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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我怒目瞪著荷西,这一来马利亚更确定了她的疑惑。荷西怕我找他算帐,施施
然装作没事似的踱到阳台上去了。
“没事做我得走了。”马利亚懒洋洋的又睇著我,看见书架上一包搬家带过来
的口香糖,她问也不问,顺手拿了一片,剥开纸,往口里塞。
“拿钱去,明天请带一瓶镪水来。”我交给她一百块钱。
“女孩子,洗马桶我是不干的哦!”她又翻了一次白眼。
“明天开始,请您叫我太太。”我很和气的对她微笑著,眼睛却冷淡得像冰一
样了。
她听了倒吸一口气,扫兴透了的说了一句∶“罢了!”再见也懒得再说,一抽
我手里的钱就走了出去。
当我确定这个马利亚已经走下楼去了,马上关上房间,找出荷西来怒喊过去∶
“你疯了吗?什么同居的,那种人脑筋跟我们不一样,以后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了
。”
“就是要她心里梗上一块刺,何必解释呢,上当啦!”荷西得意非凡的大笑著
。
“昨天不是还说要去掐她吗?怎么不上去把她掐走,嗯,问你,我问你!”
我又对荷西大喊了一阵,把一只玩具小熊狠狠一脚踢到墙角去。
荷西看见我发怒的样子更加高兴了,抱起我来硬打著转,口里还高唱著∶“马
利亚,马利亚,我永远的,马利亚。”
等新家差不多理好,想来想去不愿这样的一个女人闯进我们平静的生活里来,
又跑到这个公寓管理处的兰赫先生那里去说∶“谁您还是退我一点钱吧,我不要工
人来打扫。”
兰赫是一个看上去温和,事实上十分狡猾的德国人,我们以前的公寓也是向他
租的,我知道,一旦钱进了他的口袋,再要他拿出来是不太可能的了。
“这是公寓清洁维持费啊,有人帮您做家事不是很好吗?听说您常常会生病呢
。”
“生病又不是做家事做出来的。”我顶了他一句,向他点点头,就大步走了开
去。
“喂,兰赫先生,换一个给我怎么样?不要那个叫马利亚的来。”已经走了,
又想通一个办法,这又跑了回去。
“四个都叫马利亚呢,你要换,来的还是马利亚呢!”他无可奈何的向我摊摊
手。
原先,我是一个愉快的主妇,荷西从来不给我压力,我也尽责的将家事做得很
好,这个家,始终弥漫著自由自在的气氛,一切随心所欲,没有谁来限制谁的生活
。
自从我们家中多了一个马利亚之后,因为她早晨九点钟开始要来打扫,我便如
临大敌似的完全改变了生活的习惯。
夜间 好看的书想一口气念完它,为著怕第二天早晨起不了床,强迫自己闭上
眼睛睡觉。
抽水马桶马利亚早已声明是不洗的。我又不能请她洗衣、烫衣,所以她能做的
事情,便是吸尘了,平日无论请她做什么,都说不在工作份内的。
从来不敢轻慢她,她来了,先是坐下来喝咖啡,再吃一些给荷西做的玉米甜饼
,然后我洗早饭杯盘,她打开吸尘器随便吸吸,十五分钟吧,就算了。
当我们有一天发觉,两个人竟是同年岁时,彼此都吓了天大的一跳。
“老天爷就是不公平,你看我。”她气忿的拍拍自己肥胖的身躯叹了口气。
“很公平的,您有四个孩子,十六岁结的婚,这就是付出的代价,也是收获。
”我说。
“可是你呢?你呢?你在付出什么?”她凶巴巴的反问我。
“各人的选择不同,这跟您无关嘛!”
我走了开去,总觉得马利亚潜意识里在恨我,怎么对待她都不能改变她的态度
。
马利亚常常向我要东西,家里的小摆设、盆景、衣服、鞋子、杂志,吃了半盒
的糖她都会开口要,有时说∶“已经用了很久了,给我好吗?”
有时候她干脆说∶“这半盒糖想来你们不再吃了,我拿走了。”
最气人的是她拿我的盆景,只要我辛苦插枝又插活了一盆小叶子,她就会说∶
“你有两盆嘛!我何不拿一盆去。”
有时我会明白的告诉她不能拿,可是大部材的时间,实在挂不下脸来为一点不
足道的东西跟一个没有廉耻的人去计较,总是忍了下来,而心里却是一日一日的看
轻了这个不自重的女人。
有一天,看马利亚照例吃完了早饭将盘子丢在水槽里开始吸尘时,我一阵不乐
,再也忍耐不住了,干脆叫住了她。
“不用扫了,我看您还是每星期来一次吧,好在兰赫那儿薪水合约都是一样的
。”
她一听,脸色也变了,满脸横肉,凶悍的对我叫起来∶“女孩子,你这是什么
意思?我可没有做错事。”
“对啊!几个月来,您根本没有做过事嘛,怎么会错。”我好笑的说。
“你没有事给我做嘛!”她有些心虚了,口气却很硬。
“没有事?厨房、洗澡间每天是谁在擦?阳台是谁在扫?您来了,是谁在澡缸
边跪著洗衣服,是谁在一旁坐著讲话喝咖啡?”
“咦,我又不是你全用的,你只有两小时一天呀!难道还要我洗衣服吗?”她
气得比我厉害。
“别说了,马得亚,对不起,我发了脾气,请您以后每星期三来,彻彻底底的
替我扫一次,就够了,好吗?”
“好吧!我走了,将来共产党当选执政了,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她喃喃的
说。
本来不应该跟一个没有知识的女人这么计较,可是一听她如此不公平的说著,
还是将我气得发晕,一脚提起来,拦住了门框,非要她讲个清楚不可。
“我们是平等的,为什么要替你做事?”她倔强的说。
“因为您靠这个赚钱,这是您份内的工作,不是平不平等的问题。”我尽力解
释给她听。
“有钱人就可以叫穷人做事吗?”
“荷西难道不也在替人做事?我们的钱,也是劳力换来的呀!”
“他比我赚得多。”她喊了起来。
“您怎么不到水里去受受那个罪看?”
那一场没有结果的争执,使我对马利亚更加敬而远之了,她每周来打扫时,我
大半是下山去十字港,不跟她碰面。
她的工作态度跟以前差不多,有时打扫完了我回去一看,连窗户都没打开,好
在也真是不靠她做事,我又恢复了往常安静的日子。
每个月付房租时,我总是要对兰赫大人抗议一场∶“马利亚根本连厨房的地都
不擦,我付她钱做什么,您不能讲讲她吗?”
“我知道啦!老天爷,我知道啦!她扫我的房子也是一样乱来的呀!”他无可
奈何的叹著气。
“这种没有敬业精神的女人,换掉她嘛!”
“我能辞她就好罗!这年头没有天大的理由不能辞人呢!工会保护很周全的。
”兰赫苦笑著。
在超级市场买菜时,那个结帐的女孩子见了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叫了起来∶
“难怪问你有没有小孩,总是说没有,原来是不结婚同居的,啧,啧,真新派哦。
”
我当然知道是谁跟她说的是非,当时等著结帐的邻居很多,大家都有趣的看著
我,我一句也没有解释,拿起东西就走了。
有一天,女友黛娥照例跑来了,一进门就说∶“快给我看看你的金子,好朋友
!”
“什么金子?”我莫名其妙的问。
“藏在茶叶罐子内的呀!”
“我自己都忘掉了,你怎么会晓得的?”我更不明白了。
“马利亚讲给你楼下那家听,楼下的传到黛安娜家去,黛安娜告诉了奥薇,奥
薇在天台上晒衣服,顺口讲给卡门听,我们娃娃在天台上玩,回来说,妈妈,三毛
有一块金子放在茶叶里,叫她拿出来看。”
“什么金子,不过是我们中国人传统的一块金锁片,小孩子挂的东西。”
我气忿的将茶叶倒了满桌,露出包著锁片的小手帕来。
“哪!拿去看!三毛茶叶里的金子。”我啪一下,将小手帕丢在黛娥面前。
“三毛,马利亚这人不能不防她了,下次她来打扫,你还是不出去的好。”黛
娥说。
“唯一值钱的东西都被她翻出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苦笑起来。
下一个星期三我真是在家等著马利亚。
“马利亚,请您下次不要再翻我的东西了,不然我对兰赫去说。”我重重的说
著她。
她第一次讪讪的,竟胀红了脸没有说什么。
对人说了重话,自己先就很难过,一天闷闷不乐。我喜欢和平的事情。
“有时候讨厌马利亚,可是想想她有老母亲,生肺病的丈夫,四个孩子要靠她
养,心里又很同情矣,不能怪她有时太鲁莽。”
吃晚饭时我跟荷西说起马利亚的事情,自己口气便温和了下来。
“她先生的确得过一次轻微的肺病,可是社会福利金是不能少他的,病假一年
,收入职位都不能赖他的,这是劳工法,肺病疗养院也是社会福利,不收钱的,他
生病还是领百分之百的钱呢!”荷西说。
“两个人赚,七个人用,还是不够的。”
“法兰西斯自己说的,他岳母每月在领过世岳父的退休金,再加社会福利金,
收入比马利亚还要多,马利亚一个月是两万不是?”(注∶约合一万台币)“谁是
法兰西斯?”我惊奇的说。
“马利亚的先生嘛!天天在土地旁边那家有弹子房的酒馆里,他呢,喝一百几
十块钱一公升的葡萄酒,你先生呀,难得跟朋友去一次,只喝得起六十八块一公升
的,法兰西斯倒是大方,听说马利亚替我们打扫,还请我喝了一杯呢。”荷西说。
“那个家一共三个人有收入?”我问他。
“五个。大儿子在旅馆做茶房,大女儿在印度人的商店做店员,他们的车,是
英国摩里斯进口轿车,住的是国民住宅,一个月只要付三百五十块,二十五年以后
就是他们的了。”
我听了十分感触,反倒同情起自己来了,很小心的问荷西∶“你为什么没有这
种保障呢?”
“我们的工作是看工程的,跟固定的公司不同,再说,我没有参加任何工会。
”荷西很安然的说。
“为什么不参加?”我叹了口气。
“有事找律师嘛,一样的。”
“马利亚常常恨我呢,听了去年共产党竞选人的话,总是叫我资方、资方
呢!”我咬咬牙狠狠的说著。
马利亚并不是个过分懒散的人,她只是看人做事而已。
有一天我看见她挂在二楼那家人家窗坍殷勤的擦玻璃窗,我有趣的站住了。
“马利亚,我住了半年了,玻璃窗一直是自己擦呢,什么时候轮到您来帮帮忙
。”我笑著说。
“这家人每月另外给我小帐的。”她不耐烦的说。
这家的太太听见我们谈话就走了出来,对我点点头,又在走廊上轻轻跟我说∶
“太苦啦,孩子又多,是帮助她的。”
我抿嘴一笑跑掉了。
也许马利亚看透了我是拿她没有办法的人,有什么事情仍是大大方方的来找我
。
“女孩子,法兰西斯的车今天送去保养了,没人送我回家,你送我去怎么样?
”她要求人的时候,脸就软了,笑得一块蛋饼似的。
我望著她,说∶“不去。”
“我从来不求你的。”她的脸色僵了。
“上礼拜我发烧,黛娥到处找您,请您来换床单、扫地,您跟她怎么说的?您
说,我是一个星期扫一次的,多了不去。”
我好笑的说。
“本来就是嘛!”她耸耸肩。
我咬著原子笔,看了一眼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再也不理她了,低下头来看书
。
走廊那头荷西吹著口哨过来了。
马利亚马上跑上去求他,荷西无所谓的说∶“好啊!我们送您回家。”又叫著
∶“三毛,快出来。”
“我不去。”我冷淡的说。
“我送了她就回来。”荷西喊著。
“不必回来了。”我大叫起来。
荷西过了很久才回来,说法兰西斯请他喝酒呢。又形容了马利亚的房子,四房
一厅,有这个,有那个,前有小花圃,后有天井,最后又说∶“还有,她有一样你
做梦都在想的东西。”
“什么?”我好奇的问。
“全新电动,可以绣花的缝衣机,三万九买下的。”
我听了苦笑了起来。
“荷西,一公斤新鲜牛肉是四百六十块,马利亚的国民住宅大概每月分期三百
五十块买下的,可是下次选举她还要选共产党,你我要投什么党才能把她的缝衣机
抢过来,问你?”
夏天来了,我有事去了马德里半个月。
回来时顺口便问荷西∶“马利亚有没有常常来?我托了她的。”
“不知道,我上班呢,下班回来也看不出。”
“做了家事总是看得出的嘛!”
“奇怪就是看不出呢!”荷西抓抓头。
我去菜场买菜,那个算帐的小姐一见了我,当大消息似的向我说,“你不在的
时候,马利亚在你床上睡午觉,用你的化妆品擦了个大花脸,用你的香水,切荷西
吊著的火腿,下班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