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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头为散寒止痛要药,既可祛经络之寒,又可散脏腑之寒。然其有大毒,用之宜慎。《神农本草经》记载有祛逐邪气的作用,被列为下品。乌头分川乌、草乌,草乌毒性更大——长皇子所中之毒便是草乌之毒。”
燕临瑄听到此处,微微一动案上的茶盏,茶盖忽从杯体上滑下,跌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他并没有说什么,金老太医却微微一顿,有些畏惧地样子。徐医正对他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金老太医不再敢去看御座上的天子,只是将自己该说的话说完:“草乌中毒后毒发十分迅速。中乌头毒病机为:邪经胃肠道吸收,入络后循经而行,充斥脉络,故可有口舌辛辣及麻木、肢体抽搐;毒邪人胃,阻于中焦,脾胃气机逆乱而见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热迫大肠则可里急后重;毒邪攻心,心阳不振则可见心悸怔忡、脉结代;毒人营血,扰动肝风,可见躁动、神昏、厥脱;邪毒迫肺则胸闷如窒。”
“长皇子因年纪尚幼,中毒后虽然即使催吐,但那草乌毒性实在太过歹毒,故而……”
“好了!”燕临瑄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单手支额,盍着双眼轻声道:“你们如何得知承元是真的吃了带毒的栗子才薨逝的?”
在天下之主面前说完这么一大段话,金老太医已经感到有些体力不支。抬手向徐医正拱了拱手,便向后退。
徐医正接着他的活儿,回答燕临瑄:“禀圣上,当日长皇子袖中仍还遗有两粒带毒的栗子。臣先取其中一枚置于少许清水中浸泡,待栗子外的毒完全溶于水中。臣起先嗅其味便觉得是蜂蜜,此时便将毒水溅置于一蚁穴旁,须臾,果然有群蚁倾穴而出,争食毒水——片刻,凡食毒水之蚁皆亡。”
“果然毒性狠绝——”燕临瑄深深叹息,一直未曾松开的眉心此时更是攥紧,而在他这句叹息之后他却不再说话。
寂静中沉沉的阴冷如重山般朝两位太医压下,即使是经历了两朝风雨、数十年各方势力倾轧的徐医正也不免悄悄为自己擦了一把冷汗——长皇子中毒之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燕临瑄在这令人忐忑的静默中悄然开了口,他问了徐医正最后一个问题:“徐卿是如何得知承元袖中还有遗留的带毒栗子?”
徐医正没有料到他会问及这个,愣了片刻后想到燕临瑄也许是质疑自己断病因是否准确,不禁昂首道:“这是仪清宫的宫女交给臣的,言是在长皇子袖中找到的。后来栗子上的乌头毒毒发的症状和长皇子毒发的症状一致,故而臣认为长皇子就是食用了毒栗子才薨逝的。”
燕临瑄摆了摆手:“朕是问你,是谁给你的毒栗子,还指明这毒栗子就是从承元袖中而来?”
难道圣上竟不知?徐医正微微有些惊讶地道:“那不就是方才圣上您带进殿的那位宫女吗?她难道不是仪清宫的人?”
“砰!”燕临瑄一拂袖,本来就失了茶盖的杯子瞬间从案上投入大地,和它本来的伴侣共享粉身碎骨的命运。
酉时一刻,恐慌了三天的宇文薇终于等到了燕临瑄的宣见口谕——和众人预想中她会痛哭失措不同,接到口谕的她反而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和无止尽地担心自己的死期相比,也许到了死期那天更好受一些。宇文薇淡淡地吩咐秀珠为自己整理妆容,脸上没有丝毫灰败的神色。
秀珠一边帮她绾发一边打量她的神色,见她镇定自若不由深觉疑惑。宇文薇注意到她的疑惑,用一种近乎沧桑的语气道:“以前我总觉得这世上是有是非对错的,可是进了这深宫我才知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对错。就算有也是众口铄金说出来的,未必是真。”
秀珠拿出纯金攒珠展翅凤钗却被她拦住,另从盒中最底层取了一只普通的玉搔头出来,示意秀珠用这个。
秀珠有些不甘地劝道:“就算马上娘娘就要大难临头了,这一刻娘娘还是娘娘啊,何必提前落魄?”
宇文薇静静注视着镜中还尚算得上美丽的容颜,忆起第一次穿起这身宫装时镜中娇俏的笑,不由叹了一口气:“时过境迁,我早就不是圣上手中的珍宝。这宫里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没有的说成有的,我到底有没有做过已经不重要。”
“不会的!”秀珠蹲在宇文薇膝前,仰面看着宇文薇,早已是泪花汹涌:“娘娘是贵妃,也是太后的侄女,和圣上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又为圣上生了立宁公主——圣上就是不看在夫妻情分上也会看在公主的面子上的!”
“太后?姑母对我从来都是失望大过期望,何况她现在最重要的身份不是宇文家的女儿,而是天家的太后、圣上的母后——长皇子的祖母。”宇文薇唇边缓缓露出一丝凄楚的笑:“至于夫妻——咱们圣上在大事上从来都不会心软!”当年的四妃又有什么错?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就是因为望族权利太大迫得圣上清洗后宫么?而如今的宇文家和当年的望族又有什么区别?死不死,只是在于早晚。至于理由,谋害长皇子是多么正当的理由,还能一石二鸟……
“天家无情,果然如此。只盼我走之后,圣上能善待立宁,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而冷落了立宁才好。”秀珠颤抖着双手为她插上玉搔头,再理了理她衣裳,便听到她说:“走吧……”
那一声“走吧”何其凄凉、何其悲哀,让见惯了宇文薇耍性置气秀珠产生一种生死诀别的感觉。
秀珠在这样悲伤的绝望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吩咐一个小宫女拿了云华宫的令牌去兴庆宫跟太后求援。
紫宸殿和云华宫相距不近,可是就算再远,终究还是到了。
宇文薇带着一种“近乡情怯”的颤抖辞辇下驾,云袂逶迤,长长的裙摆托在地上,如同此刻绵延的思绪。
她带着必死的心来,此刻的回忆多余对未来的远望。
然而,上天连给她回忆的机会的都没有给完,她才将将踏进紫宸殿勤政阁的门——她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一道黑影已经将她压倒在地,并用了十二分的劲儿在她身上扯抓撕挠。
手上的动作还不够激烈,那人更是用尽力气对她破口大骂:“你这个蛇蝎妇人!你到底有没有心,长皇子才那么小!他那么可爱!你怎么忍心下毒害死她!你的心让狗吃了吗?!”
“……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你怎么下得去手!今天你竟然敢给长皇子下毒,难道你就不担心有朝一日你的罪孽报复在立宁公主身上吗!”
“你这个——!”
“你够了没有!”终于赶上来的秀珠和一干宫女侍卫连忙吧那人从宇文薇身上拉开,秀珠扶起宇文薇,瞪向那歇斯底里的人,呵斥道:“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娘娘下毒害长皇子了?是长皇子摊上这么一个不称职的娘亲他才福薄至此!”
“呸!蛇蝎!你们都是一丘之貉!”那人狠狠朝她们啐了了一口,恨恨咒骂:“上天会给你们报应的!”
“够了!”随着一声低沉威严的男声传来,明黄的身影随之出现。燕临瑄环视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微微抽了抽嘴角:“这里是东内紫宸殿,不是菜市场,闹成这样传出去是要给天下取笑吗?——都进来再说。”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九华帐里梦魂惊(1)
紫宸殿中恍如三堂会审,天子坐明堂,紫衣官员立于旁。
不知是不是因为万念俱灰的缘故,宇文薇的无论是方才墨琴挣了命一般地谩骂厮打,还是如今真的让他审案一般的情景——都已不能让她为之动容。
她走到御案前,先是恭恭敬敬地向燕临瑄行了个礼,再缓缓起身,一脸镇静地看着御座上的皇帝。
燕临瑄对她的镇定显然意外,“贵妃可知朕此次召你前来是所谓何事吗?”
宇文薇道:“臣妾知或不知道都没有关系,臣妾只想听圣上说。”
她话音未落,殿中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诧异表情。其中墨琴更是跟见了鬼一般瞪着宇文薇,还小声地问身边的祝双:“她是宇文贵妃吗?”
祝双微一皱眉,瞪了尽会惹事的人一样,警告她不许胡言。
燕临瑄当然更惊讶,和宇文薇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对于宇文薇的脾气和性情他还是了解的。此刻宇文薇淡定的表情让他有种认错了人的错觉。
“那朕就当你不知道吧。”燕临瑄不管心中有多惊讶,脸上都没有露出一点诧异,“御医说承元是因中毒薨逝的,还说是因为吃了带毒的栗子,而当日让承元接触到栗子的只有你——是吗?”
宇文薇的语气仍然平静:“禀圣上,臣妾当日是曾给过长皇子一包糖栗子——但,没有毒。”
“你胡说!”还没等燕临瑄说什么,站在一旁的墨琴就先激动起来:“除了你还有谁会还长皇子?除了你——”后面的话被祝双捂住嘴、压了下来。
“够了!”燕临瑄再次厉声喝道,转眸对宇文薇道:“你且先到一旁去吧,朕让裴卿来断一断这件公案。”
裴卿……宇文薇应“是”之后,走到一旁去,正和上前来的紫衣常服官员相遇。她稍觉诧异,便轻声道:“裴大人不是礼部侍郎吗?什么时候会断案了?”
裴非墨朝宇文薇一拱手,微笑道:“微臣虽不才,却蒙圣上错爱,刚刚任命臣为刑部尚书。圣上特地让臣审理长皇子中毒一案。”
“既如此,你且好好审吧。”宇文薇不无讽刺地说:“本宫到是要看看,当年名动京城的裴状元是如何审理后宫之案——”
“贵妃!”燕临瑄轻展折扇,轻轻摇着轻轻道:“你话太多了。”
宇文薇再看了裴非墨一眼,朝燕临瑄一福身“臣妾失礼”便径直向自己座位而去。
得到燕临瑄的指示之后,裴非墨便向对面的墨琴问道:“据墨琴姑娘方才所言,长皇子当日手中的栗子是从宇文贵妃手中得到?”
墨琴应道:“是,当时长皇子故意躲了起来。奴婢们是在沁芳轩附近寻到长皇子的,当时……”她蓦地把眼神投向正襟危坐的宇文薇,咬牙道:“长皇子正是和贵妃娘娘在一起,奴婢们也是亲眼看到贵妃娘娘把一整包糖栗子塞到长皇子手中的!”所有,下毒害死长皇子的一定是她!
裴非墨又问道:“那那包糖栗子最后如何了?”
墨琴自然而然道:“当然是收了起来。”
“那就是说长皇子根本没有吃到贵妃娘娘给的糖栗子?”
“是……诶?”墨琴抿了抿唇,又皱了皱眉,“不是……”她还没说完,祝双便把她的手一拽,示意她闭嘴。
裴非墨点了点头向燕临瑄道:“禀圣上,臣审理完毕。臣认为——贵妃娘娘不是毒害长皇子的凶手。”
裴非墨此言一出,全场震惊。不仅表情外露的墨琴和秀珠一个错愕一个惊喜,就连一向性格内敛镇静的祝双都不由感到惊讶。
宇文薇此时更是立即抬头,愣愣地看着站在御案前的裴非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御座上的燕临瑄猛地把手中折扇一收,“裴卿从何得出如此结论?”
从愕然中反应过来的墨琴也抗议道:“长皇子是吃栗子才薨逝的,宇文贵妃又把栗子给长皇子,那不正说明是宇文贵妃就是杀害长皇子的凶手吗?!”
秀珠一听墨琴之言立刻急红了眼,吼回去:“你不由血口喷人!裴大人都说了贵妃娘娘不是凶手,娘娘就不是凶手!”
“除了她还会有谁一门心思想让长皇子——”
“两位姑娘请听本官解释。”裴非墨左右看了对峙的双方一眼,制止她们一触即发的口水战。“贵妃娘娘是给了长皇子一包糖栗子,但这包糖栗子长皇子还没有吃便被墨琴姑娘受走了,所有长皇子不可能事因为吃了贵妃娘娘的糖栗子中毒的。”
墨琴不甘地争辩:“奴婢虽然很快收走了那包糖栗子,但长皇子偷偷把几颗糖栗子藏在袖子里夜不是不可能啊!”长皇子就是经常那么藏零食的。
裴非墨道:“照姑娘所言,令长皇子中毒的栗子是还是出自贵妃娘娘给的栗子里——可下官有疑问,长皇子是如何从一包栗子里准确无误地拿出有毒的栗子?并且一吃就是有毒的栗子?”
墨琴皱眉道:“或许那一包栗子都是有毒的。”
裴非墨微笑道:“这一点下官也曾思考很久,故而想在院中做一个试验来说明下官的意见——不知各位贵人能否屈尊一看。”
燕临瑄依言起身,跟着裴非墨向院中走去,其余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裴非墨站在阶下,对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宫人微颔首,那宫人便绕到台方的另一边。不久,几个人便牵了一只大黄狗出来。
裴非墨又命分别端着糖栗子和毒栗子的两名宫女上前,单手从一包糖栗子中取了一颗。他道:“圣上、贵妃娘娘,各位姑娘请看,这是贵妃娘娘赠予长皇子的栗子。”说着便将栗子扔到大黄狗腿边。
大黄狗低头在栗子周围嗅了几下便一口吞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