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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这我都跟他说大半天儿了。没用。”江盛是急火烧膛,口干得厉害,向葛棠晃晃杯子,示意她再给自己添点水。“你是不知道啊,老葛,我这上外地发货回来,中午一到家,就开跟他讲。一气儿讲到现在,油盐不进,一说一对付,一说一梗脖儿,能气死你。我是实在累得动不了手,要不这小逼崽子说啥也得暴锤一顿。”越说越气,又冲江齐楚吼了起来,“你瞪什么眼儿?当着外人面你可是能装老实了,在家怎么跟我叫唤的?这家伙,不知道的寻思你是我爹呢。”
“别介别介,孩子么。”葛冬洋按着他情绪,“再说这念书的事,你逼他也没用啊。”
袁虹见气氛僵起来,也赶紧挑别的话题,“你爷俩儿晚上是不还没吃呢?正好这刚拣下去,还没凉呢,我再炒个菜,甭管怎地,先吃了饭再说吧。”
江盛狠狠瞪了儿子一会儿,叹口气,“行,也别忙和别的了,有啥对付一口吧。我让他气得这胃里叽哩咕噜的。”
“菜现成的,饭不太够,让孩子上后院食杂店去买两个馒头。”
江盛闻言连忙掏钱,“来来,我这儿有零的。”
葛棠说:“不用,我有零钱。”
袁虹拦着她,“让你姐去。葛萱你领江楚看他想吃点儿啥,一招买回来。”使个眼色,支她把江齐楚带出去。“小屋我兜里有钱。去吧。”
江盛从随手带的夹包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一阵撕扯,到底硬塞给葛萱。
葛萱奉命把小的单拎出去探口风,两人到了大门外,还听见屋里的骂声跌宕起伏。看着从出现始终保持沉默的江齐楚,葛萱说:“你这……叛逆期,来得够晚的了。”
14一个种植果树的农民
葛萱是典型缺乏防危意识的幸福人种,她竟然会以为,江齐楚他爸的到访,真的就只是拿自己这个正面例子激励教育儿子,于是也跟着致力于说服江齐楚,让他听家里安排上高中,心道这就算尽了力。直到和家人把吃饱喝足的江家父子送出门,江盛落下车窗说:“那叔就把这小子交待给你了,葛萱,你该咋直溜儿咋直溜,他敢不听你的,你给我打电话。”
满脑子都是明天同学会的葛萱,冷不丁被点到,左右一看,爸妈和小棠都正瞅着她,她则完全没搞清状况,指着自己的脸,“啊?”
江盛又说:“我是年年找老师给他补,一点儿作用也没有,他根本就不知道咋学,估计现在连小棠的水平都赶不上。你也不用问他哪儿不会,就从最基础的开始撵吧,我不指他一口吃成个胖子,你就教教他,你是怎么学的,让他能学进去就行。”
车子开走了,袁虹叹口气,“也真够愁儿的。你说考了那么点儿分,那不就是干脆啥也不会吗?一个暑假俩来月,再撵能撵到哪儿去啊?”
葛冬洋点头,“那也不能干挺着啊,学进多少算多少呗,总比上了高中老师讲的一字儿听不懂强,三年坐下来也够遭罪的了。”
葛棠同情地看着姐姐,“赶紧给你班同学打电话,说明天散伙饭吃不了了。”
袁虹说她:“要是从初一的开始讲,你正好也跟着听听。”
葛棠为人慈悲,“那多刺激江哥啊!还是算了吧,我开学了好好听讲,肯定落不下。”
葛萱眨巴着两只眼,企图以拒绝听懂的反应,来面对自己不愿接受的现实。
熬过了一个补课的寒假,还想这个暑假可以肆无忌惮地玩,结果莫名其妙被一个累赘给包下了。从仓房里找出原以为再不会用到的初中教科学,翻了两页,葛萱突然很想吐。强忍着,打算等江齐楚来了,当他面吐出来。
后院大门响,葛棠去开门,江齐楚背着巨大个儿的书包,耷拉着双肩站在门口。葛棠喷笑,“你好像嫁到我们家了,带这些东西干啥?”
江齐楚对她的挖苦还以无奈一瞥,“全是书。”而且是他爸托人买来的新书,从初一到初三所有考试科目的课本。放下来不慎砸到脚,脚指甲都砸紫了。
葛棠大喜,“我上中学不用再交书费买书了,你这些用完了都借我吧。”
“嗯,我爸也这么说的。”
“那你干净点儿用着啊,别往上乱画。”
葛萱听她越说越像说自己东西似的,匆匆赶她,“葛棠,你不要跟你们同学下屯子玩吗?再不走,到那儿天黑了。”
葛棠惊呼一声,“我得走了,江哥,你好好学习啊。”跑回房间拿顶小凉帽,边戴边跑了出去。
葛萱追到门口喊她,“给我带点儿香瓜回来——”也不知她听到没有,担心地返回屋子,江齐楚正吭哧吭哧把那一包书拖进方厅。两人相对无语了一会儿,葛萱认命了,撑开桌子,说:“小屋太暗了,在方厅学吧。”
江齐楚从包里把书本纸笔书一样一样拿出。
葛萱翻下语文课本,不会补;再翻代数,没几章就是解方程,跟小学联系太大,不好补;最后拿起他崭新的英语书,“我给你补英语吧。”英语是从初中才开课,相对说来历史还短暂一些。葛萱想起江盛的嘱咐,问江齐楚:“字母你能认全吧?”
这要换成别人这么问,明显有骂人的嫌疑。江齐楚清楚葛萱没有侮辱他的意思,还是稍微受了点打击,长呼一口气,“能。”
葛萱点头,又问:“音标呢?”
“写不出来……不过认识。”
“那就行,我给你讲基本句式吧,完了剩下的就是背常用单词了。”
句子一列出来,全是最简单的,感觉江齐楚一下就会了,只是不认得单词。葛萱实在不懂怎么讲下去,翻书念起课文来,边念边让他翻译,生词就讲几遍用法。初一上学期的英语课程,两个小时就过完了一遍。
葛萱觉得进度太迅猛了,容易给人造成应付的错觉。可是让他做课后习题,半本书做下来,七七八八竟也对了大半。解释为入门课程的简单,打算稍做休息后一鼓作气,把下半学期的也讲了。
两人去前院的树下摘樱桃吃,江齐楚个子高一些,站在凳子上,负责收获她和小棠平时够不着的上半部区域。葛萱替他扶稳凳子,手里捧个小盆在下面接着果实,见到特大个儿红透的,吹去上面浮灰就塞嘴里。吃得没有摘得快,盆子很快就满了,江齐楚跳下来,小心翼翼避着脚下的菜叶。
今年雨水厚,樱桃结果也多,但似乎没有去年的味道好。
江齐楚说是因为树龄的问题。“这种树的寿命短,只有中期几年结的果才好吃。早期的酸,晚期的硬。”
“是吗?”葛萱对他的说法将信将疑,“你家承包那山不是没种成果树吗?怎么知道这些?”
“小时候在林场住,那儿什么果都有。”江齐楚捏着一颗樱桃,“还有像这么大个儿的山野果,叫托巴,灌木柯子里长出来的,比樱桃好吃。这两年回去都不好找了。”
他在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会神采飞扬,跟平常蔫巴巴的江齐楚判若两人,葛萱小学与他同桌,那时就发现他有这个特点。他对乡野的描述生动,果树啊,山花啊,草柯里的蛇虫啊,桦树上的小松鼠啊,惹得葛萱回家就让爸带她去看。葛冬洋没时间,袁虹又不理她这些无聊请求,她只能继续听江齐楚讲,然后向往。
上了初中之后,也有同学家居乡下的,放假的时候,葛萱跟着去看了几次,开始是新鲜好玩,后来每次去都是一样的景致,也就不再稀奇了。感觉实景反倒不如听江齐楚说的有趣。
聊了一会儿,葛萱说:“再把刚才的顺一遍,要是能过的话,咱看下一册吧。”
江齐楚拿把美工刀,正把一些泛黄的枝尖切下来,听到她的话,立马大眼黯淡,一副被打回原形的惨相。
葛萱看得好笑,“你就那么不爱念书?”从刚才的进度看,他并非没有基础,也不是不会学东西,只是不愿。葛萱问他:“你很想回林场当农民吗?”
虽然说不出人各有志的道理,但是在考大学和当农民两方对比下,江齐楚的选择显而易见。葛萱没有瞧不起农民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发问,她想知道江齐楚的真实想法。
江齐楚并没正面答她,却说:“我就希望我们家那座山能种树结果,特后悔捡下来那石头块子下山乱蹦哒。”说着抬头看葛萱,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她听了做何反应。
葛萱耸耸肩,忽然想到了许欢,心不在焉说道:“种树的话也挺好,起码你妈也懂这些技术,可能就不会闹成现在这样。”许欢也没有考大学,可她断定他学习成绩不会差,且家里也算书香门第,那又是为什么放弃升学?
半晌没听到江齐楚说话,一抬头见他正思绪莫辨地盯着她看,葛萱一拍脑门,心怪自己胡说八道触及他不快的记忆。屋里电话适时响起,铃声顺着敞开的门窗传出来,葛萱二话不说逃离肇事现场。
15有酒有花的夏天
电话是葛萱的初中同学打来的,昨天葛萱在妈妈的指挥下,撒谎说今天上午家里有事不能去,以为就这么错过了。结果几个要好的同学一商量,把聚会挪到了明天,葛萱一下没理由对付了,只好应下来。
同学说:“这回不行再变卦,要不上你家找你去。”
葛萱没辙了,挂下电话,商量江齐楚,“你明天下午再过来行吗?”
江齐楚听到了她对着电话的说词,沉默了一下。
葛萱觉得也挺不好意思的,这刚补一天课,第二天就把上午的给取消了,根本是成心埋怨人家。呵呵笑了笑,“没事儿,我让他们改到晚上。”
“葛萱儿。”他出声阻止她拨号的动作。
葛萱摆摆手,“不是吹的,我在班级说话相当有份量。”
“你还是去玩吧,不用真把我当回事,我来也就是给我爸混安心。”
葛萱拿着话筒,呆住了,“你说什么,江齐楚?”
她嫌他名字中间的“齐”字别嘴,很少叫得这么完整,江齐楚分明感觉到了她的不快,垂着头,转身去方厅的桌子前坐下。“他不是担心我成绩,是怕我不上学,回了林场,知道吗?”
葛萱差不多能理解江盛的苦心,放下电话,走出来,看着比往常更沉默的江齐楚,对他方才丧气到气人的说法,也就不再追究。“那你怎么办啊?”根本就不想上学,可是他爸也无论如何不会放他回乡下。
江齐楚说:“就听他的上高中呗。”他神态平静,望着院子里大片的黄花菜,“其实他想多了,我就是不上高中,也不会回林场的。因为我妈希望我留在这边。”
如果不是妈妈的意思,他早就回去了吧,闷不作声的人常常是最倔的。
夏日午后的轻风掠过屋子,掀动桌上的课本哗哗作响,一根铅笔也随风滚动,跌到地上摔断了脑袋,主人却连看都不愿看它一眼。
葛萱在这样的氛围里,委实提不起教书育人的兴致。弯腰拾起铅笔,拿着江齐楚刚给果树修枝的美工刀,蹲在门口细细削了起来。微小的打着卷的木屑落地,很快被风吹得不知去向。葛萱盯着被削尖的笔芯,吹了口气,忽然说:“江楚,要不明天你跟我去聚会吧?”
江齐楚一下没转过筋,什么聚会?
“我初中同学有一半是原来咱班的,李志光他们,你也不是不认识。”
葛萱的想法是,江齐楚压根就没打算学习,自己也就没必要在他身上多浪费时间,反正只要他每天到她家报道,就能向江盛交差。既然这样,没必要大好的假日里,两人都对着课本痛苦。于是,第二天,袁虹和葛冬洋上班走后,江齐楚把课本一扣,到前院狂摘一通樱桃,交给葛萱洗干净了。亮晶晶红艳艳的一盆,放在葛棠面前。
葛棠狐疑瞟着那两人心虚的笑容,推开樱桃,“我胃疼。”
葛萱给江齐楚一个不出所料的眼神,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我要出去,你中午自己买饭吃吧。”
葛棠问:“你上哪儿去?”
葛萱又掏出十块来,“再买点胃药。”
葛棠鄙夷地看着她姐的行为,拿了颗樱桃塞进嘴里,“几点回来?”
葛萱大喜,“咱妈下班之前。”
坐上江齐楚的自行车,二人兴高采烈地会同学去了。
葛萱的初中同学,江齐楚也认得大半,即使小学时并没有多么要好,久别重逢上了酒桌,自然也被当成重点围攻对象。江齐楚被灌了两轮,去洗手间路过葛萱那一桌,她跟几个女同学说起什么,笑得很大声,他迷迷糊糊的恍然明白她为什么把他带来了。葛萱开始还挺庆幸自己有挡箭牌,吃完饭去唱歌的路上,眼看江齐楚走路打晃,暗叫不妙。
到了歌厅,李志光他们几个又拖了一打酒进来。葛萱心知再这么放任下去,不用小棠举报,家里一闻这酒气熏天的,也得破案。趁着递麦克风的机会,坐到李志光身边,“你们寒假不还在一起玩吗?这才几个月,又弄得八百辈子没见着似的。”
“你说江齐楚?打小学毕业以后我就没怎么见着他呀。”李志光摸不着头脑,“寒假哪跟他玩了,我一冬天都在我奶家,开学才回来。”
葛萱感觉这话颠覆了自己的某个记忆,来不及细想,被欢呼声夺去注意力。江齐楚一手一只扎啤杯,口朝下示意杯空。葛萱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