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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你做的灯?好看!”静静的笑望著他。
他点点头,这才上来抱住我,就不松手了,头埋在我颈子后面,推开他来一看
,眼圈竟是湿了,我叹了口气,研究性的看著他,然后摸摸他的头发,对他说∶“
去厨房找些喝的来,渴了。”
再出客厅,路易双手捧头,坐在沙发上,太太的信,儿子的照片丢在地上。
“喂,你儿子的照片是我拍的,不错吧!”
他抬起头来,看著我,又是一个眼睛红红的男人。
“嗳,不是上个月才请假回去过吗?”我也不劝他了,往厨房走去。
荷西不在倒什么饮料给我,他正在切一大块牛肉下锅。
“做什么,你?”
“做晚饭。”
“你们还没吃啊,都快十二点了。”我惊呼起来。
“等你。”
“我飞机上吃过了,让我来吧,你出去。”
马上接下了工作,在厨房里动手做起饭来,牛排先搬出去给他们吃,又去拌了
一盘生菜。
“吃得不错嘛!”在饭桌旁我坐下来,看他们狼吞虎咽的吃著。
“嘿嘿!努力加餐吧,再过四天,又得吃面包牛油撒白糖了。”路易用力切了
一块肉。
“为什么?”
“汉斯跟英格德国回来,这就完了。”
“不是有厨子吗?”
“做半天,我们中午不回来吃,晚上英格不做饭,他们自己七点多钟开小伙先
吃,我们十点多回来,没有菜,切块牛排自己煮,就说要扣薪水,肉是不给人吃的
。”
“不是有四百美金伙食费?公司又不是汉斯一个人的?”我问。
“谁要你跟他们住在一起,他是老板之一,英格当然赚伙食钱嘛!”路易又说
。
“老板娘?”
“没结婚,同居的,架子倒摆得像”“啧”荷西听烦了,瞪了路易一
眼。
“怎嘛,你君子,你不讲,还不让人讲。”路易一拍桌子叫了起来,火气都大
得不得了。
“好啦!神经!”我喝住了路易,总算住嘴了。
“你们吃,我去洗澡。”
留下两个阴阳怪气的人,心里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
洗完澡出来,荷西正在替我开行李,挂衣服,身上居然换了我的一条牛仔裤空
荡荡的,我噗的一下笑了出来,再一想,这不对,正色的问他∶“三个月,瘦了多
少?”
“没磅,八九公斤吧!”
“你疯了!三个月瘦那么多。”
“要怎么胖,痢疾才两天,杜鲁医生逼著一天吃了几十颗药,乱打针,第三天
就给叫下水,手指割得骨头都看见了,纱布包一包,又做工,三个月,捞了七条沉
船……”
“你老板是疯子,你是傻瓜加白痴。”我的愤怒一下子冲了上来。
“路易没有你瘦。”又说。
“他来了一个月,就请假回去,他会耍赖,我不会耍赖。”
“你不会慢慢做。”又吼他。
“合同有限期的,慢做老板死了。”他苦笑了一下。
“薪水付了多少?按时付吗?”
荷西被我这一问,就不响了,去放帐子。
“喂!”
还是不响。
“付了多少嘛!”我不耐烦起来。
“半个月,一千美金,还付的是此地钱”奈拉”,给你买了机票,就没剩多少
了。”
“什么!”我叫了起来。
“信上为什么不讲?”又叫。
“你要吵架?”荷西把衣架一丢,预备大吵的样子,我瞪了他一眼,忍住不再
说下去。
回浴室去梳头发,挂好浴巾出来,荷西已经睡下了。
“怎么不发薪水呢?”又忍不住轻问了一声,他闭著眼睛不理。
“公司没钱吗?”
“不是。”
“七条沉船可以赚多少?”
“你想想看,废铁,里面的矿砂,再加工程费,是几千万?”
“那为什么不付薪水呢?你没要过?”
“要过了,要过了,要得快死了,说说会发的,拖到现在也没发,汉斯倒度假
走了。”
“你太好说话了,荷西。”我又开始发作起来。
“三毛,求求你好不好,明天五点半要起床,你不看现在几点了?”
我不再说话,熄了灯,爬上床去。
“荷西,床太软了。”在黑暗中忍了一下,还是说了。
“将就一下吧!”
“我背痛,不能睡软床,”又委屈说了一句。
“三毛,不要吵啦!”荷西累得半死的声音沉沉的传来,我叹了口气,把双手
垫在腰下,又躺了下去。
过了一会,又说∶“荷西,冷气太吵了,火车似的。”
“是旧的,当然吵。”没好气的说。
“我睡不著。”
荷西唬一下跳起来,揭开帐子,拍的一下关了冷气,又气呼呼的丢上床,过了
几分钟,房里马上热得蒸笼似的,我又爬起来开了冷气。
在黑暗中被轰轰的炸到快天亮,才阖了一下眼。
五月二日
早晨醒来已是十点多钟,荷西不在了,窗坍哗哗的下著大雨,室内一片昏暗,
想开灯,才发觉电停了。
厨房里吱吱喳喳有人说话的声音,穿好衣服走出去,看见黑人一高一矮,两个
正在厨房吃东西喝啤酒,冰箱门就大开著。
我站住了,他们突然停住了说话,一起弯下身来,对我说∶“夫人,欢迎你!
”
“你们是谁?”我微笑著问。
“厨子”“工人”,两人一同回答。
“叫什么名字?”
“约翰!”
“彼得!”
“好,继续工作吧!”我走上去把冰箱门轻轻关上,就走了开去,背后毛森森
的,觉得四只眼睛正瞪著我估价这个女人管得管不住人。
一向没有要别人帮忙做事的习惯,铺好床,挂好帐子,洗了浴缸,把荷西的脏
衣服泡进肥皂水里,再理了理大衣柜,一本“工作日记”被我翻了出来。
从荷西第一天抵达拉哥斯开始,每一日都记得清清楚楚几时上工、几时下
工、工作性质、进度、困难、消耗的材料、需要补充的工具、承包公司传来的便条
、黑人助手的工作态度、沉船的情形、打捞的草图、预计的时限再完美不过的
一本工作报告。这就是荷西可爱的地方。
翻到两页空白,上面只写了几个字∶“初期痢疾,病假两日。”
下面一笔陌生的字,用西班牙文写著∶“药费自理,病假期间,薪水扣除。”
再翻翻,星期天从来没有休息过。
叹了口气,把这本厚厚的日记摔回柜子里去,厨子正在轻叩房门。
“什么事?”
“请问中午吃什么?”
“过去你做什么?”我沉吟了一会。
“做汉斯先生和英格夫人的中饭。”
“好,一样做吧,我吃得不多,要蔬菜。”
厨子走了,推门走进路易的卧室,工人正在抽路易的烟,人斜靠在床上翻一本
杂志。
“厨房地太脏了,打扫完这间,去洗地,你叫彼得是不是?”
我问他。
他点点头。
“荷西先生说,他前天晒的衬衫少了一件,你看见没有?淡蓝色的。”
“我没拿。”他木然的摇摇头。
再走进厨房去一看,厨子正把一块半冻著的肉,在洗过碗的脏水里泡。
“水要换。”过去拎出肉来,放在桌上。
吃过了一顿看上去颜色很调和的中饭,把盘子搬回厨房去,这两人正在开鱼罐
头夹面包吃。
过了好一会,两个劳莱哈台又出现在我面前,说∶“夫人,我们走了。”
我去厨房看了一看,抹布堆了一堆,发出酸味,地是擦了,水汪汪的一片,垃
圾全在一个竹篮里面,苍蝇成群的飞,两只长得像小猪似的黑狗也在掏垃圾,墙角
一只手肘长的晰蜴顶著个鲜红的小尖头呆望著我。
“来,每个人十个奈拉。”我分了两张钱。(这约合七百台币每个人,上次写
错了,说是七十块台币。)“从今天起,香烟不要拿,衣服不要拿,食物要拿,先
得问,知道吗?”和气的对他们说。他们弯身谢了又谢,走了。
十个奈拉,在这个什么都昂贵的国家里是没什么用的。
电仍不来,担心著冰箱里的食物,不时跑去看,天热得火似的。
这幢房子全是小格子的铁门铁窗槛,治安听说极不好,人竟把自己锁在笼子里
了。窗坍微雨不断,几棵不知名的瘦树,高高的,孤单单的长在路边,好似一只只
大驼鸟一般,右边的丛林,密不可当,冒著一股雾气,细细碎碎的植物纠缠不清,
没有大森林的气派,更谈不上什么风华,蓬头垢面的塞了一海的绿。
总算雨停了,去院里走了一下,踏了满鞋的泥水,院内野草东一堆西一堆,还
丢了好些造房子用剩的砖块,一条灰黑色,肚皮银白的蛇,慢慢的游进水沟里去,
对面人家空著,没人住,再望过去,几个黑女人半裸著上身,坐在一张湿席子上,
正在编细辫子,右鼻孔上穿了一个金色的环,乳防像干了的小口袋一般长长的垂在
腰下,都是很瘦的女人。
脊椎痛,来了热带,居然好了很多,走路也不痛不拐了。
夜来了找出蜡烛,点了四根,室内静悄悄的闷热,伊底斯拎了一把大弯刀,卷
了一条草席,在房门口蹲了下来。
好似等了一世纪那么长,荷西和路易才回来,浑身脏得像鬼似的,两人马上去
洗澡洗头,我忙著开饭,再跟荷西不愉快,看见他回来,心里总是不知怎的欢喜起
来。
“天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两个男人吃著热菜,满足的叹著气,我笑著去洗澡了。
真可怜!吃一顿好菜高兴成那副样子,人生不过如此吗?
刚刚泡进水里,就听见外面车声人声,伊底斯奔跑著去拉铁门,接著一片喧哗
,一个女人大声呼喝著狗,荷西也同时冲进浴室来。
“快出来,奈国老板娘来了。”
“这么晚了?”我慢吞吞的问。
“人家特意来看你,快,啧!”他紧张得要死,更令我不乐。
“告诉她,我睡下了。”还慢慢的泼著水。
“三毛,求你好不好?”说完又飞奔出去了。
到底是出来了,梳了头,穿了一件大白袍子,涂了淡淡的口红,一步跨进客厅
,一个黑女人夸张的奔过来,紧紧的抱住我,叫著∶“亲爱的,叫人好等啊!”
就在这一刻,电突然来了,冷气马上轰的一下响了起来,客厅灯火通明,竟似
舞台剧一般有灯光,有配乐,配合著女主角出场。
“你一来,光明也来了,杜鲁夫人。”我推开她一点,笑著打量著她,她也正
上下看著我。
她,三十多岁,一件淡紫缀银片的长礼服拖地,金色长耳环塞肩,脚蹬四寸镂
空白皮鞋,头发竖立,编成数十条细辫子,有若蛇发美人,一派非洲风味,双目炯
炯有神,含威不怒,脸上荡著笑,却不使人觉得亲切,英语说得极好,一看便是个
精明能干的女人,只是还不到炉火纯青,迎接人的方式,显得造作矫情。
她一把拉了我坐在饭桌边,开始问话∶“住多久?”笑盈盈的。
“一个月吧!”
“习不习惯?”
我笑著不答,才来两天,怎么个惯法?
她笑著望我,又歪头看荷西,这才说∶“来了就好,你先生啊,想你想得厉害
,工作都不做了,这会儿,太太在宿舍,他不会分心了。”
荷西奇怪的看了一眼杜鲁夫人,她在胡说什么,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唏哩哗啦
的。
这情景倒使我联想到红楼梦里,黛玉初进贾府,王熙凤出场时的架势,不禁暗
自笑了起来。
“工人怎么样?”她突然转了话题问我。
工人怎么样她应该比我清楚。
“要催著做,不看就差些了。”想了一下,告诉她。
“什么!”她叫了起来,好像失火了一样,两副长耳环叮叮的晃。
“你们这些人,就是太人道了,对待这种黑鬼,就是要凶,要严,他们没有心
肝的,知不知道。”她一拍桌子,又加重语气。
她忘了,她也是黑的,不过是黑色镶了金子银子而已。
“还偷东西吗?”关心的问著荷西和路易。
早知道他们偷的,何苦再来问,我们苦笑著,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种偷儿,放在家里也是不妥当,我看”说了一半,□□□□的在皮包
里数钱,数了一百二十奈拉,往桌上平平一铺,对我看著。
“哪!这是一百二十奈拉,厨子工人一人六十奈拉,是上月份的薪水,明天你
叫他们走,知道吗?说杜鲁夫人说的,不要再做了。”
“我不能辞他们。”我马上抗议起来。
“你不辞,谁辞?你现在是这宿舍的女主人,难道还得我明天老远赶来?”
“再留几天,请到新的人再叫他们走好了。”
荷西说著,面有不忍之色。
“杜鲁夫人”我困难的说,不肯收钱。
“不要怕,对他们说,有麻烦,来找我,你只管辞好了。”
“可是”我再要说,她一抬手,看看表,惊呼一声∶“太晚啦!得走了!
”
接著蹬著高跟鞋风也似的走了出去,还没到院门,就大叫著∶“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