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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出了山谷,天也晴了,一片又一片丝绒似的草场春梦也似铺了一天一地,草
上一片牛羊静静的在吃草。
三毛又停车了,往一块岩石上坐著的牧羊人跑去,喊著∶“米盖利多,我的朋
友呀!”
他们远远在讲话,三毛向我叫∶“西沙!你下不下来呀?”
我摇摇头,留在车内,三毛跟著牧羊人走向羊群里去。
她轻轻的半跪著捉起了一双黑白交杂的小绵羊,抱在怀里摸,仰著头跟那个米
盖讲什么话。
我按下了录音机,那首未完的中文歌又开始唱第二段相同的歌词“时光无
情,来去匆匆,往事如梦,飘动无踪”我看著远方草场上的三毛,她的头发什
么时候已披散了,这个人,将她的半生,渐渐化成了一篇童话。而我,为什么听著
缓慢的歌,这时候的心里却充满了泪。
草原上三毛的身影是那么的寂寞,毕竟她还年轻,这样一个人守下去是太凄苦
又太不公平了。多么愿意去爱她,给她家庭的幸福,可是她又会接受吗?她太强了
,这样有什么好呢!
三毛又向我跑了过来。
“西沙,你喜欢吃软的羊乳酪还是硬的?我的朋友要我跟他去家里拿呢!”
我说,我不吃羊乳酪。
三毛仍是忍耐看我,兴高采烈的往牧羊人的家里跑,这个人的情绪,只要她愿
意,可以做到不受人影响一丝一毫了。
她抱了一个圆圆的酪出来,又来车里掏钱,又是硬塞给人家一张大钞,便上车
跑了。
“这么一来,比市场买的还贵了,”我忍不住说。
“乡下人苦,总不能白占人家友情当便宜。”
“可是你也要有算计!”我是为了三毛的好才这么说。她一个早晨不知已付了
多少张大钞出去。
“钱有什么用?”三毛冷笑了一声。
“没有钱你住得起海边那幢房子?”我说。
“你以为我真在乎?”三毛嘻嘻的笑了起来,语气里却突然有些伤感。
想到三毛书中与荷西结婚的时候只有一个床垫,几条草席,而他们可以那样幸
福的过日子。这个人,自有她人生的大起大落。今天三毛讲起金钱如此狂傲,亦是
她豁出去了。
到了深山枯树林里的一个村落,三毛又有她的熟人,花样不断的,她似她是岛
上土生土长的一般。
“我们去看神父。”
三毛冒著酷寒,在教堂边的一幢小楼下叫∶“唐璜!唐璜!”
楼上小木窗呀一下开了,一个老年神父穿了一身黑袍,戴了一个有边的圆呢帽
子探出大半个身子来,他在房间里还戴了帽子。
“神父!是我啊!Echo!”
她又将路上买的苹果和乳酪全都抱出去了。
“神父说,天冷,请你也上来喝一杯酒,你来吗?”她在窗口向我喊著。
我摇摇头。
三毛静静的看著我好一下,也不说什么,笑了笑便轻轻关上了窗门。
很快她下了楼,手里多了一盆花,她换来的东西都不是生意。
“好了!我们回去吧!”她仍是很有耐性的说。
我们下山窗过了大城,进高速公路,三毛问我∶“我送你回旅馆?”她的声音
也倦了。
我说我想去海边散散步。三毛也不说话了,便往她的家开去。
“真抱歉,已经七点多了,等会请你找车回小城去吧!我晚上要出去。”三毛
说。
我默默的点点头,她将车关进了车库,表示晚上她并不用车,那么必是有人来
接她的了。
我随她进了前院,她走过低垂的相思树,说∶“明天这些树枝要剪了,不然来
家里的客人总是要低头!”说完她自己手一拂便排开了挡路的枝枝叶叶,我看见她
这一个小动作,又是一惊,三毛不低头的。
“不请你坐了,再连络好吗?你在这儿还有三天?”她和气的说。
我又点点头,知道自己不开朗的个性不讨人喜欢,可是我没法子改掉自己。
我一直在海滩上徘徊,看著她窗口的灯光,一直到了九点,她都没有出去。
原来她是诳了我的,我更是难过,慢慢的往她的街道走去。自然不会再去烦她
了。
便是在那个时候,一辆暗枣红的新车驶到了三毛家的门口,门灯是亮著的。我
停了步子,进退两难。
车内下来一个衣著笔挺的微胖中年人,气质看上去便是社会上成功的人的那种
典型,一件合身的深色西装,两鬓有些斑白了。
他按下一下门铃,静静的等著。
我退了一步,怕三毛看见我。心狂跳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灯光下的三毛,穿了一件月白缎子的长袖衬衫,领
口密密的包到颈子下面,领沿一排同色缎子的狭荷叶边、袖口也是细细的滚边,下
面一条枣红交杂著别的混色的长裙,一层一层的贴服的围住她削瘦的身材,手臂中
挂了一个披肩。见了那人她站定了一笑,不说一句话,双手自自然然的伸了出来,
脸一侧,给人家亲吻著。
这确是西班牙很普通的礼节,可是在灯光下看去,便跟白天她在街上与人亲吻
完全不同。
她的朋友回身去车内拿了一个玻璃盒子出来,里面大约是一朵兰花。
三毛接了过来,顺手将披肩交给那个人,双手捧起花来隔著盒子闻了一下,又
是她很独特的一个动作,有些心不在焉的。
然后她转身打开门口的邮箱,居然将花丢了进去,这么的漫不经心而无礼。
那个来接她的人真是好涵养,什么也不说,只是等她转身,将她的披肩给她围
了上去。
来接她的人一举一动都是爱的倾诉。这么多人爱著她,为什么她的眼里还是没
有回响,她的灵魂在什么遥远的地方啊!
三毛走到车门边去,简直不能令人相信的是,那双中午还在掮牛粪做花肥的手
,居然不肯伸出来给自己开车门。她闲闲的将手围著自己的披肩,便是叫人拉开了
门才坐进去。
车门开了,衬亮了一车内华丽的枣红丝绒坐垫,三毛进去了,裙子却拖撒在地
上,也不知她是晓不晓得。
她的朋友弯腰给她拾裙子,轻轻的关上了门,这才又绕到那一边去上车。
车灯又亮了一下,看见三毛侧过头来对著那人,竟是一个又温柔又伤感而又夹
著一丝丝抱歉般的微笑。倦的,沈沈静静的一个成熟的女人。
在那一刹那间,我看见了三毛再也不显露给任何人看的沧桑。
三毛说得不错,台湾是一次生命,沙漠是又一次生命,荷西的生是一场,荷西
的死又是一场,而眼前的她,刚刚跨入另一层次的生命,什么样传奇的故事要在身
上再次重演?
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只听见海潮的回响在黑夜里洗刷著千年恒在的沙
滩,而三毛,已经坐著她的马车绝尘而去,去赴好一场夜宴啊!
三毛,我爱的朋友,我要送你这首徐□先生写的诗,你自己干爸写下的,做为
与你认识一场,相处两日的纪念,而后,我将不再写下任何你生活中的片纸只字,
让你追求生命中的宁静了。
我要唱最后的恋歌,像春蚕吐最后的丝,愿你美丽的前途无限,而我可怜的爱
情良不自私。
开阔的河流难被阻塞,伟大的胸襟应容苦痛,人间良无不老的青春,天国方有
不醒的美梦。
秋来的树木都应结果,多馀的花卉徒乱天时,长长的旅途布满寂寞,黯淡的云
端深藏灿烂的日子。
愿我有歌可长留此间,赞美那天赐的恩宠,使我在人间会相信奇迹,暮色里仍
有五彩的长虹。
两极对话
沈君山和三毛
一个是科学家,一个文学家。一个讲分析,求实证一个谈感性,重直觉沈
君山和三毛像两极天地里的人物。
四年多以来,他们偶然在几次餐会上相逢,彼此的兴趣、观念和思想方式,都
显现了很大的差异他们连吃的口味竟也完全不同。感性和知性真是两种世
界吗?或者只是认识角度和层次的□卑界域呢?于是他们决定找一个机会,挑几个
话题,谈清楚!
您也许想象不到,他们的第一个话题竟然会是飞碟。
话题⒈飞碟与星象
“我不能说飞碟一定存在,但是我确实看见过”不明飞行物体”……”
三毛
“您的经验,没有强烈的证据。飞碟只是星光下一个美丽的故事吧?”
沈君山
飞碟?在这样的一个名词下面,势必要加上一个问号吧?
三毛和沈君山的论争,大概也就在于这个问号的位置该如何安置了。
“我不能说飞碟一定存在,但是我确实看见过”不明飞行物体”。”三毛这样
说∶“我看见过两次,一次是六年以前,一次是五年以前,在撒哈拉沙漠里。”那
是一个黄昏,大约六点钟左右。当时我正在一个叫维亚西奈诺的小镇上和荷西度蜜
月。那个不明物体“来”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发觉,它来得无声无息。可是全镇停
电了,只好点上蜡烛。我们一直在屋里枯坐到七、八点钟,想到该出去走走,又发
觉汽车发动不了。这个时候,我才抬头看见天上有一个悬浮的球体不像一般人
所说的碟形,而是个圆球状的透明体,颜色介于白色和灰色之间。我们也看不
清里面是什么,它很大,静静地悬在大约二十层楼高的地方。
我想那不会是气球,因为沙漠里的风势不小,气球没法儿静静地悬著,但是我
们并不怎么害怕,全镇的人都围著它看了四十五分钟。我看得几乎不耐烦了,便对
荷西说∶“还是不要看了,我们走吧!”走了几步,我回头再看它一眼,它突然作
一个直角式的飞行,一转,就不见了。速度很快,但是没有声音。
“它离开之后,电也来了,汽车也可以发动了。当然我们并不觉得它有什
么可怕。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一幕事实。”
天文物理学家沈君山教授很专心地听完三毛的叙述,笑著说∶“我不怀疑三毛
小姐所看见的现象。但是也由于”眼见为信”这句话并不绝对正确,有许多反证的
。我想可以把这段经历“存疑”吧。人们对于各种灵异的现象都可能有不同的看法
,飞碟事件也一样,科学究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在科学的范围之内,
仍然有是非真假的判断区别。
“如果在几年以前,我愿意承认∶飞碟问题是在科学能够完全解决的范围之外
,但是近年来由于观测证据的出现,多少已经否认了这个现象。四年半以前,我和
三毛有过这方面的争执∶四年半之后,我更加坚定我的想法。”我第一个想说的是
∶很可能三毛看到的是海市蜃楼“咦!”三毛喊了一声。
“在沙漠里,在沙漠里”,沈君山重复了两次∶“也许你会看见天上有座城市
,里面还有卖东西的,结果那是光线折射所导致的错觉。我想重要的是∶我们还可
以从另外一方面来判断这个问题如果有直接的证据,比如说你抓住了一只飞碟
,摆在现场,那么无论如何我们要接受这个事实。在科学的眼光之下,事实最重要
,理论只是提供事实的解释,如果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是间接以”目击”为凭,也
许并不可靠。
“目前各方面对于飞碟的报告资料包括刚才您以文学家的语气所叙述的动
人经历都没有”实证”的根据。我们也就只有间接地判断∶是不是有可能?是
不是有反证?”
三毛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我想从理论和实际观察两方面来看”,沈君山继续谠论下去∶“在天文学上
,太阳系的九大行星之中已经没有生命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然而于此之外,
在偌大的宇宙间,还有许多和太阳系相似的系统,我们无法否认∶那里可能有高等
的生命。如果”它”们要通过太空,到达此间,要接受许多的挑战和阻碍。至少就
飞行物体本身而言,它不会像许多报告上所显示的那样简单像个碟子什么的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检讨。
“就事实言,近年来由于美俄两国的竞争,双方都设有太空监听站、人造卫星
等等灵敏的观测机构。其灵敏度绝对比人的眼睛甚至三毛小姐这样的眼睛
要来得高。如果真的发生”不明”的迹象,彼此一定会有报告,但是关于近年来人
们所传诵著的消息,这些灵敏的仪器却并没有任何纪录。
“这几年来欧美各国无论政府或民间都花费了大批经费作飞碟的调查报告。其
中大多数都可以解释。前面所说说的”海市蜃楼”就是一种可能。还有人作过实验
,“制造”出飞碟来。在密西根湖边的一个小村 上,常有人看见飞碟。
后来调查的人发现∶原来是当车子开过附近的公路时,灯光照上湖水,折射到
天空中去的幻影。所以有一天黄昏,调查者就告诉全村的人∶飞碟要来了。一辆卡
车从对面开过,全村人便“看见”一个飞碟降落了。
“我的看法是∶您的经验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