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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尔蒂西亚并没有向他动之以情的打算。
她不过是在质问沃嘉心中的骄傲是否允许他的任性。
“终结这场战争——对靡俄迪而言,应该也是上一任族长最大的心愿吧?”
“没有错。”
沃嘉颔首同意安尔蒂西亚的说法。
“这场婚礼的确是上一代最大的心愿。”
他话里的语气,不过是在缅怀过往。
“可是时代在变,还活着的人也会随着时光流转而改变。无论是我或你,都与上一代无关。”
“现在不是在谈论你或我有何想法。”
安尔蒂西亚打断了沃嘉的说法,语气依然沉着。
“你想让祖先丢脸吗?”
克制不住似的,沃嘉笑了出来。
“真没想到会从菲尔毕耶口中听到这种话呢。”
传来干涸的笑声和侮蔑的视线。接着从他口中吐出的言语,却饱含冷然的怒意。
“由一个——污蔑了靡俄迪骄傲的蛮族口中。”
意料之外的责难,教安尔蒂西亚不由得蹙眉。菲尔毕耶与靡俄迪的对峙僵局确实并非一朝一夕。但沃嘉语气中的苛责并不是针对历史上的争战。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尔蒂西亚没有一丝迂回,当面对眼前的男人问出心里的疑惑。沃嘉墨黑的眼凶狠一瞪,几乎要贯穿安尔蒂西亚。
“你还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无所谓,沃嘉冷冷地颔首。
接着他站起身,往房里深处那加装了厚重布帘的架子走去,伸手拉开布廉。
(……?)
不可思议的浓郁香气立即飘散在空气中。
安尔蒂西亚下意识地眯细双眼。幽暗之中,略可瞥见另一头是装饰在偌大祭坛上的——
(一尊娃娃?)
沃嘉取过一旁的烛火,周围总算明亮了些。
“让我为你们介绍一下。”
语气是戏谵的,音色却晦暗且低沉。
“这位是我的母亲。”
站在安尔蒂西亚身后的露不由得倒抽一口气,那是她拚命咽下到嘴边的悲鸣所发出的抽气声。那一瞬间,就连多兹加的气息也完全消弭了。
沃嘉掀开帘子呈现在众人眼前的,确实是他的母亲没错。被供奉在祭坛上,纤弱娇小的身躯穿着华奢美丽的女子服饰,但那颗头却是——
————丝毫看不出半点美丽的影子,那只是一张死人枯竭衰败的脸。
“这是靡俄迪的现人神。”
粗戛嘶哑的声音,从他的喉间逸出。
正如同靡俄迪用蛮族菲尔毕耶来称呼自己的敌人,菲尔毕耶同样也蔑视靡俄迪。
还称他们为——“为死人而痴狂的靡俄迪”。
实行诸多咒术与祈祷的糜俄迪有着属于他们的特殊信仰,他们深信人在死后将会变得更强大。
亲近的人、所爱的人、尊敬的人们因死亡倒下时,为了让神依附在其肉体上,靡俄迪一族会以某种世代流傅下来的特殊技术保存尸体。
比存活在世的时间更加恒久,那便是体内寄宿着神明的木乃伊。
供奉在祭坛上,他们将死后成了木乃伊的死尸称为“永生”。
过去,他们会将在血战中英勇战死沙场的战友首级砍下,带回故里。
照理说,完整的尸身才能成为依附的神体,可是无法做到这一点时,就算只有头颅也能留下死者曾经存活过的证明。
菲尔毕耶的战士们口耳相传着,靡俄迪亲手割下同伴尸首的身影就跟死神没两样。
安尔蒂西亚并没有轻蔑靡俄迪传统的先入观念。因为她必须虚心接受且理解他们的想法才行。就算无法接受,也必须理解。就算无法理解,也必须认同这种事。
若不这么做,两个文化各异的族群又要如何齐心迈向未来呢?
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靡俄迪的“永生”,安尔蒂西亚感受到的是一股异样的神圣感。
那样的姿态无法称作美丽。
却也无法单纯地只把它当作死后的空壳。
就算是基于靡俄迪的信仰才把死后的尸体装饰成这般,但安尔蒂西亚认为,这确实也是一种贴近神的形式。
“等我死后,大概也会变成这样吧。”
沃嘉淡淡地说。对信仰永生的靡俄迪而言,死亡并非消失。死亡是另一种开始,死去的故人将成为神,在不同领域守护着后代的子子孙孙。
“靡俄迪族长的永生是绝对的。每一代族长的身体都将成为靡俄迪的守护神,永远被祭祀供奉着。”
不过,上一代的族长却没办法得到永生的供奉——说出这句话时,沃嘉的语气依然冷淡平静。
“盖亚的永生被玷污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安尔蒂西亚以坚定的视线催促沃嘉继续说下去。
盖亚是靡俄迪上一代族长的名字,过去他曾与安尔蒂西亚的父亲兵戎相见。同时,也是沃嘉父亲的名字。
沃嘉用不带半点情感的声音,静静地陈诉事实:
“十天前,盖亚的祭坛遭贼人入侵。”
当沃嘉说出这句话时,耳边傅来不知是谁吞咽唾液的声音。
“那个盗贼偷走了前代族长的首级。”
沃嘉笑道。
看不出那是愤怒,抑或是污蔑的笑意。
“蛮族菲尔毕耶啊,你们懂这是什么意思吗?我还有整个靡俄迪族,都无法容许这种残虐的暴行发生在我们身上!”
安尔蒂西亚努力维持冷静,深呼吸然后吐气。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贼人是菲尔毕耶派来的?”
保持如雪夜般的静谧,安尔蒂西亚沉声询问。
“难道还会有其他人吗?”
“这是欲加之罪!”
露忍不住出声。
安尔蒂西亚那不懂惧怕为何物的影子,毫不退怯地反咬了沃嘉一口。
“你这么说,是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需要那种东西吗?替身姑娘。”
沃嘉脸上挂着野兽般的笑容,不屑地回道。
“现在这种时候,还会想污蔑靡俄迪永生的家伙,除了菲尔毕耶之外遗会有谁!根本不需要证据,若被靡俄迪的族民知道盖亚的永生遭到冒渎,他们决不会放过菲尔毕耶,就算这场婚姻是盖亚毕生的心愿也一样!”
安尔蒂西亚悄悄垂下眸光。
没错,根本不需要证据——安尔蒂西亚也是这么认为的。事情好巧不巧就发生在这个时间点上,这不正是最有利的证据吗。当两个族群即将放下彼此之间多年来的争执与仇恨,准备互相接近的这个时期。
不管是经由哪个人的手做出对永生的亵渎,都足以激荡出靡俄迪民众狂猛的愤怒情绪。
“盖亚的怒火将会这么告诉他的子民们——歼灭菲尔毕耶吧!”
靡俄迪与菲尔毕耶的确正一步步靠近当中,不过彼此手上都还握着尖锐的刀剑。就像涨潮般一点一点慢慢靠近彼此,到了终于该握手言和的阶段,那把凶恶的刀剑将会被搁置在地上。
但如果在这个时期,引发了靡俄迪部族的不满与怒火,交握的就不会是彼此的手。
交叠的会是刀刃与刀刃,鲜艳的血液将会染红敌我的身躯。
这座山脉的白雪,将会再度被鲜血染红吧。
战争会反复上演,可是四散溅洒的鲜血、充满活力的生命,都无法再次重来。
对菲尔毕耶的子民而言,并没有在死亡彼端等待的“永远”。
真是太愚蠢了,这样的念头在安尔蒂西亚的脑袋里盘旋,不过她并没有说出口。为了这种事而开战实在太愚蠢了。
奸不容易两族族长已经面对面走到刀剑可及的距离,难道要舍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成果,回头叫自己的子民重拾武器、上战场牺牲生命吗?
就趁现在、在这里做个了断吧。
(不对!)
“就连进到寝室也刀不离身的雪螳螂啊,将要再度引发战争,你的心里难道没有为之沸腾吗?蛮族菲尔毕耶!”
沃嘉问,你难道没有热血沸腾吗?
安尔蒂西亚垂下眼睑,胸臆深处有种闷闷的疼楚。
这种疼楚,无可否认……不正是因兴奋而窜起的昂扬情绪吗?
战吧战吧,心底深处似乎正愉快地哼唱着。
——这等灼热便是生命。
比安眠曲更渗透灵魂心性的,是属于菲尔毕耶一族的战歌。但是,就像要挥除那悠扬的战曲般,脑海中突然掠过一声微弱的、沉静的疑问。
(春天,很美吗……?)
无关父亲也无关菲尔毕耶一族,那是安尔蒂西亚自己破碎嘶哑的声音。
美丽的长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安尔蒂西亚睁开双眼。
“我确实没有将剑舍弃,关于这一点,我承认自己的确如你所说是个蛮族。”
身为好战一族的子民,当然无法舍弃这样的生存方式。
“可是,因为胡闹而造成两族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们身为这座山脉的子民,必须携手共存下去才行。为了低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变化,我们必须守护这块土地,必须守护所有人民的骄傲,所以才不得不中止彼此之间血债血偿这种毫无意义的争战。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我们才要举办婚礼;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动身前来,成为你的妻子。”
安尔蒂西亚的声音清朗,却散发出无可忽视的威严。
她的父亲曾经说过,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须掌控大局。总有一天,被我们称为外界的山下诸国,一定会为了夺取这座山脉而露出嗜血的獠牙。就算没有发生这种事,也必须守护我们的骄傲,我们必须和平共存,因战争而衰败的弱小部族是绝对无法独当一面的。
“你这种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美德还真教人感动啊,我都快哭了呢。”但沃嘉却只是耸了耸肩,状似不屑地回了这么一句。
“如果我说,我们根本没必要携手共存呢?”
“你父亲可不是这么说的。”
安尔蒂西亚的父亲相当聪颖,靡俄迪的族长也同样有先见之明。他们早就思虑过总有一天将得面对未来情势,所以才会安排两族之间的这场婚礼。
“他的首级已经被偷——”
“如果把首级物归原位呢?”
安尔蒂西亚出声截断沃嘉未竟的话。
“我们的婚礼能继续进行吗?”
安尔蒂西亚知道身后的两人正错愕地看着自己。
沃嘉的脸孔因扬起晦暗的笑意而扭曲变形。
“这是在跟我求饶吗?还是想用靡俄迪族长的人头来威胁我呢?”
这句话充满了责难的意味。
但安尔蒂西亚并没有移开直视他的目光。
“我是菲尔毕耶的安尔蒂西亚。我愿以自身荣耀的血缘起誓,我绝不会对你说谎。”
被盗贼偷走的前任族长首级,我一定会把它带回来的——安尔蒂西亚宣誓道。
“我现在还没有半点头绪,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会将前任族长的首级带回来。这并不是卖人情。而是以你的妻子的身分,我将取回盖亚的首级,好让真相大白。”
安尔蒂西亚沉稳的附加一句:
“对我而言,盖亚也将是我的父亲。”
话已至此,只见沃嘉露出一脸错愕,像是完全无法理解安尔蒂西亚所说的话。全身上下总盈满凶猛气息的沃嘉,第一次显露出属于他的真实表情。
“……你是认真的吗?”
“我不会对你说谎。”
安尔蒂西亚重复着她的誓言,沃嘉却不快地咋了一下舌根。
“如果你抓到的是菲尔毕耶的人民又将如何?你打算怎么负起这个责任?”
“我会视手裁决那个盗贼。”
绝不会有半点包庇。如果真的是盗贼入侵,那也许是菲尔毕耶的人民、也可能是靡俄迪的人民,亦或是其他的外来者,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以为这样就会让我满意?”
“别开玩笑了!”沃嘉并不善罢甘休,但安尔蒂西亚只是默默垂下眼。
“菲尔毕耶的人民是我的子民,同样也是你的子民。”
沉默流窜在彼此之间。安尔蒂西亚毫无退缩之意。漫长的沉默过后,先发出叹息声的仍是沃嘉。
“如果你觉得这么做能让我认同,那就试试看吧。”
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夹杂着浓浓的无奈喟叹,菲尔毕耶的女人实在太脱离常轨了——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像赞美。
“盖亚现在在哪里?”
供牵在沃嘉房里的,横看竖看都只有他母亲一个人而已。安尔蒂西亚的问题让沃嘉别开了视线——
“跟我来吧。”
没有等安尔蒂西亚回答,沃嘉已经转过身,走出散落一地羽毛的零乱房间。
安尔蒂西亚没有一丝踌躇跟在他身后,露和多兹加当然也肃穆地跟随在后。
夜已深,原本吵闹的宴会也趋于平静。
只剩下火种燃烧的声音。在沃嘉的引路下,四人正朝这座宅邸的地下室走去。
地下室的地板和墙壁都是由冰冻的凝土和石砖铺设而成,这里同样也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香气。比起外头的空气更沁寒冰凉,几乎剠痛喉头。
眼前是一道上了好几层锁的门扉。
沃嘉从胸口取出一把小小的钥匙,将钥匙插进看似厚重的锁头里发出叽嘎一声,终于打开这扇金属制成的大门。
“请进吧,菲尔毕耶的子民,这里就是靡俄迪的神之间。”
橙黄的灯光照亮周围。
不知是谁从喉间发出的咕噜声,在地下室产生偌大回响。
眼前有好几尊镶嵌在墙壁里的人形。各自穿戴着豪奢的衣裳和金灿灿的头冠,只有头颅没有被一并崁入壁面。
空洞的眼窝、曝露在空气中的牙齿是腐朽的颜色。虽然每张轮廓各不相同,但安尔蒂西亚并没有一个个拿来比对的兴趣。
“能被供奉在这里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