委副书记。哪条都响当当、硬梆梆。但为避嫌,他又推了个农业局年过五十的副局长。这年头虽然上下都说举贤不避亲,但实际操作中你举亲试试,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马上扣在你的头上,亲朋中的才俊推不上去不说,连自己的仕途可能也要受到影响。 
按说吕新提出的这二人年龄、才干悬殊,李宏亮上任板上钉钉。谁知,在常委会讨论时,竟弄得剑拔弩张,与李宏亮还算熟悉、管农业的孙副书记对李宏亮的明显优势不管不顾,非坚持提那位副局长不可,说此人搞了一辈子农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回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说什么也要给他。一时意见纷争得厉害,搞得常委会最终不欢而散。一个月后,常委会再次讨论这个问题,有备而来的吴专员提了个折衷意见,那位副局长改任农业局党组书记,提成正处。被封了口的孙副书记这才网开一面,使李宏亮最终做了同为正处的行署副秘书长兼地区旱改水办公室主任,专门负责旱改水工程。 
李宏亮到地区上任第二天,孙副书记竟专门找他当面讨好表功,说不是自己使苦肉计,他不一定能这么快就顺利提上来,“都说咱们地区有个农大帮,我知道你的出身,不那样激一下,找个陪衬人,能那么顺利地通过?难啊!” 
一席话听得李宏亮差点没呕出来:“现在有些领导,怎么会无耻到这种地步,真正是不要脸到家了!” 
这件事对李宏亮的触动太大,职务是提上去了,可心境却一下变得很坏,对官场更是厌恶之极。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竟连一把火都不想烧。以致吴专员都有些觉查,对吕新说:“李宏亮这是怎么了?刚刚提上来,就老气横秋的,没一点儿上进心!” 
吃过晚饭,李宏亮打发司机和秘书去自由活动,说要与老同学聊会天。刘悠然也有心从他那里打探点信息,便吩咐小林道:“去夜市转转,让他们好好尝尝咱们蓝印的各色小吃。” 
打发走下属,同学二人便关起门来畅开了说。 
说到班子的团结,李宏亮问,“与王一丁合作得可好?” 
“说不上好坏,工作倒还配合,只是感情上好象总隔着层东西。” 
“这很自然。与别人可能好点。” 
“此话怎讲?”听老同学说得这般武断,刘悠然忍不住问一句。 
“因为你们二人相互是对方的潜在对手。非二人之争,而是位置使其然也。” 
“位置?一个书记,一个县长,分工很明确,各干各的,怎么能成为相互的对手?说明白点。”刘悠然听得真是有些懵懂。 
“看看看,我早说过,百无一用是书生。纸上谈来洋洋洒洒、一套一套,实际运作起来却稀里胡涂,懵懵懂懂。时间还短啊,在官场混久了,经历的事儿多了,尤其是吃上几次不大不小的亏,你自然什么都清楚了。说句你不一定爱听的话,别看你现在是一县之长了,官场上的有些知识,你还不如一个乡长,甚至一个村委会主任。”李宏亮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架势,云山雾罩说了半天,还是没涉及到王一丁与刘悠然为何是对方潜在对手的问题。 
“有这么一则笑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有,美国华人中流行这样一个比喻。”不待刘悠然答话,李宏亮不管不顾径自讲起来,“说玩也有个国民性问题,日本人比较爱下围棋,老少皆有此癖。这与日本人的做人方式、行为习惯有关。比如他们能从全局出发,为整体利益和最终利益可以牺牲局部棋子。而美国人喜好打桥牌,这又好比美国人的做人风格,凡事讲究双方密切合作,以1+1大于2的力量来击败对方,取得最终的胜利。而我们中国人,哎,你说说咱们中国人
最爱玩什么?”李宏亮似要考考老同学,问刘悠然。 
“打麻将呗。你不是也好摸两圈?” 
“对,从打麻将上可以看出咱们中国人为人处事的态度:孤军奋战,看住上家,防着下家,自己和不了,也不让别人和。”说完,李宏亮拿眼斜睨着刘悠然,半天不再说话。 
刘悠然想想,日本鬼子、美国佬的事咱不清楚,中国人打麻将时还真是这么回事。 
“中国的官场,尤其是这样。”李宏亮再强调一句。 
“从哪儿贩来的?这套谬论。”刘悠然知道李宏亮大学期间就是个博览群书的人,所以断定这一定是他从别处看来或听来的,故问。 
果然,李宏亮说是听吴专员讲的。 
“吴专员也是从省里听来的。”李宏亮说到这里,显然有些得意,“为什么从中央到地方,各级领导天天讲团结?为什么这个笑话从省里讲到地区,讲到县里?我相信过不了多久,还会一直讲下来,讲到最基层。因为我们的各级班子,面上看,和气一团,实际上,勾心斗角的事太多。尤其在党政两个一把手之间,这种争斗很少止息过。为什么?两个字:一个权,一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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