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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用了一个发光塑胶皮的黑皮包。
光看这张照片,就令人眼花撩乱,招架不及,如果真人来了,加上香粉味一定
更是精彩。
看看沙仑,他正热切地等待著我对照片的反应,我不忍扫他的兴,但是对这朵
“阿拉伯人造花”实在找不出适当赞美的字眼,只有慢慢的将照片放回在柜台上。
“很时髦,跟这儿的沙哈拉威女孩们太不相同了。”我只有这么说,不伤害他,也
不昧著自己良心。
沙仑听我这么说,很高兴,马上说∶“他是很时髦,很美丽,这里没有女孩比
得上她。”
我笑笑问他∶“在哪儿?”
“她现在在蒙地卡罗。”他讲起他太太来好似在说一个女神似的。
“你去过蒙地卡罗?”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没有,我们是去年在阿尔及利亚结婚的。”他说。
“结了婚,她为什么不跟你回沙漠来?”
他的脸被我一问,马上黯淡下来了,热切的神情消失了。
“沙伊达说,叫我先回来,过几日她跟她哥哥一同来撒哈拉,结果,结果
”“一直没有来。”我替他将话接下去,他点点头看著地。
“多久了?”我又问。
“一年多了。”
“你怎么不早写信去问?”
“我”他说著好似喉咙被卡住了。“我跟谁去讲。”
他叹了一口气。
我心里想,你为什么又肯对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讲了呢?
“拿地址来看看。”我决定帮他一把。
地址拿出来了,果然是摩纳哥,蒙地卡罗,不是阿尔及利亚。
“你哪里来的这个地址?”我问他。
“我去阿尔及利亚找过我太太一次,三个月以前。”他吞吞吐吐地说。
“哎呀,怎么不早讲,你话讲得不清不楚,原来又去找过了。”她不在,她哥
哥说矣走了,给了我这张照片和地址叫我回来。”
千里跋涉,就为了照片里那个俗气女人?我感叹的看著沙仑那张忠厚的脸。
“沙仑,我问你,你结婚时给了多少聘金给女方?”
突然想到沙漠里的风俗。
“很多。”他又低下头去,好似我的问触痛了他的伤口。
“多少?”我轻轻的问。
“三十多万。”(合台币二十多万。)我吓了一跳,怀疑的说∶“你不可能有
那么多钱,乱讲!”
“有,有,我父亲前年死时留下来给我的,你可以问我哥哥。”沙仑顽固地分
辩著。
“好,下面我来猜。你去年将父亲这笔钱带去阿尔及利亚买货,要运回撒哈拉
来卖,结果货没有买成,娶了照片上的沙伊达,钱送给了她,你就回来了,她始终
没有来。我讲的对不对?”
一个很简单拆白党的故事。
“对,都猜对了,你怎么像看见一样?”他居然因为被我猜中了,有点高兴。
“你真不明白?”我张大了眼睛,奇怪得不得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来这里,所以我拜托你一定要写信给她,告诉她,我
我”他情绪突然很激动,用手托住了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喃
喃的说。
我赶快将视线转开去,看见这个老实木讷的人这么真情流露,我心里受到了很
大的感动。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开始,他身上一直静静的散发著一种很孤苦的悲戚感
。就好像旧俄时代小说里的那些忍受著巨大苦难的人一样。
“来吧,来写信,我现在有空。”我打起精神来说。
这时沙仑轻轻的恳求我∶“请你不要告诉我哥哥这写信的事。”
“我不讲,你放心。”我将帐簿打开来写信。
“好,你来讲,我写,讲啊……。”我又催他。
“沙伊达,我的妻。”沙仑发抖似的吐出这几个字,又停住了。
“不行,我只会写西班牙文,她怎么念信?”明明知道这个女骗子根本不会念
这封信,也不会承认是他什么太太,我又不想写了。
“没关系,请你写,她会找人去念信的,求求你……。”沙仑好似怕我又不肯
写,急著求我。
“好吧!讲下去吧!”我低头再写。
“自从我们去年分手之后,我念念不忘你,我曾经去阿尔及利亚找你。”
我看得出,如果沙仑对这个女子没有巨大的爱情,他不会克服他的羞怯,在一个陌
生人的面前陈述他心底深藏著的热情。
“好啦!你来签名。”我把写好的信从帐簿上撕下来,沙仑会用阿拉伯文写自
己的名字。
沙仑很仔细的签了名,叹了口气,他满怀希望的说∶“现在只差等回信来了。
”
我望了他一眼,不知怎么说,只有不响。
“回信地址可以用你们的邮局信箱号码吗?荷西先生不会麻烦吧?”
“你放心,荷西不在意的,好,我替你写回信地址。”我原先并没有想到要留
回信地址。
“现在我亲自去寄。”
沙仑向我要了邮票,关了店门,往镇上飞奔而去。
从信寄掉第二日开始,这个沙仑一看见我进店,就要惊得跳起来,如果我摇摇
头,他脸上失望的表情马上很明显地露出来。这样早就开始为等信痛苦,将来的日
子怎么过呢?
一个月又过去了,我被沙仑无声的纠缠弄得十分头痛,我不再去他店里买东西
,我也不知道如何告诉他,没有回信,没有回信,没有回信死心算了。我不去
他的店,他每天关了店门就来悄悄的站在我窗坍,也不敲门,要等到我看到他了,
告诉他没有信,他才轻轻的道声谢,慢慢走回小店前,坐在地上呆望著天空,一望
好几小时。
过了很久一阵,有一次我开信箱,里面有我几封信,还有一张邮局办公室的通
知单,叫我去一趟。
“是什么东西?”我问邮局的人。
“一封挂号信,你的邮箱,给一个什么沙仑哈米达,是你的朋友,还是寄
错了?”
“啊”我拿著这封摩纳哥寄来的信,惊叫出来,全身寒毛竖立。抓起了信
,往回家的路上快步走去。
我完全错估了这件事情,她不是骗子,她来信了,还是挂号信,沙仑要高兴得
不知什么样子了。
“快念,快念!”
沙仑一面关店一面说,他人在发抖,眼睛发出疯子似的光芒。
打开信来一看,是法文的,我真对沙仑抱歉。
“是法文。”我咬咬手指,沙仑一听,急得走投无路。
“是给我的总没错吧!”他轻轻的问。深怕大声了,这个美梦会醒。
“是给你的,她说矣爱你。”我只看得懂这一句。
“随便猜猜,求你,还说什么?”沙仑像疯子了。
“猜不出,等荷西下班吧。”
我走回家,沙仑就像个僵尸鬼似的直直的跟在我后面,我只好叫他进屋,坐下
来等荷西。
荷西有时在外面做事受了同事的气,回来时脸色会很凶,我已经习惯了,不以
为意。
那天他回来得特别早,看见沙仑在,只冷淡的点点头,就去换鞋子,也不说一
句话。沙仑手里拿著信,等荷西再注意他,但是荷西没有理他,又走到卧室去了,
好不容易又出来了,身上一条短裤,又往浴室走去。
沙仑此时的紧张等待已经到了饱和点,他突然一声不响,拿著信,啪一下跪扑
在荷西脚前,好似要上去抱荷西的腿。我在厨房看见这情景吓了一大跳,沙仑太过
份了,我对自己生气,将这个疯子弄回那么小的家里来乱吵。
荷西正在他自己那个世界里神游,突然被沙仑在面前一跪,吓得半死,大叫∶
“怎么搞的,怎么搞的,三毛,快来救命啊”我用力去拉沙仑,好不容易将他
和荷西都镇定住,我已经累得心灰意懒了,只恨不得沙仑快快出去给我安静。
荷西念完了信,告诉沙仑∶“你太太说,她也是爱你的,现在她不能来撒哈拉
,因为没有钱,请你设法筹十万块西币,送去阿尔及利亚她哥哥处,她哥哥会用这
个钱买机票给她到你身边来,再也不分离了。”
“什么?见她的大头鬼,又要钱。”我大叫出来。
沙仑倒是一点也不失望,他只一遍一遍的问荷西∶“沙伊达说矣肯来?她肯来
?”他的眼光如同在做梦一般幸福。
“钱,没有问题,好办,好办。”他喃喃自语。
“算啦,沙仑。”我看劝也好似劝不醒他。
“这个,送给你。”沙仑像被喜悦冲昏了头,脱下他手上唯一的银戒指,塞在
荷西手里。
“沙仑,我不能收,你留下给自己。”荷西一把又替他戴回他手指去。
“谢谢,你们帮了我很多。”沙仑满怀感激的走了。
“这个沙仑太太到底怎么回事?沙仑为她疯狂了。”荷西莫名其妙的说。
“什么太太嘛,明明是个婊子!”这朵假花只配这样叫她。
自从收到这封信之后,沙仑又千方百计找到了一个兼差,白天管店,夜间灸镇
上的大面包店烤面包,日日夜夜的辛劳工作,只有在清晨五点到八点左右可以睡觉
。
半个月下来,他很快速的憔悴下来,人瘦了很多,眼睛布满典丝,头发又乱又
脏,衣服像抹布一样绉,但是他话多起来了,说话时对生命充满盼望,但是我不知
怎的觉得他内心还是在受著很大的痛苦。
过了不久,我发觉他烟也戒掉了。
“要每一分钱都省下来,烟不抽不要紧。”他说。
“沙仑,你日日夜夜辛苦,存了多少?”我问他。
两个月以后,他已是一副骨架子了。
“一万块,两个月存了一万,快了,块了,你不用替我急。”
他语无伦次,长久的缺乏睡眠,他的神经已经衰弱得不得了。
我心里一直在想,沙伊达有什么魔力,使一个只跟她短短相处过三天的男人这
样爱她,这样不能忘怀她所给予的幸福。
又过了好一阵,沙仑仍不生不死的在发著他的神经,一个人要这样撑到死吗?
一个晚上,沙仑太累了,他将两只手放到烤红的铁皮上去,双手受到了严重的烫伤
。白天店里的工作,他哥哥并没有许他关店休息。
我看他卖东西时,用两手腕处夹著拿东西卖给顾客,手忙脚乱,拿了这个又掉
了那个。他哥哥来了,冷眼旁观,他更紧张,蕃茄落了一地,去捡时,手指又因为
灌脓,痛得不能著力,汗,大滴大滴的流下来。
可怜的沙仑,什么时候才能从对沙伊达疯狂的渴望中解脱出来?平日的他显得
更孤苦了。
自从手烫了之后,沙仑每夜都来涂药膏,再去面包店上工。只有在我们家,他
可以尽情流露出他心底的秘密,他已完全忘了过去沙伊达给他的挫折,只要多存一
块钱,他梦想的幸福就更接近了。
那天夜里他照例又来了,我们叫他一同吃饭,他说手不方便,干脆就不吃东西
。
“我马上就好了,手马上要结疤了,今天也许可以烤面包了,沙伊达她。
”他又开始做起那个不变的梦。
荷西这一次却很怜悯温和的听沙仑说话,我正将棉花纱布拿出来要给沙仑换药
,一听他又讲了又来了,心里一阵烦厌,对著沙仑说∶“沙伊达,沙伊达,沙伊达
,一天到晚讲她,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沙伊达是婊子。”
我这些话冲口而出,也收不回来了。荷西猛一下抬起头来注视著沙仑,室内一
片要冻结起来的死寂。
我以为沙仑会跳上来把我捏死,但是他没有。我对他讲的话像个大棍子重重的
击倒了他,他缓缓的转过头来往我定定的望著,要说话,说不出一个字,我也定定
的看著他瘦得像鬼一样可怜的脸。
他脸上没有愤怒的表情,他将那双烫烂了的手举起来,望著手,望著手,眼泪
突然哗一下流泻出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讲,夺门而出,往黑暗的旷野里跑去。
“你想他明白受骗了吗?”荷西轻轻的问我。
“他从开始到现在,心里一直明明白白,只是不肯醒过来,他不肯自救,谁能
救他。”我肯定沙仑的心情。
“沙伊达用蛊术迷了他。”荷西说。
“沙伊达能迷住他的不过是情欲上的给予,而这个沙仑一定要将沙伊达的肉体
,解释做他这一生所有缺乏的东西的代表,他要的是爱,是亲情,是家,是温暖。
这么一个拘谨孤单年轻的心,碰到一点即使是假的爱情,也当然要不顾一切的去抓
住了。”
荷西一声不响,将灯熄了,坐在黑暗中。
第二天我们以为沙仑不会来了,但是他又来了,我将他的手换上药,对他说∶
“好啦!今晚烤面包不会再痛了,过几天全部的皮都又长好了。”
沙仑很安静,不多说话,出门时他好似有话要说,又没有说,走到门口,他突
转过身来,说了一声∶“谢谢!”
我心里一阵奇异感觉,口里却回答说∶“谢什么,不要又在发疯了,快走,去
上工。”
他也怪怪的对我笑了一笑,我关上门心里一麻,觉得很不对劲,沙仑从来不会
笑的啊!
第三天早晨,我开门去倒垃圾,拉开门,迎面正好走来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