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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写在一篇叫做《五月花》的中篇小说中去,好像集在《温柔的夜》
这本书里,在此不再重复了。
就在那样沮丧的心情下,有一天丈夫回来,给了我照片右方那两只好似长著爪
子一样的铃。我坐在帐子里,接过这双铃,也不想去摇它们,只是漠漠然。
丈夫对我说∶“听听它们有多好,你听。”接著他把铃铛轻轻一摇。那一
声微小的铃声,好似一阵微风细雨吹拂过干裂的大地,一丝又一丝余音,绕著心房
打转。方要没了,丈夫又轻轻一晃,那是今生没有听过的一种清脆入谷的神音,听
著、听著,心里积压了很久的郁闷这才变做一片湖水,将胸口那堵住的墙给化了。
这两只铃铛,是丈夫在工地里向一个奈及利亚工人换来的,用一把牛骨柄的刀。
丈夫没有什么东西,除了那把不离身的刀子。唯一心爱的宝贝,为了使妻子快
乐,换取了那副铃。那是一把好刀,那是两只天下最神秘的铜铃。
有一年,我回台湾来教书,一个学生拿了一大把铜铃来叫我挑。我微笑著一个
一个试,最后挑了一只相当不错的。之后,把那两只奈及利亚的铜铃和这一只中国
铃,用红线穿在一起。
每当深夜回家的时候,门一开就会轻轻碰到它们。我的家,虽然归去时没有灯
火迎接,却有了声音,而那声音里,唱的是∶“我爱著你。”
至于左边那一串被女友当成乡愁给我的三个铜铃,而今的土产、礼品店,正有
大批新新的在卖。而我的乡愁,经过了万水千山之后,却觉得,它们来自四面八方
,那份沧桑,能不能只用这片脚踏的泥土就可以弥补,倒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好啦!千等万等,这副血色象牙手镯总算出现了。它在我的饰物中占著极珍爱
的一环,有一阵为了怕小偷来偷它,睡觉时都给戴在手上不肯脱下来。
照片,在一般来说,往往比实物来得美丽。这一回照片说了谎,那份光泽、触
感、细腻的纹路、甚而银镶的那个接头,在真实的物件里,胜于照片传达的美太多
太多。
我有一个朋友,是加纳利群岛上最大的古董商,他不是西班牙人,倒是个印度
人。
这个人,与其称他商人,不如叫他是个艺术品的狂人。在他的店中,陈列著的
一些古董并不起眼,或说,他根本不把极品拿出来给人看。这位胖胖的中年朋友,
只听见欧洲哪儿要举行拍卖会,他就飞去。回来时,如果问收获,他总是笑笑,说
没收到什么。
可贵的是,这个朋友,对于我那么那么贫穷的收藏,也不存轻慢之心。只要得
了一个破烂货,拿去他店里分享,他总是戴起眼镜来,用手摸摸,拿到鼻尖的距离
去看看,然后告诉我又得了一样不错的东西。
我之喜欢他,也是这份分享秘密的喜悦。
终有一回,朋友关了店,将我带到他的家里去。家,在古老、古老区域的一幢
三层楼房里,那幢房子的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一个房间的屋顶全是玻璃的,阳
光透过玻璃,照著一座座文艺复兴时代的石像、巨大如同拱门的象牙、满盘的紫水
晶、满架中古世纪的泥金书籍,满灾的中国大瓷花瓶、水晶吊灯、全套古老的银器
、几百串不同宝石的玫瑰念珠、几百幅手织的巨大挂毡、可以用手摇出一百多条曲
子的大型音乐箱、大理石的拼花桌、两百多座古老的钟、满墙的意大利浮雕……。
这些东西,被这位终生不结婚的怪人藏在这一幢宽阔的楼房里。忘了说,他还有文
艺复兴时代的伟大画家拉法尔的油画。
当我踮起脚尖在这座迷宫里当当心心的走过时,几乎要把双手也合在胸前,才
不会碰触到那堆得满坑满谷的精品。
也只有那一回,起过坏心眼,想拚命去引诱这个人,嫁给他,等他死了,这些
东西可以全是我的。后来想想,这个人精明厉害,做朋友最是和气,万一给他知道
我的企图,可能先被毒死。
总而言之,我们维持著一种良好的古董关系,每次进城去,只要这位印度朋友
又多了什么宝贝,两个人一定一起欣赏、谈论大半天。
去年夏天,我回到岛上去卖房子,卖好了房子,自然想念著这位朋友,去店里
看他时,彼此已有三年没见面了。
我们亲切的拥抱了好一会儿,也不等话家常,这位朋友拿出身上的钥匙去开柜
台后面一个锁住的保险箱,同时笑著说∶“有一样东西,等著你来,已经很久了。
”
当他,把这副血色的象牙手镯交在我的手里时,我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而面
上不动声色。摸触著它时,一种润滑又深厚的感觉传过手指,麻到心里去。
“银绊扣是新的,象牙是副老的,对不对?”我问。
那个店主笑著说∶“好眼力。你买下吧。”
我注视著那副对我手腕来说仍是太大了的手镯,将它套上去又滑出来,放在手
中把玩,舍不得离去。
“值多少?”其实问得很笨。这种东西,是无价的,说圻一文不值,它就一文
不值。如果要我转卖,又根本没有可能。
“象牙的血色怎么上去的?”我问。
“陪葬的嘛!印度死人不是完全烧掉的,早年也有土葬,那是尸体里的血,长
年积下来,被象牙吸进去了。”
“骗鬼!”我笑了起来。
“你们中国的玉手环不是也要带上那一抹红,才值钱,总说是陪葬的。”
那里管它陪不陪葬呢,只要心里喜欢,就好。
那天,我们没有讨价还价,写了一张支票给这位朋友,他看了往抽屉里一丢,
双方握了一次重重的手成交了。
最近在台湾给一个女友看这副精品,朋友说,那是象牙的根部,所以变成血色
了。
这倒使我想起另一桩事情来,当我拨牙的时候,牙根上,就不是血色的。这又
能证明了象牙的什么呢?
如果说,朋友的来去,全靠缘分,那么今生最没有一丝强求意味的朋友,就算
蔡志忠了。
当蔡志忠还在做大醉侠的时代,我们曾经因为一场机缘,在电话里讲过一次话
。那次是他打电话找人,我代接了,对方叫我也一同去吃晚饭,说,是他本人蔡志
忠请客。
是好几年前的往事了。那天没有时间吩,对于这位漫画作家,就此缘悭一面。
虽然彼此拥有一些共同的朋友,可是并没有刻意想过去认识。总认为∶该来的朋友
,时间到了自然而来,该去的朋友,勉强得如果吃力,不如算了。
抱著这种无为而治的心情吩对待人际关系,发觉,那是再好不过。不执著于任
何人事,反倒放心。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每在国内时,翻到蔡志忠的漫画,就去看看,想某年
某月某一天,曾经跟这位作者通过话心里很快乐。
去年吧,蔡志忠的漫画书《自然的箫声 子说》悄悄的跑到我的书架
上来。在封面里,蔡志忠画了一张漫画,又写了∶“请三毛,多多多多多多……指
教。”
发现他用这种漫画形式表达我心挚爱的哲人,先是一喜。
再看见这么谦虚又极有趣的“多多多多多多……指教”,心里感动。
打了电话去谢蔡志忠,那是第二次跟他讲话,最后异口同声的说∶“我们绝对
不刻意约定时间灾点见面,一定不约,只看缘分。”
就此真的没有约过。
约的就是不约。
没过了几天,我回家,母亲奔出来迎接,像孩子一般喊著∶“快来看,蔡志忠
请人送来一个好古怪的坛子,还附带送来了一大把长长的树枝,妈妈是看不懂,不
过你一定喜欢的。”
我往餐厅跑去,桌上放的,正是一只深喜的老 ,不是普通的那种。我绕著它
看了个够,惊叹一声∶“哦窖变。”
妈妈说∶“这只坛子扭来扭去的,一定不是平凡的东西,你说呢?”
我对妈妈一笑,说∶“从此以后,当心小偷!”说完冲去打电话给蔡志忠,说
不出有多感谢。他那边,淡淡的,只说∶“喜欢就好。”
当我们全家人都欣赏过了这只带给我巨大快乐的 时,还是没有见过送 的主
人。
当插灸 里的那一丛银杏已经开始发芽了的时候,都没有再打电话去骚扰过这
位忙碌的画家。那时候,他的《列子说》也开始在《皇冠》连载了。
我当当心心的守住双方的约定随缘。
一天,有事跑到“皇冠艺文中心”去。由四楼下来时,想到画廊就在三楼,顺
路下去看看在做什么展出。当我跨进画廊时,那个能干的黄慈美经理背著入口坐著
,她正跟一个头发长长的青年很专心的说话。
当我看了一眼那个青年时,发觉,眼前的人正是不约而遇的蔡志忠,而他,也
突然看见我的出现,两个人哗一下同时跳了起来,我尖叫一声他的名字,用手向他
一指,好似正要出招,而人还跳在半空中。
就在同时,立即听见另一声惨叫,那个背著我而坐的黄慈美,意外受吓,人先
往后倒去,紧接著再扑向桌前,捂住胸口,眼看就要吓昏过去。
我无法向黄慈美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她并不知道蔡志忠和我,讲好了是只
碰,不约的。这一回,老天叫我们不约而遇,我那个尖叫,出于自然,而且非常漫
画。
蔡志忠和我的见面,加上黄慈美的居中大惊,使我笑痛了全身。漫画大师的出
场,笔墨无以形容,只有漫画能够画出那份效果。
前几天,为著蔡志忠的画和我的儿童诗配合展出,去了一次他的工作室。在那
品味和格调都跟我个人家居布置十分接近的房子里,悄悄的观察了一下发觉蔡
志忠将他最好的一只 ,送给了我。
这一来,对于他的慷慨,反而使我因之又感激又愧疚。
这位朋友,当是我的好榜样。
虽然这么说,这只美 ,还是当成性命一样宝爱著,无论怎么说,都不会学蔡
志忠,将它送给任何人。
蔡志忠,多谢多谢多谢。多谢、多谢。
当我小睡醒来的时候,发觉这辆小货车正行走在河床的乱石堆里。我坐起来看
窗坍,只见干干的河床前,绕著一条泥巴路。”
同去的朋友见我在后座撑起来,就说∶“对不起,路这么颠,把你颠醒了。”
我问说∶“我们在哪里?”他说灸苗栗。
那一路,是由嘉义上来的,当天回台北。
我问这位朋友∶“你的车子如果发不动了怎么办?”那时天色近晚,微雨,微
寒,而我们的车,正在涉过一片水塘又一片水塘。
“那个窑场,真的值得去看吗?”说时我已累了。朋友很有把握的说∶“去了
就晓得。”
我们终于爬出了低地河床,进入一片如诗如画的乡间里去,那雨水,把一切给
蒙上了轻纱。我完全醒了,贪心鬼似的把这景色给看到心里去,并不必举照相机。
这儿是苗栗的乡间,只不过距离台北那么一点点路,就连大地和空气,都是不同。
沿途中,朋友下车,去搬一只向农家买下的风鼓用来打稻米的老农具。车子怎
么样也挤不下。我们淋著雨,一试再试,都没有可能,在这种情形下,我的累,又
发散了出来,对于那个要去的窑,也失去了盼望。
等到车子往山坡上开去,远远的乡间被我们丢在背后,一条平滑的柏油路转著
山腰把我们往上升,那时,一片片朴素的灰瓦房这才落入眼前。大门处,写著一个
好大的牌子。
入山的时候,一边的路肩,交给了花坛和红砖,一路上去,只见那人工的朴质
,一种可喜的野趣,又带著一丝人文背景,自成一个山 。窑,就到了。
窑,造在山坡上,厂户宽敞极了,四周全是架子。两面大木窗,将乡间景色,
居高临下的给占了下来,那些人,生活灸画里做陶。
高高的厂房里,那份清静,好似不在人间。一个老师傅坐著,正用泥巴做好大
的花瓶,一个女孩子,在另一边站著,她做小件的,在一个大台面上。
见到我们的去,年轻女孩把泥巴一推,含笑迎上来。她,画里的女子,长长头
发,朴素的一条恤杉,一条长裤,脂粉不施,眉目间,清纯得有如一片春天里寂静
的风景。
那个雨中的黄昏,就是闲静两字可得。
我们看了一下四周,好似苗栗一带的民俗品都被这一家人收了来。大大的花坛
,成排的石臼,看似漫不经心的散放在空地上,细心人轻轻观察,也可知道主人的
那份典雅之心。
大窗下,可以坐人,那个叫做美华的女子,安详的提来一壶水,开始泡老人茶
。
是什么样的人,躲在这儿做神仙呢?
美华说,这个地方是她姐姐和姐夫的,说著说著,我们又去看了山区里的三合
院。一个陈列室,全是木箱、木板地、木桌,这些东西的上面,放著一组一组的陶
。
当美华关上陈列室时,看见了红红的两副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