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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建国这才站住:“说,你当年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胡说?”
“不是。都是真心话。”
“再说一遍。”
“是真心话。”
“我让你把当年说的话再说一遍!”
于是小西做甜蜜状:“建国,你的歌唱得真好啊!”
“还有!”
小西叫起来:“建国!”
何建国毫不留情:“说!不说我就走!把你一个人撂这儿!”
“……我爱你。”
何建国纠正她:“不对!你说的是:‘我非常非常爱你一辈子爱你!’”
小西乖乖地道:“我非常非常爱你一辈子爱你。”
建国:“这才像话!”走下去,弯下腰,“上来吧!”
小西赶紧趴上去。何建国背起她,二人向楼上走……
光阴如梭,爱情如梦,那一切的一切,此时俨然如窗外的月亮,美,美得遥远,远得可望而不可及……
由于工作出色,何建国被公司任命为技术总监,副总监那步都没走直接就是正的,成为公司核心管理层最年轻的干部。工资涨了不说,还为他配了一辆专车,有专门的司机。一般情况下他还是自己开车,但一到工作紧、忙、累时,就得让司机开。开车还是比坐车累。
这天,何建国代表公司去参加一个会议,会议规格很高,要求必须着正装,就是说,西装领带。去开会的地方何建国路不熟,怕误事,让司机开车。正走着,前方路边一个民工模样的人帽子被风刮掉了,他追着帽子直向马路中间来。司机猝不及防,一脚急刹车,何建国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把脖子折了。那民工拾到了他的帽子,赶紧往路边走。司机不干了,跳下车大骂:“找死呢你!你以为这是你们村的乡间小道哪!”
何建国光顾在车里揉脖子了,车门车窗都关着,他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司机揪着那个民工骂骂咧咧:“你一个破帽子值几个钱,啊?我他妈撞上了你算谁的,啊?!”已有看热闹的人围上来了,后面被堵的车“嘀”成了一片。
何建国揉了阵脖子,才发现司机怎么还没上来。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打开车窗叫:
“小孙!走吧!开会要晚了!”
司机扭过脸来:“何总监,他们这帮民工,太没素质了!跟他们你就不能客气——”忽然,他住了嘴。他发现何总监眼神不对。
被司机揪住的那个民工,正是何建成。这时何建成也看到了弟弟。弟弟穿得是如此体面,身份也体面,有车,还有司机,何建成知道自己不便与他相认,使使劲儿,一下子扒拉开司机揪住他的那只手,不等弟弟表示什么,转身跑开。何建国没说话,可以解释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他没想到,但是,在看清是哥哥到他哥哥跑开之前,不是没有时间。在这个时间里,他为什么没有说话?
司机仍不依不饶,冲何建成的背影喊:“你他妈跑!你他妈就是欠揍!丫下次别再碰上我,碰上我让你丫——”这时他听到脑后一声厉喝:
“小孙!走!”
是何总监。脸青得像黑铁。他这才闭了嘴,上车,开车。
何建国开完会后回公司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到后勤处——而不是打电话——找到他们的负责人,请他们立刻把今天给他开车的那个孙姓司机开了,理由是,素质太差。
晚上,下班回到家里,何建国郑重向小西提出,可否请小航给他哥哥建成调换一下工作,当瓦工。他的同学答应让何建成去公司里当保安,何建国没有同意。三十多了干保安,没技术含量,没前途。哥哥也不想当保安,一心一意想学瓦工。小西当时正心烦,她刚放下爸爸的电话。爸爸在电话里说,她给家里新找的那个保姆,不辞而别了,什么原因没说,也无须说。走时,那保姆拿走了家里放在抽屉里的一千多元现金。这幸好是家里还有爸爸在,不上班。要是家里没人,她还不得把家给搬空了?因此当何建国又拿他哥哥的事来烦她时,她就没好气,想也不想地道:“不行。”
“为什么?”
他还要问!她道:“你哥没技术,就得干力工。而后视情况,再说。”
“刚开始不都干瓦工了吗?”
“那是小航的关系。”
“为什么不能让小航再动用一下他的关系?”
“你们为什么总是让别人动用别人的关系?为什么就不能凭自己的能力?”
这些话要是放在以往,没什么。顾小西说过的比这难听的话多了,逮着机会,何建国再还回去就是了。但是这次不同。这在开口前就决定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向她提要求,她如果没什么改变,他就改变。但是总不想以不能生孩子为理由,他说不出口。就算她不能生孩子不是因为他,他也说不出口。本来,她不能生孩子自己就不好受,他再直着跟她这么说,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何建国沉默片刻,转身,出了家门。
何建国一个人开车在路上走,漫无目的。从前,跟顾小西吵了架也是这样,要么她走,要么他走。她走可以回娘家,他走就只有满大街溜达。现在比从前好多了,至少可以开着车溜达。一辆辆满载的大货车轰隆隆迎面驶来。它们从哪儿来、上哪儿去?车上装的是什么?将要为它们卸车的是谁?那次哥哥被叫去卸车,整整卸了大半夜,第二天只比平时晚起了一个小时,而后,又干了一天的活儿。不知道将要卸这些车的人里,是不是也会有哥哥。刹那间,那刀削斧凿般的一幕又在眼前闪出:土屋、土炕,父亲居中而坐,他和哥哥一边一个,
三人中间的炕上搁着两个攥成团的纸阄。父亲让他们抓阄决定谁上大学,哥哥先抓。当哥哥把手伸向炕中间的那两个阄时,何建国清清楚楚看到,那手在抖。是啊,一抓定终身,这是何样的残酷?哥哥抓起两个阄中的一个,停了一会儿后方才打开来看,看后就交给了父亲,而后,下炕,一声不响抓起门边的锄头,下地干活儿。那阄上写的字是:不上……
何建国闭了闭眼,不能再想。他将车停在第一个遇到的酒吧前,下车,走了进去。里头灯光昏暗,几乎都是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的人,他拣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坐了,一坐下就后悔了,原先只看到那里人少,只一个人,安静,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会是熟人,是简佳。显然对方也为碰上了他而烦恼,都碍于礼貌勉为应酬,说一些“你也来了”之类不咸不淡的话。何建国知道简佳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小航和她吹了,心里苦闷。简佳却不知道何建国为什么会来这里,何建国压根儿就不是个来这里的人。三言两语之后,才知道又和小西吵架了。她懒得打听他们为什么吵架。内心深处,还有点儿幸灾乐祸。活该,这就是报应。她一直为小西对她和小航的事的态度失望。小西爸妈的态度可以理解,她不该呀。她准备再稍坐一会儿就走,坐到礼节礼貌所需要的时间后就走。这时,她听到何建国说话了,语调郑重:“简佳,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她看他。他说:“上妇产医院,查一查习惯性流产到底能不能治。”
简佳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为什么不叫小西去?”
“不想让她知道。”
“是不是如果不能治的话,你就不跟她过了?”
何建国没说话,没说话就是答案。简佳震惊,继而愤怒:“何建国,你这么做太不地道了,小西的病是怎么落下的——”
何建国摆摆手打断她,声音消沉:“简佳,我不想翻旧账,没意思。也不想让你来当裁判,谁判了我也不听。”
简佳说:“你们结婚的时候怎么说的?肯定是‘不论发生了什么,都是一生一世在一起’吧?不能说只能在一起享福不能在一起受苦吧?不能说一方有了病另一方就可以弃她而去不要人家了吧?”
何建国被逼无奈,简单说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说:“不是我不想跟她一生一世在一起,是她不给我这个勇气!”
简佳:“不就是没帮你哥哥安排好工作吗?……我去找小航谈!”
何建国“咦”了一声后,小心地道:“我听说,顾小西她家不同意你们的关系。”简佳没吭声。何建国又道:“你究竟为什么要离开刘凯瑞?是,他不能跟你结婚,可你们女的不是经常说吗,幸福就是真金白银!”
简佳冷笑一声,反问他:“哪个女的这样说?”
“既然你不这样认为,去跟顾小航说啊!”
“他信吗?他,他们家,都认为我不跟刘凯瑞只是因为他不肯跟我结婚,要是刘凯瑞肯,我能立马回头。”
“你不会吗?”
“当然。”
“为什么?”
“因为我并不认为幸福就是真金白银!”
何建国点头,再也无话。
发行部主任来了,小西爸那本书准备开个研讨会,他来跟小西和简佳商量会在哪里开。小西的意思是就在社里的会议室开,以降低成本。发行部主任的意思是要么不做,做就做好,做出档次,记者们很看重这个。最后他说出了他来的目的,他想把研讨会在刘凯瑞公司的会所里开,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有钱人打交道的机会。小西立刻想到了简佳,嘴里拖延:“为什么要在他们那里开?……他是想扩大他的知名度!”
“双赢,有什么不好?……那会所我看了,豪华,气派,中式仿古,最绝的是墙壁上镶着的那道门,暗门,看上去就是一堵墙,其实有一个机关,一按开关,那墙就徐徐打开,里面别有洞天——据说宋朝李师师和宋徽宗就是这样见面的。宋徽宗碍于身份,和李师师见面都是在密室里——瞧瞧人家这设计,多具人文情怀!……”
小西打断了他:“主任,这事等简佳回来再定,好不好?”
主任摆手:“为什么非得等简佳?实话说吧,这事我是来通知你们的,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因为,刘凯瑞的助理已经跟我谈定了!……顾小西你还别翻白眼,人家出赞助不能白出,咱们得学会尊重资本的意志!”
“什么资本的意志,不就是拜金主义吗?谁有钱就听谁的,有奶便是娘!”
“那你算是说对了,有奶还就是娘,没奶你能长这么大吗?”
“奶牛也有奶,你管它叫娘吗?”
简佳回来了,得知二人争执的来龙去脉后,对小西生出一丝好感。看来她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只要能把小航择出来,就把她胡乱向外推,哪怕推给刘凯瑞。
心里一软,忍不住就把遇见何建国的事对她说了。她之所以要说,是为小西好,因此说的时候,在让小西有危机感的同时,尽量对何建国的激烈情绪作了淡化处理。中心说了两个事实:一是何建国对她能不能生孩子的事很在意;二是他对顾家对他哥哥的工作安排很在意。小西一听就有些急,当下,就跑到工地上去找了小航。
“姐,未必为了你的婚姻,我们全家都要做何家的奴隶!”小航说。
“小航,这对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开玩笑!那包工头要跟我做交易,让我在不合格的验收单上签字。”
“那就换了他!”
“换他?没点儿背景的人能当包工头吗?那人已经弄走俩项目经理了。到最后还不知道谁换谁呢!”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也好早给你姐夫说!他以为你是不帮他,你不帮他是因为我和爸妈一块儿反对你和简佳的事。”
小航冷笑一声:“小心眼,小人。我才懒得跟这种人做这种无聊的解释。”转身走。
小西追着叫:“小航,真的帮不了他哥吗?”
“帮不了!”小航的声音远远传来。小西失神地目送他远去。
从那次跟何建国吵了架后,小西就回爸妈家住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走,她很客气地跟何建国说明了原因:爸爸的书稿正在最后冲刺阶段,比较紧张,家里头没有保姆,她回去可以帮着做点儿家事。而且,作为爸爸书的责任编辑,有什么事在家里可以随时商量。总之,找了很多理由。从前,她要走,甩手就走,动静怎么大怎么来,就是要让对方知道,我走是因为我生气。这次她没这样做,本能感觉到他已不会在意她的生气与否,她那样只能是自讨没趣。她实在不想在自己家住了,何建国的不冷不热不阴不阳不死不活,令她窒息。
小西在厨房里拿饭盒准备去食堂打饭,爸爸在书房弄他的稿子。妈妈下班回来了,回来就进卧室里翻找什么。小西拿着饭盒向外走时,妈妈出来问她看到小航送她的那枚胸针了没有,她晚上有一个老同学聚会。小西放下饭盒去帮妈妈找,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找到。妈妈边找边自语般道:“这就奇了怪了,我上个月还戴了呢,去参加肝胆外科学术会时,戴了。”
小西爸闻声从书房里出来,问小西妈:“你上次参加会穿的哪件衣服?”小西妈说了哪件。小西爸想了想,从门厅挂外套的衣柜里找出了那件衣服,结果,胸针在那衣服的口袋里。同时感慨:“这要小夏在,真找不着又得怀疑人家了。……干保姆不容易。这点最不容易。谁家里都有个找不着东西的时候。家里没保姆的时候没事,有了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