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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光。”他说∶“每个人都一定要有光在心里,我的光是我的艺术和我的生活
方式,我太太却偏要我放弃这些,结果我们分开了,这不是爱不爱她的问题,也许
你会懂的。”我说∶“我懂。”这时夏米叶进来,看见我们在讲话,他说∶“你懂
什么?”我说∶“我们在谈价值的问题。”他对法兰西斯哥挤挤眼睛,对我说∶“
你愿意搬来这里住吗?我们空房间玖得是,大家都欢迎你。”我一听呆了下,咬咬
嘴唇。“你看,这个小城安静美丽,风气淳朴,你过去画画,为什么现在不试著再
画,我们可以去艺廊试卖你的作品,这儿才是你的家。”我听得十分动心,但是我
没法放下过去的生活秩序,这是要下大决心才能做到的。“我放不下马德里,我夏
天再来吧!”我回答。“随便你,随时欢迎,你自己再想一想。”当天晚上我想了
一夜无法入睡。
过了快七天在塞哥维亚的日子。我除了夜间跟大伙一起听音乐之外,其他的时
间都是在做长长的散步。乌苏拉跟我,成了很好的朋友,其他的人也是一样。在这
个没有国籍没有年纪分别的家里,我第一次觉得安定,第一次没有浪子的心情了。
以后来来去去,这个家里又住了好多人。我已计划星期日坐夜车回马德里去。荷西
也得回去,于是我们先去买好了车票。那天下午,要走的客人都已走了,卡门和马
力安诺骑摩托车先走。我们虽然平时在这大房子内各做各的,但是,要离去仍然使
人难舍。“你为什么一定要走?”拉蒙问我。“因为荷西今天要走,我正好一同回
去,也有个人做伴。”“这根本不通。”恩里格叫。乌苏拉用手替我量腰围,她要
做一件小牛皮的印地安女人的皮衣裙送给我,另外埃度阿陀背一个美丽的大皮包来
,“这个借你用两星期,我暂时不卖。”我十分舍不下他们,我对夏米叶说∶“夏
天来住,那间迅半圆形窗的房间给我,好吧?”“随你住,反正空屋那么多,你真
来吗?”
“可惜劳拉不认识你,她下个月一定从叙利亚回来了。”阿黛拉对我说。这时
已经是黄昏了,窗坍刮著雪雨,我将背包背了起来,荷西翻起了衣领,我上去拥抱
乌苏拉和阿黛拉,其他人有大半要去淋雨,我们半跑半走。
在圣米扬街上这时不知是谁拿起雪块向我丢来,我们开始大叫大吼打起雪仗,
一面打一面往车站跑去。我不知怎的心情迅点激动,好似被重重的乡愁鞭打著一样
。临上车时,夏米叶将我抱了起来,我去拉恩里格的辫子,我们五六个人大笑大叫
的拍著彼此,雪雨将大家都打得湿透了。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去,虽然我一再的说夏
天我要那间迅大窗的房间。七天的日子像梦样飞逝而过,我却仍然放不下尘世的重
担,我又要回到那个不肯面对自己,不忠于自己的生活里去。“再见了,明年夏天
我一定会再来的。”我一面站在车内向他们挥手,一面大叫著我无法确定的诺言,
就好似这样保证著他们,也再度保住了自己的幸福一般,而幸福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就如同永远等待不到的青鸟一样。
附录
三毛异乡的赌徒
桂文亚
她赤足盘坐在小房间的地毯上。
浅棕色脸庞垂著两根麻花辫,闪动一双大黑眼。
“我的写作,完全是游于艺。是玩,就是玩,写完了,我的事情也了结了。我
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读者,也很少想到稿费,但是,文章登出来,看排版铅字,
是一种快乐。”
三毛,异乡的流浪者,仆仆风尘地回来了。
这晚,她穿著白色麻纱缀花上衣,蓝色牛仔裤,手腕上套著一对凹凸雕刻的银
镯,比起照片,本人更显得慧黠、灵秀。
“我最喜欢做印地安人。”她笑著说。
肤色、装扮,的确使她像个印地安少女,然而,举止神态,又有一股形容不出
的吉普赛。
她原本不打算回来。原因是情绪上好不容易安定住,马上又换环境,难免会很
激动,另方面,也恐怕把撒哈拉沙漠里培养出来的清朗性情,搅混了。
毕竟,还是回来了。其中一个实际理由是∶暂别荷西,可以减少他失业后的心
理和经济负担。
撒哈拉沙漠是世界最大的沙漠,总面积八百万平方公里,西属撒哈拉是其中一
部材,占地二十六万六千平方公里。
摩洛哥和茅利塔里亚瓜分西属撒哈拉以前,它是西班牙的一省,位于非洲西北
海岸,摩洛哥之南,东北与阿尔及利亚一部分接壤。人口包括阿拉伯、北非回教土
人Berber和西班牙人。
这片仅有七万人的大漠,终年乏雨,黄沙漫漫,深沉而犷伟。一个年轻的中国
女孩子,跋涉万里关山。生活灸那样艰巨的环境里,不能不说是奇异而勇敢的抉择
。
《白手成家》一文里,她提到过∶“不记得那一年,我无意间翻到一本美国《
国家地理杂志》,那期书里,正好介绍撒哈拉沙漠。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择的
,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天地。”
那时候,她就想,如果去,自己很可能成为中国第一个踏上撒哈拉土地的女孩子。
“我当时的一大愿望是横渡撒哈拉。可是,一旦面对它,我才发现,这样的想法很
天真。”
她形容刚去沙漠的感觉,是一种极度的“文化惊骇”。她不能说兵们落后,因
为落后是比较,但对于那样的生活方式,的确非常吃惊,甚至带著点后悔。
三个月后,她与荷西结婚了,还是决定留下来。
“好奇心上,当然可以得到很大的满足,因为,所看的一切都是自己从来不知
道的大地的本身,就把你带入一个异境里。不过,心情却极端苦闷。”
她发现自己退步很多,荷西下班回来,不是说∶早上水停了,去隔壁提水,就
是买了便宜的西瓜,东西又涨价了。生活上最起码的欠缺,造成了情趣的枯竭。
“为了补救,我们买了很多有关已婚妇女的心理学书籍的确,很多心理上
的问题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感情适应上的困难,使她一度想与荷西分开。
“不是吵架,”她说∶“是对婚姻生活的失望,而这种失望是我造成的。荷西
要娶的我,绝不是那时候的我。当时的情况,几乎陷入绝境。”
荷西上班了,她被封闭在家里,热风似火般燃烧,邻居们无话可谈。
“我非常苦,非常寂寞,甚至发生这样孩子气的事∶荷西上班,我把门一挡,
眼泪就流下来了。我说∶“荷西,你不许去,你一定不许去,你去,我就拿刀杀你
!””
然后,她笑起来了,露出参差可爱的牙齿。
荷西还是走了。她只有呆坐地上,面对干秃秃,没有糊水泥的墙。
长期观察一种风俗之后,和做游客的心情不一样了。她细细想,一个一个想,
生活里的枝枝叶叶,之后,提起已经停了十年的笔,写下沙漠生活中第一个故事∶
《中国饭店》。
十年前,二十三岁,正确一点推算,她十四、五岁即以“陈平”的本名投搞。
作品不多,零零散散的短篇小说和散文,分别发表在《现代文学》、《皇冠》、《
幼狮文艺》、《中央副刊》和《人间副刊》。
严格说起来,它们苍白、忧郁、迷惘,充满了对生命、真理固执的探索,而撒
哈拉的一系列故事,健康、豁达、洒脱不羁。
“出国以后,我就没有再接触过诗、书和文学了。等《中国饭店》写出来以后
,一看,我就说,这不是文学。跟我以前的作品完全不一样。”我忽然有一种说不
出的伤感,我变了,我所写的,不再是我过去关心的人生,现在所写的,都是我的
生活,技巧上不成熟,只是平铺直叙述说彤活。”
只是,笔也再没有停下。
生活,是一种更真实。
她想起在文化学院选读的哲学课程。
“哲学并没有使我找到生命的答案,我唯一学到的是分析。研究哲学,对我是
一种浪漫的选择,当初以为它能解释很多疑惑,事实上,学者的经验并不能成为我
的经验。”
她换了一个坐姿,抱著膝盖沉思。深蓝几何图案的地毯上,搁著烟缸、茶杯。
书桌一角的台灯,洒下柔和宁静的亮光。
“我只能说,生活把我教育出来了,哲学是基础,人生,根本不能问。”
沙漠给了她答案。定下来后,几乎抛弃了过去的一切。
她开始对四邻产生关切∶“以前的好奇还是有距离的。好奇的时候,我对他们
的无知完全没有同情心,甚至觉得很好,希望永远继续下去,因为对一个观光客来
说,愈原始愈有”看”的价值。但是,后来他们打成一片,他们怎么吃,我就怎么
吃,他们怎么住,我就怎么住。”
不会再把邻人送来的骆驼肉偷偷开车到老远扔掉了,对于风俗习惯,也不再是
一种好奇的观察。
“我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个性里逐渐掺杂他们的个性。不能理喻的习俗成为
自然的事,甚至改善他们的原始也是不必要的。”
在她眼里,他们是很幸福的一群人。
许多沙漠朋友问∶“你认为撒哈拉怎么样?”
她反问∶“你呢?”
“我觉得它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她重重的说著“最”,代他们深吸一口
气。
“你有没有看过树?有没有看过花?你觉得怎么样?”她又问。
撒哈拉朋友说∶“在电影上看过。但是啊,你有没有看过沙漠的星空,我们的
星,都像玻璃一样”撒哈拉人对这片大漠有著无比的热爱,她住久了,也有同
样感觉。“想到中国,我竟觉得那是一个前世,离我是那样远,远可不及。”撒哈
拉的家,就此开放了。骆驼肉做菜,也发觉不是那么不可忍受的事了。结交朋友,
认识环境,《悬壶济世》和《芳邻》就是这样写出来的。
她告诉我,在沙漠里学到最大一门功课就是“淡泊”。
(反过来说也许是“懒散”。)“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名,也无所谓利
他们就是沙漠里的一种产物,跟沙漠里的一块石头,一朵仙人掌上的小花一样,属
于大自然。”
他们从不抱怨冷,从不抱怨热,也许知道世局,但并不关心如果每一个人都
像撒哈拉人,这个世界不会进步,但至少和平。
“更可贵的,他们是非常快乐的民族,可是并不刻意追求这是最高的境界,
也是最低的境界。”
她说,沙漠里,物资的需求几近于零,但仍然有精神生活。他们不一定了解宗
教的真正意义,对于回教的“律”却信守不渝。他们也没有看过繁华世界,有水喝
,有骆驼肉吃,就很满足了。
“政治意义还是要被瓜分时才恍然觉悟的。他们只知道自己属于沙漠,甚至很
有钱的沙漠人到德国留学,回到沙漠后,还跟我说∶“多么快乐,又可以用手抓饭
吃了!””
说这些话时,态度是专注严肃的,但是,她的笑声、手势、连带弹烟灰的姿态
,都十分俏皮、坦然,人事风霜的历练,似乎使她反璞归真。
她一直是理想主义者。
“学校并没有给我什么样的教育,而且,我一直希望离家出走,见识更广阔的
世界。”
哲学系三年级,她首次听到一张西班牙古典吉他唱片,非常感动。西班牙的小
白房子、毛驴、一望无际的葡萄园,那样粗犷,那样朴质,是她向往中的美丽乐园
。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到那里看一次,然后把哲学里的苍白去掉。”
终于成行了。
不过,今天的她仍然认为去西班牙是一个浪漫的选择,而不是一个理性的选择
。
住在马德里大学宿舍里,既不认识什么人,语言也不通,唯一的依靠,就是家
信。收不到信,就流泪,收到信,就关起房门不停的写回信。除了读书,她不知道
如何建立自己,完全没有计划过日子。
“出国前,我的个性很不开放,始终所想的就是一个人生的问题∶为什么?为
什么?那时候常想死,想自杀,但是到了西班牙,看见别人的生活方式,才知道这
样也是健康的,并不肤浅。”
听见音乐,他们就在大庭广众下旋舞,毫无顾忌。她想,怎么会这样开放?恐
怕自己永远也做不到。日子久了,习惯了,她感染了他们热情的天性,不知不觉融
入了自己的血液里。
她庆幸有这样一个宽阔的起步,另方面,又感到前途茫茫。考虑良久,她选择
了德国,继续前程。
在萧邦和乔治桑住过的一个岛上做了三个月导游,赚了点旅费,一张机票,她
到了德国,进入歌德学院,专攻语文。
一天念十六小时的德文,九个月就取得德文教师资格,对一个外国人来说,是
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