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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近至,姬华池却才倚在妆台前梳头。老齐王闻得齐军打了胜仗,同楚国平分了魏国土地,精神矍铄突发神勇,昨夜要了她一夜。
一响贪欢,老齐王至午时方才离开,赶去正殿处理军务去了。
“谁?”姬华池忽然感到颈上一凉,低头看时,是一把熟悉的金刀被人从后绕过来,横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是魏匡来了,他武艺这般高,来无声,抽枕无影,拔刀无形,居然没有人发现他。
姬华池不敢动,只听见魏匡饱含愤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欺我瞒我,害得魏亡!”
姬华池沉吟少顷,悠悠承认:“是。”
魏匡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加倍点燃怒火,又像是突然泄了气的无奈。
他突然放下刀,将姬华池手一抓:“跟我走!”
“走哪里去?”姬华池应声就问。
魏匡淡漠瞟了她一眼:“不知道。”
不知道走哪里去,天涯海角,只知道国亡了,他逃出来,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来齐国带她走。
姬华池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悲恸:以前她求魏匡带她走,他不带。如今他来带,她已经不站在原地期盼着他了。
但是极华池面上却滑过清泪,低泣道:“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她虚容假色,连魏匡也看不清。回旋婉转片刻,便令他收刀入鞘,执手欲出宫。
行到殿内前,姬华池忽地人一闪,地面上机关骤开,魏匡再看时,姬华池人已不见。
只有黑压压事先埋伏好的刀斧手,从四面八方而来,无边无际。纵然魏匡有三头六臂,也被擒住,何况他没有。
姬华池这才笑盈盈在侍卫们的护卫下,近前望着已成阶下囚的魏匡,以袖掩口而笑妩媚动人。
魏匡冷冷盯着姬华池,看得出他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色:“小豆蔻,你非要这么做?”
“是呀!”姬华池纯真无暇地点点头:“用你一命,换我齐宫稳固后位……额,这个交易也不算亏。”她又一歪头,笑靥如花问魏匡:“匡郎,你素来比我会盘算,你帮我算算,这个交易我划不划得来?”
魏匡觉得四肢冰凉蔓延至骸骨:什么时候,姬华池这张妩媚眷恋的容颜底下,竟也只剩下冷漠和精明了?
当真是妍皮不裹痴骨。
被侍卫们五花大绑的魏匡欲垂下头,发现脖颈也被固定住,垂不得。他只得黯然道:“我知你因爱生恨……”
“错,我不恨你也不爱你。”姬华池平静、严肃且认真地告诉魏匡:“以前爱过恨过,但等会待我将你献给大王之后,我将永永远远忘掉你,不会回忆,不会发梦。”姬华池轻轻拍了拍袖子,打弹去袖口的灰尘:“你从来就没有在我这半生中出现过。”
魏匡听着,忽觉蔓延器无边无际的绝望,疼痛远胜蚀骨。她在这一刻成为长在他身体内的一颗毒瘤,就是抽骨拔筋割肉,也都无法将她剜去。
……
姬华池执着那片堪堪长不过中指的缩小版金刀,难以置信:那年那日,她明明将魏匡献予齐王,她虽不曾亲见,但很多人目睹,齐侩子手将魏匡从天牢里提出来,闹市口斩首,血淋淋溅了三尺。
她当时命人将天牢看守得很好啊,莫非那时有看守吃里扒外,金蝉脱壳了魏匡?
反正她是不信鬼神的,不信魏匡是恶鬼复生索命。
姬华池越想越头大,恐惧阵阵袭来,她将金刀翻过来,再转过去,读魏匡拖人捎给她的那两行话:
小豆蔻。
忘吾否?
不幸言中,魏匡“死”后,姬华池还真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姬华玉死后,她烧毁了玉泉池边所有的豆蔻花,连“豆蔻儿”这个名字也不复存在于她的生命中。
这会突然记起这么多,姬华池脑袋有点遭不住,茫茫好似要炸开,又一直受着惊吓……巨痛之下眼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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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封城。
柳逸坐于亭中,背倚假山,独看那一池荷塘。
秋朝中旬,没几张残荷枯荷看,带几分惆怅,忽一阵劲风刮来,扫掉唯剩那几张荷叶,又骤觉神清气爽。
柯孤云本是无意路过,见柳逸坐在亭中发呆,柯孤云突生局促,走近前柳逸仍然没有发现他。柯孤云就拍拍柳逸肩膀:“汉阳兄,别发呆了,王上已经走了十五天了。”
柯孤云取笑柳逸:姬华池不跟他同骑,离去了十五天,他就发了十五天的闷呆。
瞎子也看得出来!
柳逸并不立刻接话,少顷,他温和笑道:“是十六天。”
柯孤云闻言索性在柳逸身边的石凳下做了下来,眨了眨眼皮,半调侃道:“兄弟我这六年来一直觉得你不对劲,你跟王上书信频繁,时常就见着你拿着王上的奏折在书房独坐。我路经守府书房,尽瞧着你一个人不是摇头就是发笑……”柯孤云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喜欢上王上了?”
柳逸身子微颤,过了很长一会,他浅笑否认:“空穴来风。”
“什么空穴来风啊!你越否认那就是越有谱了!”柯孤云拍拍柳逸后背,他跟柳逸一文一武,共同值守封城这么多年,最了解柳逸的脾性:柳逸坚持清者自清,哪怕是外头传出简直是放}屁的“双木男风”,柯孤云气得雷霆震怒,柳逸都从不辩解,认为没有的事无须否认,心中自有霁月风光。
但是这会儿他竟否认了!
那便是心虚了!
柯孤云一拍柳逸胸膛,鄙视他:“敢喜欢不敢认,不是亮堂堂的儿郎!”柯孤云又道:“王上奇女子,跟你中间又没有隔着国仇家恨,乃我族类,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柯孤云以前因为先王的缘故,对姬华池有成见,但是这几年相处下来,他觉着姬华池真心不错,一腔肝胆尽系国家,她一双玲珑剔透美肩,竟也似铁,能挑担起道义乾坤。
柳逸沉吟不答,继而慢慢站起了身子,前迈两步,步出凉亭。
一站到秋风中,衣襟摇摆,他单薄的身子就显得分外萧索瘦弱。
柳逸反手背对柯孤云道:“先王将华佩下嫁于我,义字不能摈弃。”
良久,沉寂。
柳逸没有叹气,柯孤云却长长叹了一口气:姬华佩他是知道的,先王一旨令下,就那么将姬华佩嫁给了汉阳君,婚前柳逸未曾见过妻子,婚后对她也只是照顾,止于礼却不发于情,所以甚少去她房中。
但是以柳逸为人,没有感情也要恪守敬义。
柯孤云也站起身迈出凉亭,侧面见着柳逸的凛然神色,柯孤云突然明白:柳逸这十来天发呆,原来对王上有的不仅仅是思念。
“报——”小校慌慌张张朝着柳逸和柯孤云这边跑来,明显已经满府寻了二人许久:“柳大人柯将军,郢都急报!”
这小校是柳逸和柯孤云派去郢都的暗探,见小校如此慌张,柳逸和柯孤云都担忧是不是都城出了什么事,或是陡发军务。
柳逸和柯孤云异口同声急问:“什么事?”
“什么事?”
“宫中传出的消息,说大王突染重疾,数日不见好转,反倒每况愈下,已经三日缠榻不起。”
须臾沉默后,柯孤云拍了拍柳逸肩头:“若是心中挂念她,就去看她。”柯孤云又沉毅道:“如今我们与秦赵议和,战事稍缓。这半个月,东面我一人独扛没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柳逸至郢都,歇息片刻,便入楚宫中。
柳逸近殿前,见着不少内侍宫人进进出出,不由心神一凛。柳逸在殿前拦住一内侍问道:“王上怎样?”
起伏的语调,带着不自察的焦心。
内侍见是柳逸,先是拱手躬身行了个礼:“奴婢参加汉阳君。”内侍方才如实相告:“王上卧病在床,疾医们试了很多法子,但仍是……”
“好了不必说了。”柳逸出言阻止内侍继续说,他修长的右手抬起来,广袖从腕上滑落:“我进去看看。”
……
姬华池正闭目躺在榻上,听着有脚步声走近,便沉声问:“是谁在那边?”
虽是沉声,但语气终究虚弱。
服侍姬华池的内侍抬眼一望,睹见一袭碧水锦袍的柳逸冉步走近,便垂首禀告:“回大王,来者是汉阳君。”
姬华池病中视线模糊,她闻声便睁开眼睛瞧,可是却只见着帷帐那一侧隐约一个暗色的轮廓。姬华池努力启了双唇,浮着一丝气道:“把帷帐挑起来,你们都退下去。”
“诺。”内侍们依命收起帷帐,全部皆从殿内退了出去。
没有了帷帐的遮掩,姬华池终于清晰瞧见了柳逸:玉冠青衣,双眸耀星,两眉稍挑,光华无物可镇。
姬华池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半月不见,汉阳君俊容更甚,而她则缠。绵榻席,憔容悴貌难以见人。
姬华池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柳逸却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将她扶住。
柳逸的手隔着衣料托着姬华池的手肘,两个人都能感觉到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料渗透出来。
一时殿内气氛几近窒息。
还是柳逸先开的口:“王上,若不忌讳,可否容臣为你诊疾?”
姬华池呵呵一笑:“柳卿善医?”
殿内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柳逸也轻松笑道:“臣生来体弱,平日里大病小病,都是自己治自己的。”
他是药养起来的淡薄身子,如何不得久病成良医?
柳逸一句话说来闲淡,姬华池听入耳中却觉点点心酸。
“咳、咳。”姬华池禁不住咳嗽起来,她为了不让柳逸心中难过,便逗趣道:“柳卿真是无所不精,往后太平了天下,若是闲得慌了,你还可改做个医者!”
柳逸面上的笑容缓缓敛起来:“臣之志,从来只在医天下。”
“好!”姬华池拊掌大笑,高昂道:“医吾大楚,孤必全柳卿此志!”
她忘了身子不适,这一时激动,竟牵得一股血涌上喉,没抑住咯了出来。
“王上!”柳逸疾呼道。
他的手臂再往前伸几分,紧紧将姬华池搂抱在怀中。
柳逸不再向姬华池请示,先斩后奏自掀高了她的袖子,伸两指为她号脉。
柳逸的眉头越蹙越紧,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姬华池脸上惨白到无一丁半点的红色,却仍是做满不在乎的笑:“瞧柳卿家一副色变的模样……莫不是孤已病入骨髓?”
她说得吊儿郎当,之前特意涂了又涂的红唇分外刺眼,犹如白雪上唯一一点朱砂。
柳逸几番犹豫,终告知姬华池:“不是,但王上你……”
“孤中毒了。”姬华池替他把话续完。
柳逸禁不住面露惊讶。
姬华池坦然笑道:“那帮子庸医不知道,但是孤自己早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导致她身子每况愈下的不是病,她根本就没害病,而是害的毒。
魏匡送来那一把金刀上有毒,无色无味暗侵入身,真是魏匡一贯的风格。
想到魏匡,姬华池收起笑容,同柳逸谈论正事:“孤先前与你说的,那隐于尤娇身后的未知人,孤已查明了。是孤一个旧人,孤如今身上中的毒也是他下的。”忧虑之色浮上姬华池眉头,她严肃对柳逸道:“柳卿,尔等东线大军不可掉以轻心,孤这故人恐有蚕食我楚之心。”
“王上放心,臣明白。”柳逸当即就答。
两两沉默。
许久,柳逸并不追问姬华池这位她的“故人”是谁,但仍是问了姬华池一个问题:“王上不打算向故人要解药么?”
“呵——”姬华池百感交集地笑一声:“若孤打算要解药,又何必苦苦支撑到现在?”
柳逸自己没有发现,他揽着姬华池的手臂缓缓缩紧。姬华池的身子却是能感受的,她不由心神一凛,接着又是一慌。
“王上。”柳逸一声轻唤,将姬华池拉回镇定的现实。
柳逸心中只思考着姬华池身上的毒,并无其它杂念:“王上若是信得过臣,不妨让臣放手一试,至多十日,臣便可配出王上所需的解药。”
姬华池听完松一口气,面露欣喜之色,却又夹杂着数缕难以捕捉的荒凉。她轻声感叹道:“那最好了。”
柳逸便留在宫中,日日为姬华池诊治。
这一日,柳逸又入殿来。他双膝跪于榻前,向卧于榻上的姬华池诚恳寻问道:“王上近来觉着身子如何?”
姬华池笑道:“好多了。”
柳逸到真是妙手。
柳逸注视着姬华池,淡淡回以一笑。
他又疚道:“恕微臣无能,不能调配出丸药,只得汤药作解,要拖累王上连服十三日。”
“何谈拖累。”姬华池勾着唇角说。
“每日早一碗,中晚各两碗。”柳逸嘱咐姬华池。
姬华池缓缓地答:“孤记住了。”
两人就这么零星的交谈,三言来,两语去,皆是平淡寻常。正巧钟漏滴到午时,内侍端了中午的汤药过来,柳逸瞥一眼,自然地抬手去接:“臣来侍王上服药吧。”
“不必!”姬华池突然急急出来。
话含厉色,柳逸和姬华池双双愣住,面面相峙。
姬华池自知失言,心底数分懊恼——她方才听到柳逸说言“侍王上”这几个字,想也没想就冲动出口。
汉阳君文武双全,国之肱骨,更兼盛名清风,“不必”侍王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