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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丹儿,你想去哪里?”任词眼中温柔越来越重,几可溺人。
“听闻,青帝沈碧的居所风景甚好。”我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出那个名字。
“碧云落处,风景自然是好的。”任词握住我的手:“我们走罢。”
这一路上,有祥云,飞凤,琼花,霓虹。任词一一指给我看,不,是指给白丹看。“丹儿,我要陪你,看尽四海八荒的美景。”他情意款款。
而我只专注看着他的眼眸,含笑不语。
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能够分出来说话了。控制住他这还不到一刻钟,我的脑袋几欲炸开的痛。
再坚持一会会,只要再坚持一会会就好,那碧云重重之处,已经在望了
“喵——”一道白影闪过,任词握住我的手上被划破了三道明晃晃的伤痕。他的眼神骤然恢复清明,如剑的目光狠狠反击于我。
我以手捂面倒在了地上。
脑中痛成一团混沌,清明迅速向黑暗中滑落。唯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只剩一点点路了,那碧云重重之处,就在前方
我手足并用向那个方向爬去。
耳边传来任词的冷笑:“虽说本君很好奇你意欲何为,可是你这样大胆冒犯本君,本君又岂能让你如愿。”
身体腾空而起,向相反的方向离去。而我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我的手徒劳地在空中抓着。
“小任,你在这里。”是那个在心中响起过千百遍的声音。可是我已经不能辨别是真是幻了。
“任词见过青帝。惊扰陛下,不胜惶恐。”
“哦。”那个声音顿了下,复云淡风轻地问:“这是,白丹?”
“正是。属下把她寻回来了。”
“魂魄怎如此浮动不稳?”
“陛下知道的现今属下刚刚把她寻回;还要多花些时日为她疗养。”
“如此甚好。”
我努力抬起头,只能看到一抹远去的青色。
任词肃立目送那人消失不见,这才似笑非笑地低头看我。
他的神情突然僵硬住,粗鲁地抬起我的头,强迫我与他四目相对,我看到他的双目中有怒火升腾。
“冉冉夕照色,莹莹泪成血。”他幻出一面菱花镜置于我的面前:“这才是你的真实面目么?”
镜中的女子,有着光彩四溢的一双眼睛,而此时,所有的光彩破碎做千万片,凝成一滴血色的泪,缓缓滑过不带一丝血色的苍白脸颊,滑过紫色的小巧双唇。
唇染紫黛,泪滴成血,这是魔族独有的外貌特征。艳丽而炽烈,世人赞之曰,冉冉夕照色,莹莹泪成血。
“你竟敢欺骗我!”我可以感受得到任词的怒,那是一种在得到希望之后复绝望的怒。因我现在也有着同样的怒。这怒狂暴如飓风,搅的脑中净是些莫名其妙的思维碎片。
“被欺骗和自欺欺人,哪个的滋味更好受一些呢,任词?”我硬扯出一个笑:“白丹她不肯回来了,纵然你手眼通天,硬生生将她留下来,让她离去不得,她便只以你痛恶的魔族之身出现。你那样地费尽心机,将重生为魔族的她一世又一世地抹灭,一世又一世地设法让她重生于你天族,任词你难道不清楚失败的原因?不,你比谁都清楚。你清楚,她恨着你,她不肯回来,她不肯让你如愿!”
任词的面庞染上杀色。
而我意犹未尽:“她恨着你,那样恨你,就算泯灭又重生七世,就算忘川之水被你喂过七回,那样浓烈的恨意却不散,依旧让她生生世世,必得将你除之而后快。而你承载着这些恨意,清楚着结果,你原可在每一世的一开始就让她消失——必是忍不住,忍不住去看她的模样,感知她的一颦一笑吧?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与自己最爱的人相遇,相爱,为敌,最后让她的生命消失在你手中。我很想知道,任词,你必是有心软的时候吧?必是有信念动摇的时候吧?那些时候的滋味,想来美妙的紧吧?”
往一个人的心窝子上肆意地插刀子,这感觉忒也畅美了。
美中不足是这畅美是要付出代价的。任词的手在脖子上蓦然收紧,让我被怒气激起的亢奋与清醒迅速消失殆尽。
我在昏昏沉沉中又渡过了多时间。
“任词大人怎么可以对女子动手呢,太差劲了”
“大人一向不是这样的,她能让大人那样失态也算是她的本事这样看小爷干什么?小爷说的是实话好了好了小爷好男不与女斗,你拿上将军的这个令牌,去药君那儿取点药吧哎,人问起的话就说小爷我跌着了!”
小婵的气息消失了。有毛茸茸的东西拍打着我的脸:“行了,别装了,小爷知道你醒了。”
我睁开眼睛,看那猫难得的一脸严肃。
“小爷后悔了。原只觉得你和白丹主人有些相像,这才出个馊主意给大人,想用白丹主人的魂魄夺了你的舍可是这两天越看你越不简单,越看你越觉得面善。小爷的直觉一向灵敏,让你继续呆在大人身边会给大人引来祸事的。所以,你走吧。”
我拍拍他的头:“你倒比你那贱人主人机灵。好吧,为你今日之举,便恕了你之前的大不敬。”
我原不过是句诙谐的话,却不想那傲娇的猫竟将脑袋深深低下:“谢主隆恩!”
这破猫莫不是被我撞坏了脑子?
然也顾不得多理会他了,唯恐他改了主意,也唯恐贱人任词回来,我急急离去。
自然,还是奔向那碧云落处。
一路上有许许多多双诧异的眼睛,或高或低的窃窃私语,我皆不作理会。
碧云落外,有无形的结界将阻住我急速的身形,令我跌落尘埃。我勉力支起身,胸间涌起闷燥甜腥之气,一口血吐在了衣襟上。发髻早已散落,衣袂也被路边的花枝撕扯凌乱,我想我此生再也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狼狈。这样的狼狈,也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肯不顾不管。
我伸手去触那结界,又被狠狠弹开。
有巡视的力士向这里走来,再远处,我感知到任词的气息。
我忽然感觉很难过。这难过不同于被任词囚禁的难过,也不同于那夜沈碧离去的难过。这难过,和任何人都没关系,这难过,有些像自怨自艾,又要更甚千百倍因着失忆的缘故,我一时连自己的心思都不清楚了。
我难过了一会儿,还是决然地再次伸手去触那结界。只是这次,我的手中多了一串十八颗赤炎炎的珠子。而其中一颗的颜色,迅速地暗淡下去了。
在进入结界的时候,我看到了任词不可置信的目光。我很想留给他一个得意且挑衅的临别一瞥做纪念,然心中苦涩的很,带累的脸上连伪装都装不出来。
方转过头,沈碧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视野正中。他静静看着我,眉心微皱。
“你有何事?”
我看着他,我很难过。
我费尽周折寻到他,却把我寻他的原因忘掉了。
那些我无数漫长时间中不肯放手的原因,我全忘记了。
我想了许久,只对他说:“我寻你是有事情的,可是,我忘记了,你,可还记得?”
他微微摇首:“胡言乱语!”转身,又是要离去的样子。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再让他离去了。我奋力跑过去,紧紧抱住他:“不要扔下我,我迷路了,你带我走啊!”
我感到他的身体轻轻震了一下。
手中一空,他的人已在丈余开外。我不肯放弃,又向他奔去,可是有无形威压,一寸寸将我压倒在地。我挣扎着不肯倒,挣扎着向他的方向挪动。那威压那样重,我费了许久时间,才挪到他的脚下。我攀援着他的腿,想站起来。潜意识告诉我,我是该与他并肩站立的,而不是这样匍匐在他脚下。
他的眸中原是平静,渐渐有冰冷弥漫。他微微低头,对我说:“你即能打探得故人的音容片语,也算是能耐非凡。只是那位故人的神彩,又岂是你等能及万一的。”
我脑中瞬间空白。
他顿了一顿,又道:“那人罪孽深重,你仙人之躯,岂可妆扮于她,自甘下贱。”
我攥他住衣襟的手无力放开,身躯再无法支撑,软软倒落。
那位故人的神彩,又岂是你等能及万一的
又岂是你等能及万一的
空白中有一个声音响起:我原是寻他找一个答案的,而现在,这个答案他给我了。
那么,此生应是无牵挂了罢。
我反手将头发聚拢,擦一擦脸,理一理衣衫,挺直脊背,转身离去。
、澹台秋水
结界之外,任词还在。他惊异地上下打量我:“你可曾冒犯陛下?”
我避开他拉扯我的手,直直走去。
我要去一处黑暗之地,一处没有任何光明可以到达的黑暗之地,静静地沉睡泯灭
“你明明是法力全失,竟能突破陛下亲手布下的结界,这真是奇怪”身后,任词还在跟着。
“那是因为,她不想活了呢。”一个柔柔糯糯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
那里,一个柔美如九天云曦的身影从重重花枝后步出。
“澹澹台”一个恐怖的名字让我的唇齿颤抖。
“秋水娘娘!小子任词有礼。”任词难得的恭敬。
她却并不看他一眼,只径直来到我的面前,眼中满是疼惜。“小九儿,”她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我,宛如抱住了最珍贵的宝贝:“最最高贵的公主啊,你怎么会这么一副模样。”她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然而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整个人便浸在了莫大的恐惧中,这恐惧,甚至让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
“秋水娘娘认得她?”任词问。
“任词,你曾经求见我,让我出手救一个人。你说你可以答应我的任何条件。”秋水用雪白的帕子点点拂去我面上尘埃:“如今,这话可还作数?”
“那是自然!”任词的声音欣喜若狂:“只要不有损我天族威严,一切均任凭娘娘差遣。”
秋水笑了,志得意满,大愿得偿的笑。
葳蕤玉花冠,波光广袖衫,七宝璎珞。我如同木偶般被秋水摆弄装扮着。
“这才是我们的小九殿下嘛。”秋水把我推到镜子前:“君上见到这样的公主,才会高兴。”
我看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忆起那些在易天山上做小九殿下的日子,却恍如是别人的事了。
是的,秋水已为我恢复了记忆。
可是因着记忆的恢复,在三十三重天中的这些日子,愈发的不堪入目,我想,便把它当做一场噩梦吧。
这世上,从来不该有那样一个追在别人身后奔跑的九煓朗睦,从来不该有那样一个在尘埃中挣扎的九煓朗睦。
我振一振广袖,淡淡问澹台秋水,这四海八荒第一的巫祝:“君上?难不成你竟意图解开那人的封印?那十八位上古神仙联手,以裂土堕天为代价布下的封印?”
“小九儿不信我解得开?”秋水眉目间尽是神采飞扬。
我笑笑:“身为你的手下败将,怎敢不信。只是,”我目光一凛:“纵然我与那人有兄妹之份,君臣之义,与你有无数年月的友谊,九万年前半幅魂魄送于你们作为争夺天下的利器,也大大的抵的过去了。如今若你又有什么主意打到我头上,你可打错了。”
秋水看着我,眼眸中却有水雾漫起:“对不起,小九儿。可是小九儿,我真的很羡慕你。大战那时,你有力量可以助得君上,可以与他并肩战斗;此时,又唯有你能救出君上。我多么希望这个人是我……可是我不是我的法力如此低微,连立于君上身侧都不配……只有凭借这些小小的巫术为君上略解烦忧……小九儿,我知道,这些你都不在意,可老天偏偏这点可恨,有的人毫不在意的,却是有的人穷其一生无论如何努力追求都得不到的……”
我眯起眼睛:“你果然是又打我主意。”
她含泪的眼忽又笑了:“你既然已不要这条性命了,那泯灭之前做做好事,借我救出君上又何妨。”不容我说话,她甜美的面庞难得的狰狞了起来:“那沈碧有什么好的,当年你就为他背叛君上,而今又为他竟不惜燃烧你的本源力量!如果让君上知道,君上视如性命的你不,不能让他知道,必得想个法子必得想个法子可是怎么可能瞒得过君上”
我这才觉察秋水与当年有异:少了许多随性甜美,而多了几分疯癫痴狂。不由得细打量了她几眼:音容笑貌未有丝毫变化,只是记忆中那柔长如碧水的青丝已染上点点斑白。
她焦躁地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突然跪倒我脚下:“小九儿,求求你,帮我好不好?你看,你已经知道了,那个沈碧是多么的无情无义,你可以对他死心了罢,你来帮我救出君上,你还是我们最最宝贝的公主,你说好不好?”
我忍不住笑了,笑得粗狂:“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澹台秋水,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你和龙吾,你们两个毁了我的一生,现在怎么敢说,要我帮你们,我是你们的宝贝,你怎么敢说”我觉得这是我此生最难看的一个笑了。
“小九儿,我真的不愿伤害你,真的,一分一毫都不愿意。你可知,伤你一分,伤在君上便是十分,而我,是百分。小九儿,我真的不愿伤害你。”秋水看着我,喃喃着。而一柄匕首从她袖中滑出。匕首的精光映射在她小巧的脸上,让她的笑倘恍迷离起来。她把匕首抵在我面前,轻轻吹了一口气。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