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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高着哪,要不,他考试也不会考那么好。也问过他,他从来都说“没啥”。家里为供老二上学,快十年了,没给他盖上房,每每提及,他也说“没啥”。可惜了老大了,聪明,志气高,心眼又好,却不得不跟他这个爹似的,土里刨食!“建国,啥时候方便了,叫你嫂子带着你侄女,一块儿来看看吧。”建国爹说。没等老二开腔,老大已抢着说了:“再说吧。”何建国假装目视前方集中精力开车,根本不敢看哥哥,一颗心早已被那熟悉的惭愧、忧伤紧紧攫住,让他窒息。这时听爹说:“建国,这次去他们家,有这么几件事要办,一、你和你媳妇的关系,要趁今天两家老人都在的工夫,缓和下了;二、你哥的工作问题。这事不用你们张嘴,我说。我就不信我豁出这张老脸,他们能不买账;第三件事,”何建国不由得竖起了耳朵,还有第三件事,什么事?建国爹说:“你们生孩子的事!”
“爹!这事不许说!”何建国断然道。
“这事不说第一件事也就不用说了。让你们缓和关系为啥?就为了孙子!就你那媳妇,要是再说不生孩子,你要是不跟她离你就不是我儿子!”
何建国缓和了口气:“爹,这事咱们再说好不好?生孩子也不是说生就生的事,咱先把
眼前的、当务之急的事办了,好不好?”
何建成忙道:“爹,建国说得有道理!”
建国爹重重地哼了一声,总算是没再吭气。
小西到医院里找妈妈,妈妈说在办公室等她。推开办公室门,灯没开,没人。正要离开,听到妈妈叫她,定睛一看,妈妈在长沙发上躺着呢。她吓了一跳,扑过去连问妈妈你怎么啦,妈妈说没怎么,累了,躺会儿。小西惭愧得无以复加,若不是因为她,妈妈何至于下了班还得在办公室里躺着不能回家?在妈妈身边坐下,拉过妈妈的一只手合在自己的手里,妈妈的手软软的,暖暖的。摩挲着妈妈的手,她说:“都怪我,给您惹这么多麻烦。”
“建国这孩子总起来说还是不错的。”
“光他不错有什么用!”
“从另一个角度看,他能够这样孝敬他的父母,说明他心地厚道。”
“孝敬也不能没有原则!他爹妈让他去杀人他也去?这叫孝敬啊?这叫软弱!叫愚蠢!叫助纣为虐!”小西恨恨。小西妈却突然自顾笑起来。小西不解:“妈,你笑什么?”
“唉,把你爸一人扔家里对付你那个老公公,真够难为他的了。”于是小西也笑了。这时妈妈说:“对了,小西,我帮你联系了一个老中医,专治习惯性流产。不过他去贵州了,等他回来我带你去找他。”小西没吭声,小西妈:“小西?”
“没戏。妈妈,没戏。我看书了,没戏。”
“你看的书是西医的书,西医治不了的病,中医——”
“你们西医说中医压根儿就是骗人的……”
“胡说!我是西医我就不这么认为,那样说不是偏见就是无知——”
小西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打断妈妈:“妈妈,你歇够了吗?……歇够了咱俩吃饭去啊!”妈妈从沙发上起来,二人向外走,小西说:“我带您去个好地儿,正宗绍兴菜,做得特好,就是贵了点儿,不过别怕,我请客!”
小西妈笑了:“你请客,好大的口气!你整个人都是我养大的,请我吃顿饭还不是应该的!”
“可我并没要求您养我啊!是您要生我,您生了我,抚养我就是您的义务和责任!”
“把你这套理论跟何建国的父亲说去!”
“那他还不得杀了我!”
小西妈皱眉笑,小西也笑,挽起妈妈的胳膊沿病区走廊远去。
顾家门铃响了。响得正是时候,家中一切就绪。菜都上了桌,怕凉,还用碗扣上了。米饭也做好了。灶上,还炖着只沙锅,到饭吃一半的时候再上。没准备酒,怕一喝上酒,时间上难以控制,小西妈晚上十点就得休息。
不料建国爹带了酒来。他总觉得光带点儿“自家地里种的”杂粮分量不够,于是自作主张买了两瓶酒,精装的二锅头。他进门后一把握住小西爸的手,亲热地说:“亲家啊,我看你这命贱得很啊。”
何建国赶紧在一边翻译:“爸,在我们那儿,说命贱是活得长的意思。活得越贱就活得越长。”
小西爸呵呵笑道:“同贱同贱!”又跟何建成打招呼,“这就是建成?小伙子很帅啊!”
建国爹接道:“有啥用?再帅还不是当力工,挖沟开渠扛水泥板!”
小西爸假装没听见——他们来的几个可能的目的小西都跟他说过了——他叫小夏:“小夏啊,快给客人倒水。”又对建国他们说,“走走走,咱们去沙发上坐,先喝口水歇会儿,就洗手吃饭!”
建国爹不坐,扭着脖子四处看。显然,他在找人,没找到他要找的人,于是问了:“亲家母不在家?”
“还没有下班。”
建国爹这才到沙发上稳稳当当坐下,“那咱等她回来一块儿吃。”
“她晚上不回来了。科里有重病人。”
建国爹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何建国脸上也不太好看。但他极力忍着,对父亲:“医生的工作就这样。医生的工作时间表,要依据病人的需要而定。”
建国爹不理儿子,对小西爸道:“亲家母也是,官大不由己啊。早知道她今天忙,俺们就改日了。要不,知道的,说是我们来得不巧,没挑日子,赶上人家忙,没见上面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故意躲着俺,不愿意见俺哩。”
小西爸假装听不出来弦外之音:“可不就是?医生这个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没日没夜没时没刻。”这时小夏送茶上来。小西爸趁机转移话题,对建国爹道:“有件事一直想跟你们说谢谢,一直没有机会。”
建国爹愣住:“啥事?”
小西爸一指小夏:“小夏!……在这里干得非常好,学东西快,上心,很努力。自从她来以后,我们家的生活水平有了质的提高!听建国说你们为给我们找好这个人,费了不少的心思。”
建国爹摆手:“说不上说不上!不过,宝安媳妇确实是俺村里数得着的好媳妇。”又对小夏,“宝安媳妇,听见了吗,俺亲家夸你啦!好好干,人家待咱不薄,你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来这儿后人家给置办的吧?”小夏点了点头。建国爹:“这样就对啦,人心换人心,两好加一好!”
小夏点头,请示小西爸:“顾教授,现在开饭?”
建国爹道:“建国媳妇和她兄弟呢?”
“小西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不容建国爹再问,对小航屋里叫:“小航!吃饭!”
“不想吃!不饿!你们吃吧!”就在屋里答了这么一声,连门都没开,连个脸都没露,家里头一下子进来这么一大帮人他不会听不到!这下子,不仅建国父子觉着愤怒,连小西爸都觉着脸上挂不住了,小航此举实在是太过分了!他腾腾腾走到儿子门口,开门,门锁着,不假思索嘭嘭嘭地敲,片刻,门开,小西爸抢先一步进去,小声有力责问:“你是怎么回事,起码的礼貌礼节都不懂吗?!”
小航根本不说话不解释,拿起手机就要出屋,想想,又把手机放下,放下前关了机。出屋看到建国父子们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径去门厅穿鞋穿外套,开门,走了!
小西爸极为尴尬,对建国父子摇头苦笑解嘲:“青春期,都这样,没办法!”
何建国忍不住道:“他这青春期也太长了点儿吧!”在场的除了小西爸,为小航行为而
尴尬的,就得属他了。
何建成说:“爹,这酒用不用打开?”态度极认真郑重,像是这酒开不开是多么大一件事情,自然而然不动声色地转移开了话题,化紧张气氛于无形。
小西爸不由得注意地看了何建成一眼想,这孩子,心很细很懂事很有眼力见儿呢!那边,建国爹听儿子这样问,把小航事暂时撇到一边,命令小夏:“宝安媳妇,去拿起子,开酒!”
小夏看小西爸,小西爸略一思忖,知道这酒今天是势在必喝,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对小夏点了点头。小夏得令拿着酒去了厨房,小西爸趁此招呼大伙去餐厅就餐。都坐下了。建国爹从小夏手里接过酒瓶对小西爸说:“这酒您一定得喝,不喝您就是看不起我们……”
看着小西爸为难的样子——他实在是不愿喝酒——何建成道:“爹,教授不能喝就算了,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建国感谢地看哥哥一眼,这种场合,他的身份,不好为小西爸说话。
建国爹悻悻地放下酒瓶。小西爸想想,自己拿起瓶子倒了小半杯,举起:“来!欢迎你们的到来!有安排不周的地方,请多包涵!”说着一仰脖把酒全部喝下,“我先干为敬!”
建国爹脸色立刻缓和了,倒满一杯子酒一口灌下:“亲家啊,你不跟俺见外,瞧得起俺,俺就知足了。你不能喝酒就别喝,你只要有这个心,就够了。”
“吃菜吃菜!”小西爸招呼大家,同时也招呼小夏,“小夏,你没事了吧?……没事赶紧坐下,吃!”
建国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用不着!”
“又不是坐不开。一块儿吃,要不菜凉了。”小西爸道。
建国爹摇头:“不中!”同时耐心开导小夏,“宝安媳妇,不中!人家对咱好咱领情,咱自个儿心里可不能没点儿数——主人就是主人!”
“什么主人不主人的。小夏来,是来帮我们分担家务的,不过是分工不同,人和人是平等的。”
“人和人是平等的?”建国爹叮问了一句。
“平等的。”小西爸点头。
建国爹又倒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摇着头笑:“也就是说说罢了。他人和人能平等吗?打个比方,一条道上,有骑马的,有骑驴的,还有挑担的,平等,咋平等?要平等不就都骑马了?……亲家,你是教授,学问比我大,大得多,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我告诉你说,这人和人是不平等的!别人不说,我这俩儿。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一个家里头长大的,就因为一个上了大学,一个没上,结果咋样?上了大学的,一年到头坐在屋里,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冬有暖气夏有凉风,拿钱还多;没上大学的呢,见天下地上山,累一年下来,挣不了仨瓜俩枣。寻思到城里来找个挣钱多点儿的营生吧,干的那活儿,驴都不干!”眼圈有些红,伸手去拿酒杯,酒杯里没酒,他直眉瞪眼看小夏:“宝安媳妇,倒酒!”酒倒上后,又是一口灌下,而后道:“住的地方,也太孬,就是个牲口棚!”
何建成忍不住打断父亲:“爹,来时候不是说好不说这些的吗!这已经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了,建国和小西为咱闹得到现在都不说话!”
小西爸又看建成,心里对这孩子的印象越发的好。同时不由得就对建国爹的心情有了些感性的理解。是,这么一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就因为家里拿不出钱来供他,命运就遭到了这样的改变,不能不让人痛惜,他一个外人都感到痛惜,何况亲爹?
建国爹受到何建成提醒,开始说来的路上定下要说的事。“亲家,今晚上来,一是来认认门,二是想说说这两个孩子的事。我也知道,小西嫁给建国,是有些委屈,我们一个农民家庭……”
“哪里哪里!”小西爸摆手,“你看如今的财富排行榜上,一半都是农民家庭出身!”
建国爹也摆手:“那些人是些啥人咱不知道。咱只知道咱家里条件差,让媳妇受了不少委屈。年了节了,俺们那儿冷,屋里头没暖气,头年建国说要带媳妇回家过年,建国他娘和他嫂子一宿没合眼,给他们纫被子,用新打下的棉花,里外三新,纫了三床被子一床褥子——”说着,先后竖起中间三根指头和一根指头。
“知道,我们知道。小西回来也都说了。小西这孩子从小跟我母亲长大,我和她妈妈工作忙,顾不上管她,给惯坏了,过于任性,也娇气。”
“主要还是俺们穷,条件孬,建国说话做事也有不周全的地方,得罪了小西,你看,我一来,小两口就闹矛盾,一来,就闹矛盾,闹得我这个心里头很不好受。所以,我今晚上来,就算是给你们赔不是了。你给小西说说?”
“没问题没问题。小两口打架说出点儿过火儿的话,是常有的事。要照您这么说,我得替我们家小西给您赔多少不是啊?回头小西回来,我跟她说。”然后扭脸对何建国说:“建国啊,小西是女孩子,有空的时候,你主动给她打个电话,谈一谈,沟通一下,啊?我跟小西妈,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每次都是我主动。我们是男人——”
“对!男人是不能跟妇女一般见识!”建国爹也对儿子说,“给小西打电话,这就打!”小西爸说不用这么急,建国爹坚持:“去!打去!”何建国想想,起身去了。最终促使他打电话的原因是,看今晚顾家这阵势,小西妈指望不上,都躲出去不见他们了,态度不言自明,那么,只有请小西出面,请她跟小航说说,把他哥哥的工作调换一下。
何建国没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