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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梁官梦-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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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面对这种空耗生命的应酬,我的心态恐怕永远也好不到哪里去。” 
“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对,时间久了你也就慢慢适应了。怕只怕哪天上面来个高官,人家不通知你作陪,你反倒心里不舒服,感到受了冷落,想东想西,惶惶不可终日。这可以说是每个官场人士都逃脱不了的心理怪圈。” 
“也许。” 
适者生存的道理刘悠然还是懂的,说不定哪天自己真的会计较这种现在看来是空耗生命的应酬,所以他不敢把话说得过于绝对。 
就在这种想尽快跑完所剩乡镇,而行动又不能由己的两难境地中,吴专员又打来了电话: 
“怎么,还没跑完?人代会召开在即,时间不等人。你再不下去和各乡镇的同志们见见面,恐怕就来不及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希望你尽快把剩下的那些乡镇跑完,最起码也让大家知道你长得什么样,是高是低,是胖是瘦,有个大体的印象。连人、名都对不上号,让人家怎么选你?这种时候不辛苦点,到时候……” 
这样的电话吴专员几乎每周都要打上一个,有时打到家里,有时打到办公室。这不是吴专员一贯的风格,他从来就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老师到底是老师,他的这种关怀,让刘悠然打心眼里感动。 
后面的话吴专员虽没明说,可刘悠然心里清清楚楚,上级认可了你,下级不一定就非选你不可。这样的例子近年各地都有发生:上级看中的人,代表们偏偏不认可,就是不投他的票。有些经各方做工作,选是选上了,但被选者和选举者心里都别别扭扭,工作起来也肯定没什么劲。更多的则是代表们干脆不买上级的账,就是不选你们看中的人。
正好这几天本县西部连下了三天暴雨,有两个乡镇的两百多户人家被洪水冲垮了房屋,应着这件事,刘悠然与人大主任温齐彪带着一帮机关工作人员匆匆奔向受灾地区。 
先访贫问苦,搞调查研究,这本是来蓝印前与吴专员商定的既定方针,先前几次光搞了调查,没怎么访贫,一方面是心里有点急功近利,想先与乡镇领导们认识认识,先通过人代会去了那个“代”字再说。真的做了县长,在自己的地盘上访贫问苦的机会还会少吗?另一方面也苦于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扶贫物资。你总不能空着两只手到农户家里去,光说好听的话吧? 
这回不同了,在吴专员的点拨下,以县、地两级民政局的名义,第一时间向省军区通报了国家级贫困县蓝印的受灾情况,表达了要求救援的信息。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快过,省军区当天就下拨了用于救灾的棉被五百条,棉大衣一千件,还有压缩饼干、矿泉水等吃喝用品一大批。浩浩荡荡,十辆军车披红挂绿,紧跟在刘悠然一行后面,到哪里都是精神、物质双管齐下,既有精神上的安抚,又有物质上的帮助,灾民们自然是一个劲地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刘县长。两个乡镇的领导为安置百十户灾民,正忙得头顾不着脚。这下好了,有了十军车物资,救灾工作一下变得轻松起来:两人一条棉被,每人一件军大衣,饼干加矿泉水一吃一喝,灾民们一下子变得既温顺又通情达理,工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做过。而这一切都是刘县长给带来的,乡镇干部们一下对刘悠然崇敬起来。 
“到底是上面派下来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就凭这十车东西,可以看出这刘县长来历不一般。” 
“刘县长,你放心,人代会上我们就选你。”有些乡镇干部直通通就这么说。 
他们哪里知道,其实这都是吴专员的面子。吴专员的内弟在省军区做后勤部长,以救灾的名义拨点军衣军被,在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但若没有吴专员这层关系,即使以救灾的名义,哪怕灾情比这大上几倍,也不一定能这么快就得到这么多的物资。吴专员这份人情的大小,刘悠然心里非常明白,但却只能心领,与其他任何人都是说不得的。
充分利用救灾的机会,刘悠然顺道还走访了一些虽没遭灾、但家中缺衣少食的贫困户。
这天刚从东城乡南平村一个孤老太家出来,正准备打道回府,在村口被一批跪着的乡民阻拦。 
“快起来,快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不要这样。” 
这种场面前些天在严家正的小说中见过,有天晚上去严家正家聊天时,刘悠然还笑他想象力丰富,会无中生有,确实是块写小说的料。没想到今天自己倒真的遇上了这种事情。 
“刘县长不答应替我们做主,我们就一直跪着不起来。”一个跪在最前面,双手高高举着一个纸筒的老头声音颤颤地说。 
“对,刘县长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这样一直跪下去。” 
“……我们就一直跪下去……跪下去……”众人一起附合着。 
“主我可以做,但你们总得让我明白要做的是什么主?这主应当怎样做?你们这样莫名其妙地跪着,我怎么给你们做主?起来,起来,有话站起来说。” 
刘悠然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过跪在最前面的那位老者手里的纸筒,并顺势扶起了他。可不等他扶起旁边那个,刚刚站起的老者复又跪在了地上。第二个被扶起的是个中年男子,刘悠然手一松,他也跪回到了原处。 
看着跪在眼前的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股遏制不住的怒火突然在刘悠然胸中爆发,他把才接到手的纸筒猛地往地上一摔,对着众人吼道:“跪,跪,跪,你们的骨头难道就这么软?除了下跪,你们难道就不会来点别的?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下跪才能解决?起来,都给我起来!”最后一句,刘悠然吼得有点歇斯底里。 
可人群还是跪着不起。 
“好,你们想跪就一直跪下去。如果你们以为跪就能解决问题,你们只管跪好了。走,我们走。”刘悠然一边招呼随从,一边扭头大踏步向不远处的车子走去。 
“呼啦啦”人群相继起立,尾随刘悠然而来。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在自己一再要求下,已经从农大调来蓝印县政府办做秘书的原农学系秘书小林,紧张地伸开双臂,想拦住众人。 
“我们要刘县长给我们做主。”人群拥着小林继续向前。 
“好,既然你们已经站起来了,那我们就谈谈。有啥事你们说吧。”刘悠然转过身子,双臂交叉抱肩正对着众人说。 
“我们要刘县长做主,给我们讨回工钱。” 
“讨什么工钱?谁欠了你们的工钱?” 
刘悠然刚要开口问话,同来的县人大主任温齐彪在他身后捅了一把,悄声说:“欠债的是马大炮。这事与王书记有关,当初他给村民们打过保票的。事情到今天这地步,应该由他出面解决。你最好不要轻易表态。” 
村民们见刘悠然突然住了口,又起哄起来,“刘县长,这事你要不管,我们就闹到地区。” 
“闹到省里,闹到中央。” 
“闹到联合国。” 
“到底是谁欠了你们的钱,欠了多少?为什么欠的?总得让我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才能给你们答复吧?我现在答应给你们解决很容易,可事情的真相如果不像你们说的那样,我怎么解决?”刘悠然怕村民们真去地区或省里闹事,如果那样,问题可就复杂了。
“王书记、钟县长说帮我们脱贫,把我们弄到外县马大炮的建筑工地去当小工,干了大半年,只给了一小半的工钱。剩余的我们去要,马大炮不但不给,还骂人。” 
“这不剥削人吗?” 
“现在是新社会,马大炮这样剥削我们,共产党不能不管。” 
“马大炮总共欠了你们多少钱?”尽管温齐彪一个劲地捅他的后腰,可刘悠然还是忍不住要问。 
“四万九千一百零五块。”拿纸筒的那老者说。 
四万来块,也就是自己上任那天的几桌饭钱。这对马大炮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心下一算,刘悠然有了豪气:“这事包在我身上,不出这个月, 我让你们如数领回工钱。” 
“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的保票?一开始干活王书记就打了保票,说保证让我们按月能拿到工资。可一年多过去了,我们找了他多少次,从没见他的话兑现过。” 
“王书记怎么说的我不清楚,但我说了就一定算数。只要你们反映的情况属实,月底前我一定让你们领回该领的工钱。不然,我这个县长就让说话算数的人来做。” 
听刘悠然说得这么果决,村民们一下欢呼起来: 
“刘县长万岁"; 
“刘县长是个大清官!” 
“刘青天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事,你得好好跟王书记沟通沟通,千万不可大意。”回县里分手时,温齐彪特地叮嘱刘悠然说“话我不愿说那么多,如果情况属实,希望你马上把所欠的款额如数还清。农民,不容易啊!” 
马大炮瞪圆了眼,半天吐出一句话:“好,看在刘县长你的面子上,这钱我付。不过日子得宽限两天,得等我先从别处筹点钱再说。 
回到县里,刘悠然连夜找了马大炮。 
“话我不愿说那么多,如果情况属实,希望你马上把所欠的款额如数还清。农民,不容易啊!” 
马大炮瞪圆了眼,半天吐出一句话:“好,看在刘县长你的面子上,这钱我付。不过日子得宽限两天,得等我先从别处筹点钱再说。” 
过后几天政府这边事儿太多,虽与王一丁打了几次照面,可身边都有杂人,南平发生的事,就一直没顾上给他细说。这天晚上才说去王一丁家谈点人事问题,便把南平的事说了,不想马大炮却在下班前来到他办公室。 
“前一阵忙,老太太住院也没顾上去看看,真是惭愧得很。这里有点小意思,你拿去让夫人给老太太买点水果,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着话,马大炮把一个牛皮纸信封甩到刘悠然桌上。 
“不不不。马总你太客气了。老太太的病早就好利索了,不敢让马总破费。”刘悠然坚决地把钱推回到桌边。 
“哎,刘县长,这你就太见外了。为老人尽点孝心,应该的,应该的。”口里还说着话,马大炮的脚已经开始往外移。 
“哎哎哎……”刘悠然紧喊慢喊,马大炮还是疾步走了。待他追出门去,马大炮的背影在楼梯转弯处一闪,“噔噔噔”下楼去了。 
回到办公室,刘悠然拉开抽屉,把信封一把扫到里面,“想收买我?简直是痴心妄想!” 
在心里骂了会儿马大炮,刘悠然突然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就又重新拿出那信封来,抽出钱一看,除了一张五元的,其余全是百元大钞。数数,四千一百零五块整。 
“也太精明了些。给我个零头,自己落下四万五。也真会想,真敢做!娘的,真他妈瞎了你的狗眼!”刘悠然猛地在办公桌上擂一拳骂道。 
“小林。” 
听到喊声,在隔壁办公的秘书小林赶紧跑了过来,“刘县长,你叫我?” 
“你去三楼,看人大温主任在不在办公室,若在,就请他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小林小跑着走了,刘悠然拿起电话要了吴专员办公室,可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又轻轻把电话挂了。
在每月一次的常委扩大会议上,王一丁书记号召全体与会人员向刘悠然学习,说自己在县委书记任上干了六年,还没有才来两个多月的刘悠然跑的乡镇多。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啊,同志们。我也要下去跑跑了,不然真的要被刘县长甩在后边了。”王一丁满脸诚恳地说。 
王一丁是说到做到,常委会开过第二天,他就驱车去了三眼泉。 
三眼泉在蓝印城南五十公里处,顾名思义,因山中有清泉三眼而得名。这里山峻峭,树秀美,沟脑一面镜样石壁,如刀削斧砍,上刻三个牛样大、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书的行草:三眼泉。县文管所的同志曾请来省里的专家考证过,说这瘦金行草流行于八百年前的漠原,后渐为世人遗弃。由此可初步确定刻书年代最起码在八百年上下。石壁下即是三眼清泉。这泉也怪,在北地冰天雪地的冬季不结冰也罢,其水尚不外流,无论年景是旱是雨,涌出的水永远只是那三汪。若有人汲水,初时崐见少,过后仍复原状,既不多,也不少。有一年大旱,曾有人提议炸了石壁引水下山,灌溉农田。不想炮眼刚刚打好,往山上送炸药的吉普车却半道上无故起爆,车毁人亡,还搭上前来支左的军代表的一条性命。一时流言四起,人心浮动,民工们纷纷擅自逃离工地,虽多方做工作也无济于事,炸山引水的计划只好不了了之。 
这些年气候反常,地处北地、一向以冬暖夏凉著称的蓝印也变得燥热异常,每到七八月份的暑天,各机关、企事业单位纷纷组织干部职工进山避暑,首选地点就是三眼泉。因打架斗殴致人伤残、服刑期满找不到工作的高中肄业生马大炮抓准时机,利用倒卖服装赚下的七八万块钱,率先在三眼泉石壁下建起三栋蒙古包似的小别墅,专门接待上山游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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