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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很小,飘到蓝珏耳朵里,只是时断时续的字眼,“三年……错了……当初……不会……”
若是完全都听不见倒也罢了,偏偏时不时地就能听到几个字,越发挠得人心里痒痒。她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才听到最为完整的一句“一抔桃花土,慰卿泉下魂……”
这诗不诗曲不曲的是什么东西?她心中一动,悄悄地自从坟侧偏出半颗头来。
那人正捧着一些桃花瓣往坟头上淋洒,长睫秀目,挺鼻薄唇,俊雅至极的侧面轮廓沐在晨光里,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泽。
那小心翼翼的动作,脸上毫无遮掩的哀恸神情,让蓝珏心里一时百味杂陈。
守孝的这三年里,她时时来找阿娘叙说心事。唯一遇见一个来祭奠自己的,竟然是他,这个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抓起来殴打一顿的肇事者……
她怔怔地不知道呆望了多久,季真猛地转头,微眯了眼,锐利目光直直往她藏身之地射过来,“是谁?”
蓝珏哎哟一声,应声摔了出来。蹲得太久了,她的整个脚都麻掉了,受惊之下,彻底失去了平衡。
她苦哈哈地揉着脚脖子,抢先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站在那座坟前?”
季真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又是谁?”
蓝珏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我自拜祭我的姨妈,又与你何干?”
她慢悠悠地站起来,走了几步活动开腿脚,提起一旁置在黑纱帷帽下,还没有来得及动的提篮,从里面一样一样地掏出清酒、鲜果、香烛、纸钱……
掏完了,还鄙视地白了一眼仍杵在她的碑前扮雕塑的某人。
瞧见没,这才叫祭奠呢,各种贡品样样齐全。谁跟你一样,两袖清风地就来了,一点都不诚心!
季真像是没看到她的挑衅一般,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透着一股浓重的倦意,“各人拜祭个人的,姑娘总是瞧我做什么?”
蓝珏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再说了,你在我坟前磨磨唧唧的,挡了姑娘我轮回的路了!
可惜这些话,她憋了半日,一个字也没法说出来。
心内略一计较,蓝珏慢慢点上三炷香,郑重地跪了下去,“阿……姨,蓝儿来看你了。在底下过得好不好?想要什么,记得托梦告诉甥女,我下次来烧给你。”
听到那个字,季真双眸里光芒一闪,骤然紧紧锁住正虔诚地念念有词的女子,片刻后,又大失所望地转了过去。
他这一刹那的失神,蓝珏留意到了,她嘲弄地摇摇头。
别说是数年未见的他,她自己每每照镜子的时候,也再也找不出半点当年娇俏可人的影子。
嗓子是两年前哭坏的,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喑哑。身子似突然抽高的柳条,比之三年前娇小玲珑的少女,高出了两大截也不止。偏偏浑身上下二两肉都没有,像一具皮包骨头的骷髅架子,整张脸上,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红斑,白日里突然冒出来,效果很是骇人。
有一次下马车的时候,她一个不留神,没戴紧的帷帽被车顶掀掉了,当即就把不远处的两个小孩吓得哇哇大哭,更有几个妇人也跟着放声尖叫起来。
自那次起,蓝珏就更加深居简出,偶尔出一次门,也十分小心,从不露面人前。
不过,此时自己并没有戴那素日遮面的黑纱帷帽……想到先前,季真并没有露出半点惊骇的意思,她忽然觉得心口有点涩涩地发紧。
等蓝珏拜祭完,季真还微垂着眼眸站在那里,瘦长的影子,孤零零地拉在地上。
她皱了皱眉头,便往那边挪了几步,蓦地道:“那座小土堆里躺的,是我姨家妹子。”
那个挺拔如修竹的身躯微微地颤了一下,却并未搭言,连嗯一声也不曾。
蓝珏也不在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这个表妹性子顽劣,这崇观城里,被她整过的公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像你这般被整了还念念不忘的,倒是挺稀奇的。”
忘了吧,全都忘了吧,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你也不要再做从前的你……
季真忽地扭头,冷冷地瞧了她片刻,“你也是被她整过,所以要一直记仇,连一炷香也不肯烧给她是吗?”
他的眼底有透骨的寒意,薄唇含着鄙薄,他抬手拂了拂袖,像是面前有什么脏东西要弄掉一样,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这算是……为她鸣不平么?
蓝珏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凉风中站了许久,默默地抽了抽鼻子,似乎有些着凉了。
******
三年前“暴毙身亡”之后,兴伯就带着她跟白蘅,离开了挽晴别院。当晚便交给她满满一匣子的房契地契铺子文书,说原是蓝凤生留给她做嫁妆的,并不是闵家的官中产业,这些年来都是兴伯在置办经营。
饶是由小到大锦衣玉食的蓝珏,也极为吃惊。就是做几辈子的米虫,也足够了。当时还沉浸在整个世界瞬间崩塌的漩涡里,蓝珏也无心过问这些事,还是交给兴伯打理。
现下她们居住的这个位于西城区的三进小院,便是其中一处,闹中取静,环境清幽,出入也方便,宜居得很。
回到小院时,一个姿容秀美的少年正懒洋洋地躺在一棵树上,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发呆。
瞅见她们回来,噌地跳下来,波光流转的碧色狐狸眼睨了蓝珏一眼,“咦,今天踩狗屎了,怎地这么高兴?”
随她一起进门的红茗立刻怒了,“白蘅,你怎么对主子说话的?”
见蓝珏并不搭理他,少年哼了一声,脖子一扭,又嗖地一声窜上树,大剌剌地翘着腿,晒起太阳来。
*****
因绿棋是闵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闵府里当差的,所以当初蓝珏离开,便没有带上她。刚开始的那阵子,夜里总是睡不踏实,新换的两个丫鬟,她也用不习惯。
白蘅便想接过这近身服侍的活儿,使出了轻身功夫,一夜查探个好几回。哪知,蓝珏无意中发现之后,惊吓更甚……从此便得罪了这位性子傲娇的小爷。
蓝珏是第一次见到无赖到这种地步的男子——虽然那时他还穿着女装。
市井妇人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学了个十成十。哗哗的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稍微说上两句,一把抽下汗巾子,往自己脖子上一勒,抽抽噎噎地,“与其这样子被嫌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回去也是一个死,倒不如一了百了……”
两个丫鬟赶紧来劝,不知不觉中蓝珏拗性子也上来了,玩横的,谁怕谁,“都别管,让他死。”
结果,他真的给自己吊在了房梁上,勒得眼眶舌头都突出来了,脖子上极深的一条青紫印子……直到兴伯及时赶来,一掌劈断了汗巾子,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蓝珏这才知道,原来她每天喝的补药里,都有白蘅割了手腕滴进去的血——他才是压制蝴蝶蛊不发作的药引。
之后,蓝珏的境况更是糟糕,那接接连连的噩梦做的,没有最可怕,只有更可怕……可那些都是身体自发的反应,她也控制不住。
直到有一天,半夜惊醒,见到红茗坐在她床头的小凳子上垂泪。
这丫头也是个苦命的。
当初从闵府里出去,是特别开了恩免了赎身银子的。家里除了一个老娘,只还有个好赌的哥哥。结果回去没多久,便把她说给了一个死了几任填房的老财主。红茗哭过闹过都没用,被锁进阁楼里,她娘亲自拿着钥匙,只等着日子到了,便要把她塞进花轿的。
某天夜里,绝食许久的红茗,忽地感觉到强烈的头晕目眩,还以为是自己终于要死了,再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前任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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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珏心里当然明白,红茗是谁给弄进来的。
所以,要说她对这个身份着实尴尬的少年半点愧疚都没有,那绝对是假话。她的做法就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尽可能地包容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小性子。
偶尔要差他办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是尽量地和颜悦色。
这不,蓝珏才冲着大树轻轻地招了招手,只见浓绿的树荫里,一道白影凌空拔起,恍若一阵微风,眨眼之间,便来到了她跟前。
少年双手抱着臂,一脸被打扰到的不耐烦。
他手里还拈着一片鲜翠欲滴的大树叶子,先前在树上,一直用这个搭在眼睛上,明着为挡太阳的,其实,是为了更好地从缝隙中观察这边的动静。
蓝珏清透的目光扫过,少年便把那只手慢慢地藏到了后面,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孔,怎么看都透着几分不自然,“叫我干嘛?”
蓝珏抿着唇,微微偏了头。再看下去,这孩子说不定又要炸毛。
她轻声吩咐,“你今天去一趟何府,看看要不要加些料进去。”
白蘅不情不愿地领了差事,低着头小声嘟囔,“正事一直拖拖拖,成天就让我去干这些偷偷摸摸鸡毛蒜皮的事儿……”
红茗瞧不惯,撇嘴道:“偷懒才是你的正经事吧?”
白蘅不理她,忽然凑近了一步,谄笑得一脸讨好,“主子,今天这事倘若做得好,便许了我暖床吧?”
蓝珏装作没听见,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没说话。
红茗却早已涨红了脸,啐道:“白蘅,你要死了!整天就会说这些着三不着两的浑话!”
“你懂个屁!”白蘅白了她一眼,又偷偷地瞥了一眼蓝珏,见她并没有半点气恼的意思,才又说下去:“我早就立下重誓,主子在,人就在,主子哪天不在了,白蘅就变成个癞头龟,给她驮一世的碑去!”
……
再怎么惊世骇俗的对话,如果隔三差五地便要变换各种形式来上几次,听出了老茧的耳朵,就会自动过滤为嘈嘈杂杂的背景音……
蓝珏立在花荫下,手忽然搭上眼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琉璃瓦一样透澈的天空。
蓝凤生临走前曾给她留下一个小锦囊,里面指了三条路。
第一,留在此处,好生解了毒,安心待嫁,闵潜自然也不会亏待与她。
眼下的结局,恐怕是阿娘也没有料想到的。蓝珏想起阿爹那种决绝至极的脸,又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二,跟着白蘅和兴伯回迷花,倚着姥姥过活。姥姥性情虽然古怪些,但对待无路可走前去投奔的外孙女,也是不会怎样的。
蓝珏很是怀疑,连阿娘那种性子,尚且要离家出走若许年,不知道那素未蒙面的姥姥要古怪到何等地步?再说那样的世界,也离她太远了些……
第三,去关州寻宁越。
这么些年过去了,说不定那个人早已娶妻生子一家天伦。就算她再怎么走投无路无靠无依,也决计不会自个送上门,去讨那个嫌。
蓝珏思来想去,却仍是举棋不定。
自从连番遭逢变故开始,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若想象中那么淡定从容,坚韧乐观,反倒时有一种凄惶惶尘世浮萍之感。
半晌后,红茗以微弱的优势结束了战斗。这两个人,每天不斗上几回嘴,便浑身不自在。
“小姐,这石头地上凉,别站太久过了寒气,回吧。”
红茗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胳膊,蓝珏才猛地回神。
是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已经无法挽回的事又纠结来做什么?至于那些未知的未来,还没有来到,又何必杞人忧天?
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她静静地收回视线。再等些日子满了孝期就启程,离开这个伤心地,天空海阔,去哪里都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忽地想起件事,眉心一紧,略带急促道:“茗儿,你去司里找二爷,请他帮我誊一份这次新科进士的名录来。”
一二章
孙瑾,如今的何夫人,头两年的日子过得着实舒心。
当初,摽梅已过的她,已经没了挑挑拣拣的资本,最后百般不愿地嫁给了一个从六品的小官何璧。
其实孙家并没有怠慢嫡长女的婚事,何璧虽然二十有八,但长得一表人才,器宇轩昂,更难得是身家清白,姬妾皆无,所欠缺的无非是在京中没有强大背景。但他年轻尚轻,各方面能力都不错,有了岳家的扶持后,很快便连跳两级,照此速度下去,青云直上也是指日可期。
心中终于肯定了自家夫婿的孙瑾,开始考虑子嗣问题,很快便心想事成地有了身孕。对于两人这第一个孩子,何璧更是比她还要着紧,日日嘘寒问暖,呵护有加。
身怀六甲的她为了彰显自个贤惠大度的名声,特地让母亲帮忙在外头物色了两个年轻女孩,在孕期内服侍自家相公。
然而,所有的身心愉悦,在两个通房进门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当时还是大白天,乐不可支的何璧手舞足蹈地跑进卧房,将还在榻上补眠的孙瑾一把抱进怀里,“瑾儿,你真是世上最最贤惠的好妻!”
门外,丫鬟们纷纷捂着嘴羞转了头,孙瑾一边用拳头打他的背,一边紧紧依在何璧的怀里温婉地笑。
第二天一早,等孙家送来的两个通房丫环来拜见主母,孙瑾用尽了浑身力气,才能勉强维持住吊在嘴角的笑容,长指甲在手里掐出两排血印子。
哪有半分孙母口中的清秀拘谨,实在是两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孙家到底是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