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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宿恒侧头看他 ,黑眼睛里微微闪动起光亮,“你喜欢?”
“嗯。”
“那,我再做一些。等会儿一起给你送到後院。”裴宿恒像得了特设,整个人都生动起来,笑吟吟地重新戴起围裙。
安平又羞有愧,咬紧下唇,挣扎道:“不是我,是丁丁……”尾音越来越低,到最後已完全听不清。
裴宿恒手上的动作顿住,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合适。嗯了两声,喃喃地道:“哦,这样啊。那等做好了我送去大堂吧。”
美萍不能随便见生人。杨月惠每次到茶铺来只在大堂逗留。这些情况,裴宿恒也是了解的。
“嗯,好。”安平点头,注视著青年的背影,搜刮肚肠也没找出合适的客套话。
“你过去陪他们吧。我一会儿就好了。”裴宿恒的声音少有的冷清,显然已经失去了对话的兴趣。
安平踌躇地看了看他,默默离开。走到过道里才缓过神,他明明可以先把那盘烤好的蛋糕拿给丁丁,也省了裴宿恒与杨月惠碰面。
他们两人,全都慌乱的连这点智商都没有了。
有心再回去一趟,却心虚地提不起勇气了。
大堂那边,相熟的客人凑在一处逗丁丁玩。杨月惠笑语盈盈陪在一旁,一屋子的其乐融融。
安平走到近前,恰好听到以为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问道:“杨老师,最近常见你过来帮忙,是跟小安的好日子近了吧?”
杨月惠爽朗地笑出声,“哪里呀阿姨,不过就是过来给朋友帮帮忙,可没别的意思。”
视线落在安平身上,不知是有意无意,随口调侃道:“再说了,即便我有心,人家有的人还不一定有意呢。”
客人都哄笑开了,跟著玩闹,“谁敢不乐意?杨老师这样的人才,他再敢不乐意,看老王不扒了他的皮。”
“可不是。老王操著心都操了十几年了。小安啊,你可得让你王叔王婶省省心。你再不成个家,他们的头发都要掉光了。你的媒人,光我可就做了三回了。”
“就是。小安你挑了十几年,挑出杨老师这麽个仙女,你知足吧。再不抓紧,小心又被人抢跑了。”
众人闹的开心,又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主顾,安平不好驳他们的面子,只得讪讪地站著赔笑。
倒是杨月惠,轻巧地将话题拨回去,“各位大叔大姨,可饶了我吧。我又没说是安平,可别闹他了。”
“呦呦,看看,这就心疼上了。”
又是一阵大笑。
有人又逗丁丁,“不是安平,难道是丁丁不乐意?丁丁,给奶奶说说,想不想让安叔叔作你爸爸?”
丁丁正捏著盘子里的小酥饼玩儿,也不懂一群大人在吵嚷些什麽。见有人指著安平问他话,反射性地便抬起小脸冲著安平笑,“想,想!”
“想的话就叫声爸爸。”
“爸爸!”丁丁脆生生地喊,一点也不害羞。还向著安平张开手臂,“爸爸抱,爸爸抱。”
三岁大的孩子,还不十分懂得爸爸与叔叔的区别。更何况丁丁身边从来没有爸爸存在过。大人让他怎麽喊,他就干干脆脆地喊。等明天上幼儿园,还可以对爱欺负人的小朋友理直气壮地宣扬:“以後不许再说我是没爸爸的孩子。我有爸爸了!”
客人都被这天真的小家夥逗得前仰後合。一浪一浪的笑声里,丁丁大大张开的手臂却开始有些怯懦。他迟迟等不到安叔叔温暖的怀抱,笑的圆圆的小脸害怕的要垮下来。
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有著超乎想象的敏感。
安平挣扎许久,到底弯下腰,将惊慌无助的孩子抱进怀里。
“乖,不怕,爸爸抱。”
随著这一句话,岩浆般炙烫的情感在胸口猛烈地炸开。安平搂紧怀中柔软纤弱的小小身体,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猝然震惊的甜蜜过後,是更切肤的尖锐疼痛。极端的喜悦与痛苦激烈撞击,让他的大脑短促地空白。有一瞬间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灵魂逃脱了时光的禁锢,在岁月荒芜的河岸边逆流而上,仿佛手中拥抱的,就是那个理所当然应该喊他爸爸的孩子。
恍惚中,身後传来凳子到底的刺耳响声。安平在眩晕中回头看。
裴宿恒端著一盘小点心面色惨白地站在他身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偎在他颈窝中的丁丁。锐利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迸射著凶狠的神色。
安平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抱紧丁丁後退一步。
裴宿恒眼中的阴厉倏忽退去。垂头将点心放在一旁的茶桌上,他转身静静离开。自始至终青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热闹的人群中,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他的背倔强地挺的很直,在这喜乐洋洋的喧嚣中,越发显得落寞孤寂。
杨月惠带著丁丁离开後,安平也回到後院。他生性好静,人太多太吵,只会让他力不从心。
绕过影墙,一眼便看到小院侧门边裴宿恒的身影。平日这个时间裴宿恒大多已经离开。安平停住脚,远远看著他。青年也看到了安平,向前走几步,又犹豫地停下。
安平犹疑著,一边思索该如何开口,一边慢慢走到青年面前。
似乎有很多天不曾这麽近距离对视过,安平惊觉青年的消瘦。原本饱满的面颊凹进去,下颌尖削,脸孔退去温润的光泽,憔悴的如同深秋枝头的枯叶。
关切的话冲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很多时候,心软反而是种更深的伤害。
“有事吗?”
青年嗯了一声。静了一会儿,缓缓地道:“下周二我就要走了。周日,可不可以一起吃顿饭?这周末小妹的学校也刚好放假。”
“好。”安平立刻答应下来。就算裴宿恒不提,这顿放他也是要请的。
“不过之前定好了周日要带丁丁去游乐园。能不能改日……”
()
“那就算了吧。”不等安平说完,裴宿恒扭头便走。黯淡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
“就周日吧,就周日。”安平急忙止住他,“下午我早些赶回来,咱们一起吃晚饭,可以吗?”
裴宿恒极轻微地点头应允,脚下不停走到门边,抬手推动老实大门的横销。行动间,两片肩胛骨将有些厚度的毛衣突兀地撑起来。原本匀称合度的身材,突然就带出了几分瘦骨嶙峋的羸弱。
“好好吃饭!”安平还是没能忍住。
C的游乐园开园已经开园一个多月,游园的人群还是多的挤不动。
安平喜欢孩子,喜欢游乐园,可这些喜欢都抵不过他对与人肢体接触的厌恶。
他抱著丁丁,被洪水一样的人流碰撞著肩膀,挤压著身体。外套上沾满了陌生人的不良体味和黏腻汗水。周围哄哄嚷嚷的噪声更加让他无所适从。每玩一个项目都要排很长的队。太阳猛力撒发著秋老虎的威力,明晃晃地晒得人头晕眼花。到中午安平身体支撑不住了,胃部一阵阵绞痛,翻腾著想吐。
可特地来一趟,他总不好催促著快走。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咬牙忍耐。好在中午园里的快餐店爆满,举著一块大汉堡蹲在树荫底下草草解决过午餐後,丁丁也烦躁的撅起了小嘴。稍微又转了转,不到两点锺三个人就灰头土脸地撤退了。
游乐园门口有买纪念品的商店,杨月惠带丁丁进去买东西。安平实在提不起精神,便在园门口的大树下等他们。
背上出了一层汗,安平解开外套纽扣,一手捂著胃部,一手摇著游园手册扇风。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看。
马路对面的绿化带旁停著一辆迈巴赫。安平的余光几次扫过去,总觉那辆车子有些眼熟。心里想著不可能,盯著那车看了一阵,却越发觉得熟悉。不死心地绕道後面确认车牌,六位数字一个不差。
胸口瞬间被人揪起一般瑟瑟地收缩。安平呆呆站了很久,才想来要走过去。
车窗随著他的靠近缓缓降下。等他在车前弯腰站定,一张英俊刚毅的男人面孔出现在车窗里。
“荣哥。”安平低眉敛容,恭恭敬敬地喊。
平生多情 二十五
二十五
车窗随著他的靠近缓缓降下。等他在车前弯腰站定,一张英俊刚毅的男人面孔出现在车窗里。
“荣哥。”安平低眉敛容,恭恭敬敬地喊。
齐荣钊冷冷地端详他,沈静的眼睛没有一丝情绪。许久,唇角轻微地一勾,立时便如阳光倾泻在冰湖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晕。
“近来可好?”男子的声音低沈宽厚,就像他整个人一样,伟岸静默沈稳如山。
“嗯,我很好。多谢荣哥挂念。”
齐荣钊又看了他一阵,点点头,“上来吧。”
车门从里面打开。安平不敢犹豫顺从地坐进去。
车厢内部很宽敞,安平却生怕多占了地方般,在宽大的座椅上擦边坐著,双腿并拢两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好似刚上学堂的小学生。
齐荣钊在一旁打量著他,冷冽的目光落在身上,皮肤有被冰凌刺中的感觉。安平在这没有温度的注视下,神经变得异乎寻常地紧绷。他失去了方才与齐荣钊对视的勇气,微低著头,眼睛牢牢盯住自己的鞋面,微蜷的手心渐渐渗出了冷汗,左手小指的第一个关节像是钻进了一只可以来回伸缩的针尖,一跳一跳地刺痛。
长久的沈默似乎把空气都挤压的稀薄了。胃部翻搅的越发剧烈。安平掩饰地挪动下身体,强撑起胆量开口说几句场面话,“荣哥,真没想到这麽巧,能在这里碰上。”
齐荣钊似乎不爱说话,只是看著他,很久才答道,“自然不会有这麽巧的事。”
像是感觉安平怕的还不够很,看看对面的游乐园又淡淡地加一句,“我是看著你进去的。”
安平一把攥住裤子的布料。
从早上八点到现在,他在游乐园里至少呆了六个小时。
()
“荣哥,我……我不知道,我……”
齐荣钊眉头微皱,从手边摸了一袋东西扔给他,“行了,没你什麽事。把这个喝了。”
安平捧住扔过来的浅褐色小塑胶袋子,是他喝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养胃茶。他刚跟在齐荣钊手下时,有很严重的胃病,几乎吃什麽吐什麽。综合治疗结束後,就是靠这剂特制的药茶调理过来的。
安平把塑胶袋撕开,含在嘴里小口喝著。他稍微转动视线,从刘海里向齐荣钊望了一眼。
男人斜靠在座椅上,一双墨沈沈的眼睛也正对著他。
安平一惊,仓皇调开眼。胸口一阵乱跳。
齐荣钊用手指抵了抵额头,手掌遮挡下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抬起头时,目光略过车窗,正看到杨月惠带著丁丁从商店出来,东张西望地寻找安平。
男人的眼色变了几变,声音毫无起伏地道:“安平,这十几年来,我倒真没想到,你对女人居然这麽有耐心。”
安平怔怔听著,顺著男人的眼光看过去,惊得险些弄洒了手里的药茶。
“荣哥,我跟杨老师没什麽的,只是普通朋友。真的……”
分辨到一半安平陡然打住。男人眼中隐约浮动的笑意,让他猛然清醒:他跟了齐荣钊十四年。从发丝到脚趾,齐荣钊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他之与齐荣钊可说是一块彻头彻尾的透明玻璃。
这个男人,怎会不了解他对女人的无能为力?
一时间紧张到极致的情绪里掺杂进几许灰冷。
安平踌躇再三,惴惴地恳求道:“荣哥,我能否先把杨老师母子送回去?让他们这样等著,总不是办法。送她们到家之後,如,如果荣哥还有空,我……再赶回来。”
安平说完额头已蒙上一层汗。他不知道这麽擅自做决定是不是会忤逆了齐荣钊。
替齐荣钊拿主意他以前不是没做过。大到商务安排置业理财,小到饮食起居旅游娱乐,他在齐荣钊身边的最初那几年,什麽事都能插上手。後来他被派到Y城,距离远了齐荣钊的习惯却没改,在哪里新买栋别墅,装修换成什麽风格,都要一通长途打过来跟他讨论半天。甚至现在把他们关在一处的这辆迈巴赫,内部装饰也是他当年一手操办的。
那时他做这些事做得顺其自然习以为常。虽说十几年来也受过罚,挨过打,被齐荣钊时常发作的坏脾气折腾得在医院里几进几出。但从心底里,他总觉齐荣钊是不一样的。跟电影里黑白通吃狂狷冷酷的黑道老大不一样,跟现实里明面上衣冠楚楚背地里把人命当草芥的军火商也不一样。
齐荣钊就是他大哥。他反复无常两面三刀,暴怒起来亲手用鞭子抽他个半死也还是他大哥。
他甚而觉得齐荣钊这样狂风骤雨般的残忍很有男子气概。他有凶狠的一面,但不变态。他要报复要出气,要麽一枪了事,要麽断手断脚,干净利落绝不含糊。
如此天真地去评价一个战争贩子著实很幼稚。但安平始终相信自己。
曾经他以为能相信一辈子。
直到有一天……
安平左手的麽指无意识地来回磨蹭小指的指节。他忐忑地等著齐荣钊的反应,男人却只是半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安平不知该如何执行这个太过简短的命令。他试探著把住车门,询问地看看男人。齐荣钊面无波澜,慢慢地向他俯靠下来。
还不得男人靠身,安平便慌张地抬起手臂挡在身前。
男人却只是略微倾身,按下中控台的一个按钮,车顶的透明天窗缓缓关闭。
安平暗自舒了一口气,却猛地被一把攥住手臂,扯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