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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拜托陈院使”殷勋像是猛地回过神来,眼中立时像是有了暖意,目光殷切,“全赖太医妙手,小王感激不尽”
“王爷这般说,可折煞下官。下官这就去写方子。”陈太医慌乱地答道,一面逃也似地一揖,便退到外面写方子。
屋里又只剩下两人了,隔着厚厚的帐帘,看不到彼此。良久,殷勋终于一步上前,伸手挑起帐帘,只见帐中的女子,脸上一片青白,大滴大滴的泪自眼中滚落,只一眼,便令人揪心地痛。
“孩子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殷勋俯身,大手轻抚着女子不见一丝血色的面颊,“我去让太医们通力合作,再遍寻名医……”
玲珑木然地望了他,好一会,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勾起嘴唇,露出一个凄切的微笑,“是书房那次……”
明明像是痛如骨髓,为什么竟还笑得出来。原来,在她一心赴死之时,上天已悄无声息地给了她一个孩子,本以为那只是一次偶然的意外,谁知居然在上苑和宴会之前,他和她,已然骨血相连。
可是,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她,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
正文 第75章 林相
第75章 林相
夜深,月明星稀,秋寒袭人。
繁杂喧嚣了一日的林府终于安静下来,不过好些院落还点着灯,隐隐可见下人们来回走动。明日便是二公子大喜的正日子,只怕再过一会,这阖府上下又要热闹忙碌起来。
书房内,林相国端坐在书案后,目光落在正负手立于一旁的男子身上,“直人,明儿的事,可都心里有数了。”
“父亲放心,已经安排妥当。”男子一身宝蓝色梅花图案常服,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如冠玉,长眉斜飞,点漆般的双眸明亮有神,虽是一副英俊倜傥的面相,说话间的神情却十分沉稳内敛。
“那便好”林相国满意地望着儿子,眼中涌起点点笑意,似自言自语,“这一晃可真快,连直人都要成亲了。”
林直人低头,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丝浅笑,有些不好意思。
林相国面上不觉笑意更甚,好一会,忽然敛了笑容,正色开口道,“直人,你如今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可有想过如何成家立业?”
闻言,林直人有些不解父亲为何忽然这样发问,“儿子肤浅,未曾多想请父亲示下”
“你呀”林相国慈爱地看着儿子,端起桌上茶碗吹了吹,微微抿上一口。若是换做立人,只怕自己如此一问,便会给你引经据典地讲个头头是道,而这个二儿子,可真真就是闷葫芦一个。
没想过?恐怕是不想说而已。
“直人,父子之间,我也不和你打暗语了。”林相国将手中茶碗轻轻扣在案头,清癯的面容忽然生了一股凛冽之气,“你不久也将入仕,须知这往后每一步,都关乎林氏一门荣衰,所以,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一步都不许出错。”
林直人俊秀的面容上一派全神贯注,只静静听了。
“直人,眼下诸皇子件争斗日趋激烈,你平日与他们多有结交,也跟为父来说说你的见解。”林相国的目光直视着儿子,温和中透出犀利,似能照透人心,末了又补上一句,“为父想听你的真心话”
闻言,林直人心上不禁咯噔了一下。
林家明面上一直是站在端王这边的,但若真是如此,父亲今日又为何要问他?再说,那些皇子的才能品性如何,只怕父亲心里再清楚不过。
难道说……
略略思忖,林直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儿子只是私下妄议,父亲姑且听之。太子文采出众,但是为人量小气短,难成大器。端王虽素有贤名,却是心怀诡谲。若论行事进退,我倒是有些钦佩齐王,只是他如今虎落平原,又缺少得力的外戚相扶,只怕也难成气候。至于豫王和未封王的九殿下,儿子就不大清楚了。”
闻言,林相国眼中精光一现,似是认同地点了点头,“你看得不错”
“这几日,为父一直在想,如今局势不明,只怕旦夕便有翻覆……为保林家百年基业不倒,唯有做好两手准备。”沉吟片刻,林相终于开口,神情肃然,眼中却忽然带起一丝冷厉和绝然,“你明白为父的意思吗?”
“父亲可是要我……”林直人陡然一惊,沉静的面容立时凝重下来,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父亲,“那我和大哥,岂不是要……分道扬镳?”
“你和立人,就像我的两条臂膀,断去任一都会痛,但是为了林家,不得不如此。要知道,孤注一掷,若是出了岔子,可是万劫不复”林相眼中心痛难抑,口中语气却不容抗拒,“你这桩婚事,本是宜妃欲示好,皇后想搅乱局面所成,不过眼下看来,倒也是意外的机会。夏家虽是宜妃的外戚,到底又和齐王有些瓜葛,正好可以借此相近。夏云翊不就是齐王的心腹吗?”
“父亲看好齐王?”林直人有些诧异,“以齐王如今的处境,难道还有机会?”
“穆远拥兵自重,云西尾大不掉,福建倭患不绝,你觉得齐王会没有机会吗?”林相呷了口茶,侃侃而谈,目光深湛似洞彻一切,“齐王在满朝文武的眼中,原来是同豫王那般粗陋不堪的人,如今你再看看……可见此人深谙韬晦之道。前几日我得着信,皇上给齐王妃赐了琼浆玉露,这明里一层是警告提醒,暗里一层,到底还是有看重有忌惮……如今看似圈禁,却实为保护。”
“父亲果然目光如炬。”林直人由衷地说道,心中却忧喜参半,喜的是父亲要他投向齐王,正合了自己心意,忧的却是,只怕自己和大哥,终会到兵戎相见,鱼死网破的一日。
林相望着儿子微蹙的眉头,忍不住轻叹一声。当今皇上以仁厚治国,一心缔造安康盛世,却不意导致各地贪腐流行,民运艰难。北虏,宗室,贪腐……三座大山压在上面,盛世早已被蠹虫侵蚀成一个空架子,大殷的江山,也不知道,将走向一个怎样的局面。
身为一国首辅,位极人臣,看似风光无限,又有谁看到他的忧心和无奈?
“时辰不早,你自去歇着吧,明日还有的你忙。”林相眼中涌上点点疲惫,朝着儿子挥了挥手,“对了,今日的事,不必说与你大哥。”
“儿子晓得。”林直人小心地退了出来,院中已是一片寂静,月下中天,夜幕沉沉,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却一下似涌起说不出地悲伤。
大哥,自己从小就视为偶像的大哥……想到日后兄弟间无可避免的争斗,只觉周身都冷成一片,而终于得到父亲的认可,终于可以和大哥站在一样高的地方,又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难以言表的兴奋。
许久,矛盾纷乱的心境才渐次平静,最深的黑夜即将过去,黎明马上就要来了,林直人大步地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忽然忍不住想象起大红喜帕下,那张他等待许久的脸会是怎样的明艳动人。
喜悦一下代替了适才芜杂的心境,黑暗中,他的脸上终于露出新郎倌应有的神采。
正文 第76章 闲话
第76章 闲话
与此同时,林府内楼宇最豪华,装饰也最为精致的荣景苑上房中,一名身着藕色丝锦绣衣的女子,正在明烛华灯之下,对着镜台取下最后一枚花钿。
一旁丫鬟已经铺好床褥,小心地上前说道,“公主,早点歇了吧,驸马爷怕您身子沉了晚上睡不舒服,今晚一个人歇在西厢那头。”
“行了,你先出去吧。”被称作公主的女子,正是殷芷言,铜镜中映出一张堪称国色天香的面孔,只是眼角眉梢,却似是隐隐蕴了几分寥落和怨毒。
“奴婢告退。”丫鬟仔细地掐了掐灯花,便大气都不敢出地悄悄退下,生怕被芷言的怒意波及,心里却忍不住暗自纳罕,“好好的,也不知这驸马爷怎么惹恼了公主?”
芷言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腰身也不复从前的纤细,丰润的面颊别有一番牡丹般的饱满风致。
伸手从妆奁的最里层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芷言展开了默默盯了许久。
帕子里包了一块羊脂白玉,莹润通透,没有一丝杂质,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凝视中,芷言的目光渐次生冷。
这玉虽然名贵,但是对于身为公主的她来说,什么宝贝没见过,又能算什么,只不过,这块玉的价值,可不在玉本身。
“我过得不好,你也别想过得好”她的面上不觉露出一丝笑意。一抬头,却不意瞥见铜镜中的女子正朝着自己绽出狰狞而深凉的笑,刹那间芷言的心头忍不住就是一窒,猛然意识到,拥有那样可怕神色的人,竟然就是她自己。
芷言忽然有点想哭。轻轻抬手抚上自己的腹部,只觉满心灰凉。
“若生男,便叫林龙,生女则叫林凤,公主你看如何?”
温润的嗓音一遍遍回响在耳边,她使劲摇了摇头,想摆脱这声音的纠缠,那话语却像是着了魔道一般萦绕不放,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龙……哼,别以为我不知道
凭什么,我的孩子要顶着那个贱人的名字
她可是尊贵无双的长公主,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美貌,聪慧,贤惠……可他心里居然还想着那个女人,就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取那样一个名字
他就是那样,笑若熏风,语声温柔,仿佛耳鬓厮磨般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仿佛是真的无比的开心,无比地期待。若不是她早就心知肚明,那神色,那眼神,还会有哪个女子不心弛神荡,不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他的满腹柔情?
那一瞬,芷言几乎痛恨自己为什么早就洞悉了一切。生在天家,长在宫廷,练就了她一颗七窍玲珑心和一副铁石冷硬肠,她甘愿自己是那般眼盲耳聩的女子,可以傻傻地快乐着,傻傻的幸福着。
可是她殷芷言做不到,仿佛一出生,争斗和倾轧就不会从身边消失一般。
帝后深宠,得配才俊……在别人看来,她是多么幸运。可又有谁看到公主的悲哀和挫败,同床异梦,表面温柔,没有一句真心真意的话,就是自己的孩子,也要……
若不是还有一念顾及着他,以芷言的心性恐怕早就出手了,便是如今这般,也不用靠那么迂回的手段……他林立人虽然无情无义,但是总是她的夫君,她后半生的依靠。
又或许,她终是堪不破一个情字。
烛火将尽,屋子里越来越暗,名贵的红木家具反透着幽幽的光,莫名地令人莫名生出惧意。芷言熄灯上床,拉过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她伸臂环住自己,恍惚中只觉那人好像真的抱紧了自己,也抱紧他们的孩子。
次日,林府内宾客盈门,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朝中官员以及各府的夫人小姐,纷纷前来,偌大的林府内,随处可见奔走忙碌的下人和相互寒暄的客人。
迎新人,拜花堂……繁复的礼仪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林相国位高权重,此番前来贺喜的客人也大都身份尊贵,就连几位皇子也悉数到场,其中也包括了自于宫宴上和北漠使者交手后一直闭门不出的齐王。
众人见齐王似乎心情舒畅,丝毫没有因为交出了兵权而沮丧,不由得私底下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听说齐王妃有喜了,看齐王殿下果然是面带喜色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几天太医院的陈院使整日脚不沾地的,据说就是忙着给齐王妃配安胎药呢,那孩子,先天不足,不定哪天就没了呢我看齐王殿下虽然欢喜,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样子。”
“呸呸呸,红口白牙的你咒人家干吗,你也看到了,人家夫妇双战北漠,瞧瞧那气势,那拼劲,反正我是心服口服”
“你哪只耳听到我咒人家孩子了,我要敢咒他我都不是人了我这是焦心呢,焦心”
“哼,别人老婆有喜,你焦的什么心?你轮得到吗你?”
“好了好了,越扯越不像样但愿王妃平安诞下麟儿,可怜那燕家也好有个依仗。”
“说的也是啊诶,真真是可怜,镇远侯那么骁勇,谁知……幸好,还有个厉害的女儿。”
“依我看,那孩子必定是个有福的,你看就这么折腾都还能怀上,谁说不是个神迹啊”
“谁说不是,我看那齐王妃根本就是铁打的,也就齐王吃得消,换旁人,只怕真受不住。”
“对了,那今日这喜宴齐王殿下一个人来的吗?”
“齐王府的李侧妃也来了……不过她乘舆,齐王自个儿骑马来的。”
“李侧妃……不是李珏的女儿吗?在那样厉害的王妃手底下,日子只怕不好过吧?”
……
齐王身姿英挺,器宇轩昂地穿堂而过,被迎进招待贵客那一厅,直将那些乱哄哄的闲话通通抛在身后。
而女眷那边,李芳儿可就有点难熬了,不时有人朝她投来同情,不屑,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目光,而那目光后面,便是一阵似有所指的交头接耳。
好像全京城都在看她的笑话?
的确,人家齐王夫妇一双璧人天造地设,偏偏她这个所谓的侧妃就那么不知趣地横在那里,仿佛她就是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