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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螳螂-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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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给我闭嘴,你这个菲尔毕耶的替身……!就算这样又如何,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原谅吗!”
沃嘉咆哮大喊。
撑不住身躯而颓倒的露再次被揪住头发硬逼着拾起头。已然模糊的视野倒映着沃嘉的睑孔,露努力迎合他的目光,“不。”从喉间挤出细哑的声音回道:
“不、不是的……”
露并不认为只是因为爱就能宽恕一切。不过,现在的露已经不想再和沃嘉争辩什么了。
渐渐恍惚模糊的视野中,只看得见那双黑曜似的眼瞳。
“靡俄迪的族长大人……”
那双眼眸中,浮现了不该出现的泪水。那是泪水的形状,包含了憎恨、悲伤——还有寂寞。
“————沃嘉。”
呼唤的声音,彷若轻浅的叹息。
“你无法原谅的,到底是谁?”
露想抬起手,但疼痛的肩膀和麻痹的身体都让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可就算如此,露还是想抬起手。
她想……触摸那张因憎恨而冻结的脸庞。
“沃嘉……让你恨得那么深的,到底是谁?”
听到她的呢喃,沃嘉的脸孔更形扭曲,也更加重了揪扯露发丝的力道。可是,他的声音却因痛苦而不由自主地颤抖。
“爱是什么?菲尔毕耶的母螳螂究竟有多了不起?那我的母亲又该怎么办!”
不知何时,露已经抓着沃嘉的手勉强站起身。
背倚着身后的房门,露拚命靠自己的双脚撑起身体。
想要将她拥入怀中般,沃嘉把手腕抵在门板上,那模样好似就快吐出鲜血,却只能发出无助的叹息。
“直到病人膏盲,他口中还喃喃念着那个女人的名字……他这么做,教我那信仰死后的永恒而离开人世的母亲该如何是好……!”
露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了。但他盈满痛楚的叹息,正疯狂灼烧露的心。
露眯细了眼睛,手腕还是痛得无法抬起,她只能把额头抵在沃嘉的胸膛。
(啊啊,这个人——)
这个人怎么会……
(怎么会是这么诚实的人呢……)
菲尔毕耶和靡俄迪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民族,但两族都以自己的方式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他们各自拥有属于自己的信仰。
靡俄迪愿以身殉于永恒。
菲尔毕耶则眷恋刹那的欢愉。
两个部族的信仰虽然天差地别,但其实都是一样的,这一点只有身为女人才能体会。
“温柔的族长大人。”
出声呼唤时,一抹热意也沿着脸颊滴落。那一瞬间,露远以为自己流血了,滑落脸颊的水滴却透明无色。
原来是泪水。
露早就决定绝不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哭泣,就算手腕被折断、或是被他折磨愚弄。只要还有一条命在,就绝对不会在他面前流下发自真心的泪水。明明早就决定了,但为什么……
那是比露拿手的假哭更炙热的,受重力牵引的透明水珠一滴接着一滴不停往下坠。
“这个世界上最诚实的您啊……”
抵在他胸前的额头,感受到沃嘉的心脏鼓动。感受着他的胸口起伏震动,感受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露是个多情的女子,她本身也有所自觉。为了掩埋活在世上的某种空虚,她才会不停恋爱,与各式各样不同的男人心灵交合。可露从来、从来没有遇过像他这么诚实的男人。
彷佛绝望般,胸口隐隐作痛着。
但同时也是令人恨不得用哭喊嘶吼来宣泄的强烈喜悦。
“温柔的族长大人,无论如何,请用您的诚实好好爱护我的陛下。“
从破碎的喉间硬挤出的声音也沾染了泪水的温度,露诚心恳求。
“就算只有一点点也无所谓,请将您所信仰的永远,也让您的女人明白……明白永远的喜悦。”
对一个女人而言,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请您……让我的陛下得到幸福。”
我求求你……打从出生开始,这是露第一次不掺杂任何算计,打从心底的祈求。她只能倚着男人,诚心祈求着。
第七章宝城的吊唁
不管再怎么充实的好眠,悠悠转醒之际总会随着撑开沉重的眼皮感受到痛苦。
相对的,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入眠的瞬间总是能感受到无法言喻的快乐。
五官知觉逐渐回笼了。最先感觉到的是有些怪异的味道,接着是火焰的爆裂声。痛苦与灼热同时袭来。
啊啊,这种感觉就是活着的证明吧,安尔蒂西亚的眼皮轻轻颤动着。
苏醒时总伴随着苦痛。可就算难过,还是非醒过来不可。
只要还活着,就得醒来面对一切。
“安尔蒂西亚大人……”
视觉也紧追在其他感官知觉后回到安尔蒂西亚身上。朦胧的视野中,窥见正焦急地直盯着自己,拚命呼唤的多兹加。
“安尔蒂西亚大人,您没事吧?知道我是谁吗?安尔蒂西亚大人!”
安尔蒂西亚的意识似乎还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游荡徘徊,只能茫然凝视着多兹加焦急的脸孔。
映入视野中的,是多兹加那张焦黑坏死的脸孔。往灰发底下窥探,是两边眼皮都被利刃割伤的双眼。从那双细长的眼瞳落下的水滴,想不到竟然也是透明的。
(我认识他……)
我认识这个人。安尔蒂西亚此刻终于确定了。
他身上没有穿衣服。裸露着布满伤疤,与“美丽”两个字完全无缘的身体,眼泪不停从他的眼眶坠下。
彷佛被火纹身般,那张脸染着异样的色彩,身体也被映照成暖暖的橘红色。
而自己身上也只盖了条布巾,安尔蒂西亚这才发现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和铠甲都已被褪去。在感到羞耻之前,身旁没有武器的不安更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醒过来了,族长大人醒过来了。所以魔女不是说过了嘛,魔女是不会骗人的唷。”
朗诵一般,那是魔女独有的抑扬顿挫。
那个站在多自家身后,垂下视线注视着安尔蒂西亚的人,就是深谷的魔女。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抬头看她,虽然只能瞥见藏在外衣底下的一双眼瞳,但……啊啊,她果然有着孩子般的外表啊——安尔蒂西亚心想。
意识似乎还在连绵漫长的梦琅中无法脱出,与现实的界限模糊得难以断定。
“是我让你进入假死状态梦见了过去呀,是我带你到达彼岸的分界点。都说了一定会平安无事把你带回来,可是你的仆人完全不听魔女说话呀。”
魔女口中的仆人,现在依然只关心安尔蒂西亚是否一切安好。
“您的身体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哪里……”
就算意识仍朦胧恍惚,安尔蒂西亚总算稍稍寻回不久前的记忆。
自己不是掉进冰层崩坍的深峡峡谷里了吗?应该是掉下去了没错。若是这样,那眼前的情况也就说得通了。
安尔蒂西亚跌落深谷后,多兹加想必也奋不顾身追了过来。这一点毋须怀疑。
“魔女只准备救回族长大人一个人而已喔,想不到这个仆人还挺顽强的嘛。”
安尔蒂西亚先将多兹加的存在驱离意识之外,茫然望着洞窟的天井。
火焰燃烧的声音近在耳畔。安尔蒂西亚不禁猜想,也许是洞窟里的炉火延续了我的生命吧。
她刚从彼岸穿越到了此岸,回到现实世界。
“好长的梦……”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安尔蒂西亚本想这么说,自己却先否定了这种说法。
“那并不是梦吧……”
那是如此鲜明深刻的现实、记忆,也是缱绻悱恻的噬骨爱恋。
那是生于战世的女人所经历的邂逅与分离……在那片黑暗之中,安尔蒂西亚也同样刻骨铭心地厩受了爱憎痴狂。
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实”——晓女这么说。
或许这也是她所施的魔法吧。
安尔蒂西亚亲眼目睹的那些,的确足以称作“真实”。
“魔女是不会说谎的。”
眼前的魔女露出洞悉一切的了然笑容。
命令多兹加穿上已经烘干的衣服先到外头等着,接着安尔蒂西亚也一一穿戴上魔女递到眼前来属于自己的衣服和铠甲。
但比起蔽体衣物,安尔蒂西亚最先拿起的,还是她总不离身的剑。
“……一点都没变哪。”
耳边传来轻声喟叹,安尔蒂西亚维持背对魔女穿衣的姿势回应道。
“没什么需要改变的。”
魔女确实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关于那个名叫萝吉亚的女人。她生存在这个世上的轨迹,还有她身为雪螳螂的热情。现在安尔蒂西亚已经明白了,她之所以握着剑,那么严厉训练安尔蒂西亚的理由。
是因为爱情吧。她深爱自己的兄长,一定也同样爱着安尔蒂西亚。
可是,她的内心依然燃烧着疯狂的烈焰。
也许,萝吉亚一直很想成为安尔蒂西亚吧。每当看着安尔蒂西亚,她总会想起那无法存在于自己生命中的幸福。
(简直是地狱啊……)
但同时也是渗入心肺的热烈恋情。
像是地狱,又彷如乐园。安尔蒂西亚已经明白了,那是纠缠了她一辈子的恋情。
正如魔女对自己的评价,安尔蒂西亚也注意到了。自己确实欠缺了某些东西。
不该到这里来的,安尔蒂西亚已经认清自己所犯的错。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该待在靡俄迪,待在靡俄迪的沃嘉身边。要和他好好把话说清楚,就算立场对立,也得一起开创崭新的未来才行。
『我要你与靡俄迪的族长成亲。』
很久以前,亚狄吉欧曾这么对安尔蒂西亚说过。
这场婚礼对安尔蒂西亚而言,无疑是场战争。
但如果,沃嘉要自己爱他呢?
如果能打从心底爱上靡俄迪的沃嘉,是不是就能改变什么?安尔蒂西亚扪心自问。这么一来,我们就能有所改变吗?另一个问题也同时浮上安尔蒂西亚的脑海。
的确是会政变的。
可是,自己的心却无法改变——安尔蒂西亚做出了结论。
“……非常谢谢您,我们的盟约魔女。”
拨开长发,拿起自己的面具。安尔蒂西亚对胧女道谢。
“我必须和姑姑见一面才行,然后再回到靡俄迪去。”
回去之后,会有多么险恶的状况等着自己。
虽然无法预测,不过安尔蒂西亚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您曾说过,我欠缺了某样东西……确实如您所说,我是个有缺陷的女人。”
安尔蒂西亚低头望着魔女,临去之前,脸上露出浅浅笑意。
鲜少表现出情绪的安尔蒂西亚有某些地方改变了。她体内的变化,幻化成此刻浮现在她脸上的美丽微笑。
“可是,有件事我得向您澄清。我已经遗忘很久了,是您让我想起这件事的。”
不曾有过笑容的的雪螳螂族长,她那笨拙的微笑和露一点都不像,但仍像朵白净无瑕的花儿静静绽放着。
“虽然只有一次……但我的心,确实也曾为一个男人灼烧过。”
我已经想起来了,安尔蒂西亚轻轻诉说。
就连自己也感到意外。不过仔细想想,那或许就是恋爱吧……安尔蒂西亚坦然接受了这一点。
亚狄吉欧还在世时,安尔蒂西亚的未来就已经被父亲决定了。成为菲尔毕耶的族长,下嫁到靡俄迪缔结两族的姻缘,这便是自己该担负的未来。
她的生存方式与埋尸之地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有了定案,所以她只能独自一人孤伶伶地伫立在雪地里。
受病痛折磨的父亲教导她身为一名族长该有的严谨。
失去一只手臂的姑姑则将她毕生所学的剑术全部传授给自己。
不管哪一边对年幼的少女都是极沉重的负担,但安尔蒂西亚不能逃避。小小安尔蒂西亚的心中,已经感受到命运的无情。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自己无疑就是得背负这样的宿命。心已逐渐死去,生命的喜乐也被冻结。只有冬天的冰寒和春季的美景能抚慰安尔蒂西亚的心。
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冬日。
和已经无法独自行走的父亲一起搭乘雪地马车时,远远就看到一团像是什么野兽的物体,直到他倒地不起,那一瞬间安尔蒂西亚才强烈意识到那是个人,而且还是个人类小孩。于是她停下马车,带着暖身的烈酒往那个孩子奔去。
安尔蒂西亚是生于战世最浑沌时期的孩子。她曾见过在垂死边缘挣扎的人,也曾亲眼目睹死亡。但雪地里的那抹身影,是更真实的存在。
当时安尔蒂西亚还只是个孩子,而倒在雪地里的那个人,也和安尔蒂西亚一样是个小孩。
站起来!安尔蒂西亚对他大叫。站起来向前走,然后好好地活下去——安尔蒂西亚对那个孩子要求。
安尔蒂西亚从没有对任何人要求过这种事。就连一步步迈向死亡的父亲,安尔蒂西亚也不曾哀求他别丢下自己死去。
安尔蒂西亚觉得,非得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不可。一定要帮他度过这个生死难关才行。只要招来马车、拜话父亲将他带回家就可以了,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但安尔蒂西亚并不想这么做。
少年说,他只想轻松一点。
与那灰白头发不相称的黑瞳里浮现的绝望,狠狠揪扯安尔蒂西亚的心窝。
这是她打出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他是我的子民。
少年身上的伤、他所流的血、还有那深不见底的绝望,都是漫长血战的象征;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就等于是自己杀了他的。
所以她才命令少年活下去。在此同时,自己也得更坚强的活着面对一切才行。
这也是安尔蒂西亚初次感受到——原来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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