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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眼底掠过一抹苦笑,世事苍凉,荏苒时光带走的不只是青葱岁月,还有一颗未曾磨灭的心。
“我来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不能让你身边出现任何危险和障碍。”他说得绝决,“如果你不打算动手,那么我去。”
“姜柏深!”慕青容突然抬高了音量霍地抬头直视他,却看见深邃如苍穹般不可捉摸的眼眸中带着期许的深幽,轻颤了一下低下头,“师父,不劳您动手,相信我一次,他会是个很好的帮手。”
姜柏深意味深长地看着慕青容,看着她从不低下的桀骜的头颅,这一次却那么驯服。
他自然相信以慕青容的眼力能看出祁应的不同寻常,但把这样一个随时可能变成肉中钉的人放在身边实在是太过危险。祁应的身份完全查不到,就完全说明了他的不同寻常。
在低下头的那一刻,慕青容自己也讶异了片刻。
向来冷血如她,方才还沉浸在折磨祁应的快感里,现在却分明不想杀他,这是为什么?
她只能拿“昌荣盛世”来给自己做借口,却又不止一次想起他咬牙执拗的表情。
太像以前的自己,以至于她想看看自己的忍耐力,当初那些人怎么虐待她才会让她不顾一切的奋起反抗而不是一直隐忍到现在。
连自己都看不懂的自己,太有诱惑。
但是她的面前现在站得是姜柏深。
她的恩人,她的师父,也是她的最后一道保障。
如果姜柏深坚持要她动手,也许这又是一件棘手却不得不做的事,慕青容无论如何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但他没有,只是轻叹一口气便负手离去。
背影无限寂寥,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个好年华里的绝世男子。
他没有坚持。
慕青容突然有点庆幸,庆幸自己保下了祁应,却又围着古怪的庆幸感到烦躁。
这种带着私情的想法让她忍不住想杀了自己,但是她不能死。
“废物!愚蠢!”慕青容愤愤地骂了自己两句,转而回头看了看远处的暮雪阁。
那里的灯火昏黄幽暗,在这一片混沌黑暗中画出了一扇小门。
慕青容突然加快了脚步沿着姜柏深的路追了过去,追上了半路中的姜柏深。
“怎么?”姜柏深看见慕青容追上来略感惊讶。
“北严怎么样了?”慕青容问道,“那些人都还好么?我们还要等多久?”
“北严天气寒冷寸草不生,没有人会注意到那里,我在那里你大可放心,只是这里……”
“过几天千燕山狩猎,我会安排。”慕青容回答,“你别露面。”
“当然。”姜柏深笑了笑,“我可不想让你父皇认出我,你安排了谁,是七颜那丫头还是祁应?”
“祁应。”慕青容点了点头,“一次试验。”
姜柏深没有回答。
他看着慕青容长大,对她的脾性了若指掌。
她冲着他呛声,她横眉冷对,哪怕拔剑相向,姜柏深知道自己的分量,知道自己在慕青容心里还是个有用处的人,一切都好。
可他看着祁应却分明有些酸意,酸祁应的风华好年华,酸慕青容就这样把他留在了身边。
他从不曾知道留在慕青容的身边只需要这么简单。
还是因为,他是祁应?
“你着手安排吧。”姜柏深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星光略带惆怅,“我在昙京待一段时间,北严那边你不用担心,我来时都安排好了就等着你过去。”
慕青容向来很放心姜柏深,也许因为他是为她传道授业解惑的师父,也许因为他的价值。
但这其中更重要的,她心里清楚。
有些感情不属于她,只是转接到了她的身上而已,背负着这些会很沉重,所以姜柏深一直都没放开。
前方的树下,黑影一晃而过。
几乎同一时刻,慕青容和姜柏深都抬起了头。
在他即将追出去的那一刻,慕青容突然拉住了他的袖袍,“不用追。”
“什么人?”姜柏深犹豫了一下。
“祁应的人。”慕青容冷笑道,“他这样的人,手下藏龙卧虎呢,若是能借来用一用也无妨。”
姜柏深眼里的光色渐渐黯淡了下去,朝着暮雪阁深深一望。
“公子。”黑衣人半跪在祁应脚边,“姜柏深来了。”
阖眼小憩的祁应听到姜柏深三个字突然睁开眼,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姜柏深来了,便一定来过暮雪阁。慕青容身边有祁应这样的人,他一定不会放心。
“从北严来的?”祁应问道。
“是。”黑衣人回答。
祁应捂着伤口坐了起来,不出他所料,果然在北严!
如此说来,慕青容府上那些失踪的所谓面首,应该都在北严,这根本就是一支被偷偷转运到北严这个荒芜之地的精锐士兵!
北严在大成疆土的最北方,是囚犯的流放之地,那个地方还真是容易被人忽视。
躲得真好,若不是他祁应有各处安置的眼线,若不是他将大成建国前前后后的几十年历史读了个通透,若不是他从多年以前就开始追查,天下何人知姜柏深?
“公子,请吩咐。”
祁应略一思考,“派点人去北严以南的平和县,不要让人发现了北严的动静。”
“公子,您这是……”黑衣人不解。
“保护好慕青容的人,一旦出事满盘皆输,必要时可以替她招兵买马。”祁应回答,“不过小心着点,不要被姜柏深发现了。”
“是。”黑衣人领了命,悄悄离开。
不过多时,慕青容和姜柏深便再次发现了这个隐藏得不怎么好的黑衣人从公主府离去。
按理说,看这个黑衣人的身形、功夫非常好,没理由就这么容易被两人察觉到踪迹。可他的步行却那么散乱,彷佛是故意让两人看到一般。
慕青容暗自好笑,祁应这是明摆着要让她知道他的人在四处活动吧。
姜柏深却甚感不爽,从来没有人在公主府敢如此招摇,慕青容也从未有如此容忍力。
“青容,你……”
“我只是想知道他还能多嚣张。”慕青容一眼看穿姜柏深的想法,“在我面前。”
姜柏深无奈地摇了摇头,“青容,你会把自己输进去。”
“输?”慕青容用余光瞟了他一眼,“从小你可有教过我怎么去输?”
“有些东西不需要教,只有做了才知道。青容,你太自信,还是因为,从小背负了太多的压力?”姜柏深语重心长,“你赌不起,我可以答应你不杀祁应,但我在昙京的这段时间,我会亲自看着他。”
“随意。”慕青容耸了耸肩,扬长而去。
暮雪阁的阁楼上,祁应远远眺望这这厢的两人,眼角带笑。
第6章 送药
夜入三更的时候,府外的打更人穿着蓑衣斗笠敲着铜锣慢悠悠地走过。
暮雪阁里,窈窕的身影晃过,慢慢地走向祁应的睡榻。
榻上的祁应翻了个身,似乎没有察觉。
然而就在那身影靠近床榻俯身伸手的一瞬间,祁应突然睁眼出手迅捷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书晗,你做什么!”
但他一瞬间立刻发现这根本不是书晗。
黑暗中女子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她意图将自己的手收回,却始终无法从祁应的手里逃脱。
祁应似乎想要去点蜡烛,但他身上的伤不轻,且这女子的身手不在书晗之下。
对方也想到了他身负重伤,于是从容地站在了榻边。眼睛一旦适应了黑暗,便能看见那道如海中礁石般若隐若现的轮廓。
祁应根本撑不住多久,一旦用力伤口便会再次裂开,慕青容的一刀刺得极准,不致命但一时半会却好不了。
“什么人?”
对方没有回答,她在等待着祁应的耐力极限。
但显然祁应的耐力要比她想象得好,以至于对峙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书晗!”祁应开口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她被我迷晕了。”女子终于开口,她将声线压得极低,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祁应对于自己的手下极为了解,书晗有几分本事,怎是能让人随随便便迷晕过去的。要知他当初从家里出来,带的可都是精挑细选精心培养的杀手。
事情古怪,他不敢大意。
来人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他摸不准对方想做什么,“谁的人?”
“祁先生料事如神,怎么会猜不到?”来人不带任何与其,平静得彷佛一潭死水,若说这昌荣公主府也藏龙卧虎,祁应大抵心里也有个大概。
“是他?”他微蹙眉头,“姜柏深!”
门口一阵极细极轻的脚步声,随即是一道鬼魅般若隐若现的身影荡过飞檐画角的小楼,身手敏捷如水凫清逸如燕,明月下生辉熠熠。
姜柏深站在门口,轻轻地笑了一声,“七颜,回来吧。”
祁应松开了手,捂着伤口躺了回去。
七颜立刻回到了姜柏深的身边,一如她待在慕青容身边一样谨慎低头。
姜柏深慢慢踱步进来,环视了一下屋子,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子里,依稀能看见桌椅摆设,还有祁应唇角那一丝微渺的冷笑。
“祁先生贵临公主府,我怎么能不来探望一番?”他自如地坐在了一方的椅子上,“听闻青容让你受了点伤,所以带来些灵药,不妨试一试。”
姜柏深的袖口移动,有瓷瓶从袖中飞出,稳稳地躺在了祁应的手上。
“太客气了。”对待姜柏深,祁应显然没有对待慕青容那样的好脾气,“夜半三更来送药的,只有两种。”
“哦?”姜柏深聊有兴致地发出一声疑问。
“毒药,或者春|药。”
“哈哈哈。”姜柏深仰头笑了几声,“祁先生真是会开玩笑,我要杀你根本无需下毒,至于后者,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你很想杀我,不过慕青容难道没告诉你要善待我吗?”祁应冷笑道,“这已经不是以前的昙京了。”
“年轻人。”说道这几个字姜柏深顿时有种沧桑感,倘若他现在正是祁应这般的好年纪,又何必叹岁月流转年华易逝,“我曾经也和你那么自信。青容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可以完全钳制得住一个人的东西,尤其是青容这般的性子,你以为如果我决心要她杀了你,她会不动手吗?你以为她给你的这一刀,是闹着玩的吗?”
祁应摸了摸伤口,真疼。
他自然是知道姜柏深和慕青容已经开始追查他的身份,倘若他没有这个自信,又怎会只身入公主府。他把这两人查得太清楚,但之所以能查到这么多,也是一个巧合。
“不管你来是什么目的,如果敢动青容一根毫毛,凭我姜柏深的能耐,天涯海角杀一个人不难。”姜柏深起身慢慢靠近祁应,“这天下,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伤害青容!”
祁应豁然睁眼,他看到的,是不属于姜柏深的愤怒。
姜柏深的话太耐人寻味,以至于让他感受到姜柏深对慕青容的关怀,不仅仅是师徒之情。
但这是个年近四旬的人,哪怕他如何的风华,都无法掩饰岁月的痕迹。
“你言重了。”祁应感受到那一步一步逼近的威胁,却始终坦然如故,“你是过来人,最明白权力的制衡和利用,我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既然来了,我自会让你们看到我的诚意,在大成。”
听到最后三个字的姜柏深身体一僵,停止了脚步。
祁应在暗示他什么。
“嗯。”姜柏深突然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我只是来提醒一下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姜柏深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了暮雪阁。
祁应站了起来,感觉到伤口又一次有脓血流出,他立刻拆下纱布用了姜柏深给他的药。
姜柏深的医术可是举世无双,但世人所知道的那个人,却不叫姜柏深。
上完药的祁应离开了房间,找到了书晗。她睡得很沉,空气中隐约有一点残留的香味,看着书晗没事,他方才放心离开。
他一早便知道姜柏深一定会从北严回来昙京,却没料到他来得那么快。
他不是个自傲的人,从不会轻视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姜柏深,这让他的行动变得困难。
好在,当务之急是帮慕青容清掉障碍,对于这一点,祁应相信他足够能得到慕青容的信任。
这个女人虽然极度厌恶她父皇,却依旧遗传了她父皇的脾性。
蛮横专断,毫不讲理,疑心重重。
祁应有心现在去慕青容那边走上一圈,无奈身体实在不允许。
此刻的慕青容,依旧没有入睡。
姜柏深突然回来让她有些惊讶,而祁应那边,她从来固执的习惯被他接连打破,她甚至怀疑祁应是不是她的克星。
“七颜。”慕青容叫住了刚刚进来的七颜,“你刚才去哪了?”
“只是……出去走走。”七颜低下头轻轻回答。
这三更半夜的还有什么值得逛的?
慕青容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掖了掖身上的薄纱,“跟着姜柏深去暮雪阁了?”
“是。”七颜不敢撒谎,她知道慕青容一准就猜到了。
“没动手?”慕青容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有。”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