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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他答的便不同∶“我只是出来走走,你知道,在玩”克里斯那么热爱中国
哲学家的思想,知道我大学念过哲学系,便是在街上碰到了,跟在我身旁走一段路
也是好的。
碰巧有时我不急著有事,两人喝杯茶也是孔子、老子、 子的谈个不停。事实
上清谈哲学最是累人,我倒是喜欢讲讲豆腐和米饭的各种煮法,比较之下这种生活
上的话题和体验,活泼多了。
只知道克里斯在城内旧区租了人家天台上的房间为家。
照他说的依靠发表的东西维生,其实我很清楚那是相当拮据的。
认识克里斯已有好一阵了,不碰见时也打电话,可是我从不请他来家里。家是
自己的地方,便是如克里斯那么恬淡的人来了也不免打破我的宁静。他好似跟我的
想法相同,也不叫我去他的住处。
有一阵夜间看书太剧,眼睛吃了苦头,近视不能配眼镜,每一付戴上都要头晕
。眼前的景象白花花的一片,见光更是不舒服。
克里斯恰好打电话来,一大清早的。
“ECHO,你对小猫咪感不感兴趣呢?”
“不知道,从来没有开过”我迷迷糊糊的说。
“小猫怎么开呢?”他那边问。
“我以为你说小赛车呢”跟克里斯约好了在小城里见面,一同去看小
猫,其实猫我是不爱的。
在跟克里斯喝茶时他递过来几本新杂志,我因眼睛闹得厉害,便是一点光也不
肯面对,始终拿双手捂著脸说话,杂志更别想看了。
“再不好要去看医生了。”我苦恼的说。
“让我来治你!”他慢慢的说。
“怎么治呢?”我揉著酸涩的眼睛。
“我写过一本书,简单德文的叫做《自疗眼睛的方法》,你跟我回去拿吧!”
原来克里斯又出过一本书。可是当时我已是无法再看书“讲出来我听好了,目前再
用眼会瞎掉的。”
“还要配合做运动,你跟我回家去我教你好吗?”
“也好”我站起来跟克里斯一路往城外走去。
克里斯住的区叫做圣法兰西斯哥,那儿的街道仍是石块铺的,每一块石头缝里
还长著青草,沿街的房子大半百年以上,衬著厚厚的木门。
那是一幢外表看去几乎已快塌了的老屋,大门根本没有了颜色,灰净的木板被
岁月刻出了无以名之的美。
克里斯拿出一把好大的古钥匙来开门,凤吹进屋传来了风铃的声响。
我们穿过一个壁上水渍满妞的走廊,掀开一幅尼龙彩色条子的门帘,到了一间
小厅,只一张方形小饭桌和两把有扶手的椅子便挤满了房间,地上瓶瓶罐罐的杂物
堆得几乎不能走路,一个老太太坐在桌子面前喝牛奶,她戴了眼镜,右眼玻璃片后
面又塞了一块白白的棉花。
这明明是个中国老太太嘛!
“郭太太,ECHO来了!”克里斯弯身在这位老太太的耳旁喊著,又说∶“
ECHO,这是我的房东郭太太!”
老太太放下了杯子,双手伸向我,讲的却是荷兰语∶“让我看看ECHO,克
里斯常常提起的朋友”以前在丹娜丽芙岛居住时,我有过荷兰紧邻,这种语文
跟德文有些相似,胡乱猜是能猜懂的,只是不能说来已。
“你不是中国人吗?”我用英文问。
“印尼华侨,独立的时候去了荷兰,现在只会讲荷语啦!”
克里斯笑著说,一面拂开了椅上乱堆的衣服,叫我坐。
“克里斯做一杯檬檬水给ECHO”老太太很有权威的,克里斯在她面前
又显得年轻了。
“这里另外还住著一位中国老太太,她能写自己的名字,你看”克里斯指
指墙上钉的一张纸,上面用签字笔写著中文郭金兰。
“也姓郭?”我说。
“她们是姐妹。其实都没结婚,我们仍叫她们郭太太。”
“我呀在这里住了十七年了,荷兰我不喜欢,住了要气喘”老太太说
。
“听得谨?”克里斯问我。
我点点头笑了起来。这个世界真是有趣。她说的话我每一句都懂,可是又实在
是乱猜的,总是猜对了。
克里斯将我留在小厅里,穿过天井外的一道梯阶到天台上去了。
我对著一个讲荷语的中国老太太喝柠檬水。
过了一会儿,克里斯下来了,手里多了几本书,里面真有他写的那本。
“不要看,你教吧!”我说。
“好!我们先到小天井里去做颈部运动。”说著克里斯又大声问老太太∶“郭
太太,ECHO要用我的法子治眼睛,你也来天井坐著好吗?”
老太太站了起来,笑咪咪的摸出了房门,她坐在葡萄藤下看著我,说∶“专心
,专心,不然治不好的,这个法子有用”我照著克里斯示范的动作一步一步跟
,先放松颈部,深呼吸,捂眼睛静坐十分钟,然后转动眼球一百次……。
“照我的方法有恒心的去做,包你视力又会恢复过来”我放开捂住的眼睛
,绿色的天井里什么时候聚了一群猫咪,克里斯站在晒著的衣服下,老太太孩童似
的颜面满怀兴趣的看著我。
“讲你的生平来我听”老太太吩咐著。
“说什么话?”我问克里斯。
“西班牙文好啦!郭太太能懂不能讲”我吸了口气,抬眼望著天井里露出
来的一片蓝天,便开始了∶“我的祖籍是中国沿海省份的一个群岛,叫做舟山,据
一本西班牙文书上说,世界以来第一个有记载的海盗就是那个群岛上出来的而
且是个女海盗。我的祖父到过荷兰,他叫汽水是荷兰水。我本人出生在中国产珍奇
动物熊猫的那个省份四川。前半生住在台湾,后半生住在西班牙和一些别的地方,
现在住在你们附近的海边,姓陈。”
克里斯听了仰头大笑起来,我从来没有看见他那样大笑过。老太太不知听懂了
多少,也很欣赏的对我点头又微笑。
“克里斯,现在带ECHO去参观房子”老太太又说,好似在跟我们玩游
戏似的粲然。
“房子她看到了嘛!小厅房、天井、你们的睡房”克里斯指指身旁另一个
小门,门内两张床,床上又有一堆猫咪蜷著。
“天台上的呢”老太太说。
克里斯的脸一下不太自在了∶“ECHO,你要参观吗?”
“要。”我赶快点头。
我跟著克里斯跑上天台,便在那已经是很小的水泥地上,立著一个盆子似的小
屋。
“看”克里斯推开了房门。
房间的挤一下将眼睛堵住了。小床、小桌、一个衣柜、几排书架便是一切了,
空气中飘著一股丢不掉的霉味。不敢抬头看屋顶有没有水渍,低眼一瞧,地上都是
纸盒子,放满了零碎杂物,几乎不能插脚。
我心中默默的想,如果这个小房间的窗子打开,窗困上放一瓦盆海棠花,气氛
一定会改观的。就算那么想,心底仍是浮上了无以名之的悲伤来。那个床太窄了,
克里斯是大个子,年纪也不算轻了。
“天台都是你的,看那群远山,视野那么美!”我笑著说。
“黄昏的时候对著落日打打字也很好的!。”
“那你是喜欢的了”克里斯说。
“情调有余,让天井上的葡萄藤爬上来就更好了”我又下了楼梯与老太太
坐了一下。克里斯大概从来没有朋友来过,一直在厨房里找东西给我尝。我默默的
看著这又破又挤却是恬然的小房子,一阵温柔和感动淡淡的笼罩了我。两位老太太
大概都九十好多了,克里斯常在超级市场里买菜大半也是为著她们吧。
那天我带回去了克里斯的小黑皮书和另外一些他发表在美国杂志上的剪俄,大
半是同类的东西。
在家里,我照著克里斯自疗眼睛的方法在凉棚下捂住脸,一直对自己说∶“我
看见一棵在微风中轻摆的绿树,我只看见这棵优美的树,我的脑子里再没有复杂的
影像,我的眼睛在休息,我只看见这棵树……”
然后我慢慢转动眼球一百次,直到自己头昏起来。
说也奇怪,疲倦的视力马上恢复了不少,也弄不清是克里斯的方法治对了我,
还是前一晚所原的高单位维他命A生了效用。
眼睛好了夜间马上再去拚命的看书。
克里斯的那些心理测验终于细细的念了一遍。
看完全部,不由得对克里斯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此人文字深入浅出,流畅
不说,讲的还是有道理的,竟然不是枯燥的东西。
我将自己初次见他时所挑的那两个符号的组合找了出来,看看书内怎么说。深
夜的海潮风声里,赫然读出了一个隐藏的真我。
这个人绝对在心理上有过很深的研究。克里斯的过去一直是个谜,他只说这十
年来在岛上居住的事,前半生好似是一场空白。他学什么的?
我翻翻小书中所写出的六十四个小段落的组合,再看那几个基本的符号八
八六十四,这不是我们中国八卦的排法。
另外一本我也带回家来的治眼睛的那本书注明是克里斯与一位德国眼科医生合
著的,用心理方法治疗视弱,人家是眼科,那么克里斯又是谁?他的书该有版税收
入的,为什么又活得那么局促呢?
那一阵荷西的一批老友来了岛上度假,二十多天的时间被他们拖著到处跑,甚
至坐渡轮到邻岛去,岛上没有一个角落,不去踩一踩的。一直跟他们疯到机场,这
才尽兴而散。
朋友们走了,我这才放慢步子,又过起悠长的岁月来。
“ECHO,你失踪了那么多日子,我们真担心极了,去了那儿?”克里斯的
声音在电话中传来。
“疯去了!”我叹了口气。
“当心乐极生悲啊!”他在那边温和的说。
“正好相反,是悲极才生乐的。”我噗的一下笑了出来。
“来家里好吗?两位郭太太一直在想你”克里斯的家越来越常去了,伴著
这三个萍水相逢的人,抱抱猫咪,在天井的石阶上坐一下午也是一场幻想出来的亲
情,那个家,比我自己的家像家。他们对待我亦是自自然然。
始终没有请克里斯到我的家来过,两位老太太已经不出门了,更是不会请她们
。有时候,我提了材料去他们家做素菜一起吃。
那日我又去找克里斯,郭太太说克里斯照旧每星期去南部海边,要两三天才回
来,我看了看厨房并不缺什么东西,坐了一会便也回家了。
过了好一阵在城内什么地方也没碰见克里斯,我也当作自然,没想到去找他。
一天清晨,才六点多种,电话铃吵醒了我,我迷述糊糊的拿起话筒来,那边居然是
郭太太。
“ECHO,来!来一越!克里斯他不好了”老太太从来不讲电话的,我
的渴睡被她完全吓醒了。两人话讲不通,匆匆穿衣便开车往小城内驶去。
乒乒乓乓的赶去打门,老太太耳朵不好又不快来开。
“什么事”在冷风里我瑟瑟的发抖,身上只一件单衣。
“发烧”另外一个老太太抢著说。
那个姐妹好似一夜未睡,焦急的脸将我当成了唯一的拯救。
“我去看看”我匆匆跑上了天台。
克里斯闭著眼睛躺在那张狭小的床上,身上盖了一床灰蒙蒙的橘色毯子。他的
嘴唇焦裂,脸上一片通红,双手放在胸前剧烈的喘著。我进去他也没感觉,只是拚
命在喘。
我伸手摸摸他额头,烫手的热。
“有没有冰?”我跑下楼去问,也不等老太太回答,自己跑去了厨房翻冰箱。
那个小冰箱里没有什么冰盒,我顺手拿起了一大袋冷冻豌豆又往天台上跑。
将克里斯的头轻轻托起来,那包豆子放在他颈下。房内空气混浊,我将小窗妥
开了一条缝。克里斯的眼睛始终没有张开过。
“我去叫医生”我说著便跑出门去,开车去急救中心找值班医生。
“我不能去,值班不能走的。”医生说。
“人要死了,呼吸不过来”我喊著。
“快送去医院吧!”医生也很焦忽的说。
“抬不动,他好像没知觉了。你给叫救护车,那条街车子进不去。快来!我在
街口等,圣法兰西斯哥区口那儿等你的救护车”克里斯很快被送进了小城那家
新开的医院,两个老太太慌了手脚,我眼看不能顾她们,迳自跟去了医院。
“你是他的什么人?”办住院手续时窗口问我,那时克里斯已被送进急诊间吩
了。
“朋友。”我说。
“有没有任何健康保险?”又问。
“不知道。”
“费用谁负责,他人昏迷呢。”
“我负责。”我说。
医院抄下了我的身分证号码,我坐在候诊室外等得几乎麻掉。
“喂!你”有人推推我,我赶快拿开了捂著脸的手,站了起来。
“在病房了,可以进去。”
也没看见医生,是一个护士小姐在我身边。
“什么病?”
“初看是急性肺炎,验血报告还没下来”我匆匆忙忙的跑著找病房,推开
门见克里斯躺在一个单人房里,淡绿色的床单衬著他憔悴的脸,身上插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