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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读着德·格拉珊有关此事的来信,搓着手叫好。另有几位同意交存债据,但必须确证他们的全部权利,而且任何权利都不放弃,甚至保留宣告债户破产的权利。经过几次通信磋商,索缪的格朗台同意债主们要求保留一切权利。由于这一让步,温和的债主们设法让强硬的债主们通融让步。尽管有人不满,债据毕竟都交出来了。有人对德·格拉珊说:“这老东西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呢。”纪尧姆·格朗台死后两年差一个月,许多债主忙于做生意,被巴黎的行市起落弄得团团转,早已把格朗台到期应付的款项置诸脑后,或者即使没有忘记,也只是想:“看来最多能拿回百分之四十七而已。”老箍桶匠早对时间的能量作过计算,用他的话说,时间是好心的魔鬼。到第三年的年底,德·格拉珊写信给格朗台,声称他已设法让债权人同意,在格朗台家尚未清偿的二百四十万法郎中再收回十分一,便把所持的债券悉数交还给他。格朗台复信说,因破产而拖累他兄弟自杀的那个公证人和那个经纪人倒还活在世上,也许早已成为太平度日的好人,应该对他们提出起诉,逼他们多少拿出点钱来,以减少拖欠的数目。第四年年底,拖欠款结算下来定为十二万法郎。接着清算员和债权人之间,格朗台与清算员之间又往返磋商了半年。长话短说,索缪的格朗台被逼到非付不可的当口,是那年的九月吧,他回信通知两位清算员,说他的侄子在印度发了财,已表示更亲自来偿还亡父的全部债款;因此他不能擅自越权替他还债,他要等侄子的具体答复。到第五年年中,债权人们仍被“全部偿还”的说法搪塞着,神气的老箍桶匠不时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其实他暗自好笑,哪一回说罢“这些巴黎人”,都不免露出狡猾的一笑和咒骂一句。这批债权人的遭遇可以算作商业史上闻所未闻的奇事。当我们这个故事让他们再度出场时,他们仍处于格朗台给他们安置的那个地位。等到公债涨到一百一十五法郎一股,格朗台老爹抛出他的份额,从巴黎弄回二百四十万法郎的黄金和公债名下的六十万法郎的利息;他把这些本利收入统统倒进储金桶。德·格拉珊一直住在巴黎。为什么?因为第一,他当上了议员;第二他身为有妻室的家长,却厌倦索缪枯燥的生活,已同公主剧院一个漂亮的坤角儿弗洛丽娜双宿双飞了,当兵时的老毛病又在银行家的身上复活。不用说,他的行为在索缪人的眼中极其不道德。他的妻子很走运,跟他分了家,居然有管理索缪银号的头脑,后来银号一直在她的名下继续营业,弥补了被德·格拉珊先生的荒唐行径造成的财产损失。克吕旭叔侄落井下石,弄得这位活寡妇打肿脸充胖子的处境更狼狈不堪,以至于女儿的婆家找得很不称心,而且不得不放弃娶欧叶妮当儿媳妇的念头。阿道尔夫到巴黎去找父亲,据说他后来变成一个很下流的人。克吕旭叔侄得胜了。
“您的丈夫真不知好歹,”格朗台得到抵押品作保借钱给德·格拉珊夫人时说道,“我很同情您,您真是个贤惠的好太太。”
“啊!先生,”可怜的太太回答说,“谁能料得到他从您府上动身去巴黎的那一天,就走上自我毁灭的路呢。”
“老天有眼,德·格拉珊太太,我可是直到最后都不让他去的。那时庭长先生还拚命想替他;他当初那样争着要去,咱们到现在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了。”
这样,格朗台对德·格拉珊就不欠任何情分了。
在任何情况下,女人的痛苦总比男人多,程度也更深。男人有力气,而且他的能量有机会发挥:活动、奔走、思考、瞻望未来,并从未来中得到安慰。夏尔就是这样。但是女人呆在家里,跟忧伤形影相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排遣忧伤,她一步步滑到忧伤开启的深渊的底部.测量这深渊,而且往往用祝愿和眼泪把这深渊填满。欧叶妮就是这样。她开始认识自己的命运。感受,爱,痛苦,献身,这永远是女人生活的内容。欧叶妮整个成了女人,只缺少女人能得到的安慰。她的幸福,用博叙埃①崇高的说法,像外墙上稀疏的钉子,永远捡不满一把,填不满手心。忧伤倒是不劳久等,接踵而来。夏尔动身后的第二天,格朗台家在众人看来已恢复常态,只有欧叶妮一人觉得突然空荡荡的。瞒着父亲,她要让夏尔的卧室保持他离开时的模样。格朗台太太和娜农乐意充当她的同谋。
①博叙埃(一六二七—一七○四):法国作家,名僧,法兰西学士院院士。善作演讲,尤擅诔词。
“谁知道他会不会回来得比预料要早些呢?”她说。
“啊!我正希望在这儿见到他,”娜农回答说,“我侍候他惯了!他多和气,是个十全十美的少爷,说他俏也行,一头鬈发跟姑娘似的。”欧叶妮望望娜农。 “圣母哎!小姐,您眼神像灵魂入了地狱似的!可别这样瞅人家。” 从那天起,欧叶妮的美具有一种新的品格。对于爱情的深思慢慢渗入她的心灵,再加上得到爱情的妇女所具备的那种尊严,她眉宇间透出一种画家们用光环来表现的光彩。堂弟到来之前,欧叶妮可以比作受胎前的圣处女;堂弟走了之后,她就像当了圣母的玛丽亚:她已感受到了爱情。在一些西班牙画家的笔下,前后两个玛丽亚被表现得如此不同又如此出神入化,成为基督教艺术中最丰富、最光辉的形象之一。夏尔走后的第二天,她从教堂望完弥撒回家(在望弥撒时,她许愿要天天来教堂),路过书店,她买了一幅世界地图;她把地图挂在镜子的旁边,为的是跟随堂弟一路去印度,为的是一早一晚可以置身于堂弟乘坐的船上,见到他,向他提出上千个问题,问他:“你好吗?难受吗?当你看到那颗你曾教我认识到它的美丽和用途的星星的时候,你一定想到我了吧?”早晨,她在核桃树下出神,坐在那条蛀孔累累、覆盖青苔的板凳上,在那里他俩曾说过多个甜言蜜语,说过多少傻话,他们还曾一起做过终成眷属的美梦。她遥想未来,仰头望着墙上的一角青天,然后又向那面破旧的外墙望去,望到夏尔卧室上面的屋顶。总之,这是孤独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它持续不断,潜入了种种思念,变成了生命的本质,或者用老一辈人的话来说,变成了生命的材料。当格朗台老爹的那些自称朋友的人晚上来打牌的时候,她装得高高兴兴,隐瞒着真实的心情;但是整个上午,她跟母亲和娜农只提夏尔。娜农明白,她可以同情小姐的苦恼,同时不玩忽对老东家的职守。她对欧叶妮说:“我要是有个真心对我的男人,我甘心………跟他进地狱。我甘心……那个那个……我甘心为他而毁了自己。可是……我没有这样的男人。我到死都不知道人生一世是怎么回事儿。小姐,您想得到吗?那个老头儿高诺瓦叶,人倒是挺好的,他老围着我转,看上了我的钱,正等于那些来巴结您的人,其实是嗅到了老爷金元宝的气味。我心中有数,因为我这人,心可细呢,别瞧我胖得像塔楼;叹,我的小姐,虽然那算不上爱情,我也挺高兴。” 两个月过去了。过去那么单调的日常生活由于对秘密的巨大关切而活跃起来,秘密也使三位妇女的关系更亲密。在她们的心目中,夏尔还在这间客厅的灰色天花板下走来走去,仍然住在这里。一早一晚,欧叶妮打开梳妆盒,端详婶婶的肖像。有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她正从两幅肖像中寻找夏尔的相貌特征时,被母亲撞见。格朗台太太到那时才得知出远门的人用这件礼物换取了欧叶妮私房钱的可怕的秘密。 “你都给他了,”吓坏了的母亲问道,“你父亲过年的时候要看你的金子的,到那时候你怎么跟他交待?” 欧叶妮的眼睛定住了,母女俩足足有半天惶恐得要命,糊里糊涂地错过了正场弥撒,只好去做读唱弥撒。三天之后,一八一九年就要结束。三天之后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就要发生,一出没有毒药、匕首,没有血流成河的布尔乔亚悲剧就要上演;但是,对于剧中人来说,这出悲剧比希腊神话中赫赫有名的阿特柔斯王族后裔的惨绝人寰的遭遇更为残酷。 “到时候咱们怎么过这一关啊?”格朗台太太把活计放到膝盖上,对女儿说。 两个月来,可怜的母亲受到那样多的干扰,弄得她过冬要用的羊毛袖套一直没有织完。这件小事,表面上无关紧要,对她却造成悲惨的后果。由于没有袖套,她在丈夫一次大发雷霆时,吓出一身汗之后,偏偏又着了寒。 “我想过了,可怜的孩子,要是你早告诉我这件秘密,咱们还来得及写信给巴黎的德·格拉珊先生。他或许有办法给咱们寄回一批跟你的金币相仿的金币;虽然你父亲熟悉你的金币,也许……” “咱们哪有那么多钱去弄金币呀?” “我可以拿我的财产作抵押。再说,格拉珊先生可能会为咱们……” “现在来不及了,”欧叶妮声音都变了,闷声闷气地打断母亲的话,说。“明天一早,咱们不就该上他的房间去祝他新年好吗?” “可是,孩子,为什么我不能去找克吕旭想想办法呢?” “不行,不行,这等于把我送进他们的罗网,以后咱们得听他们摆布了。况且,我主意已定。我做得对,我不后悔。上帝会保佑我的。听天由命吧。啊!要是您读了他的信,您也会只为他着想的,母亲!” 第二天一早,一八二○年正月初一,母女俩无法脱身的恐怖反倒使她们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不郑重其事去格朗台房间拜年的最自然的借口。一八一九年到一八二○年之间的冬天是那一时期最冷的冬天。屋顶上积满了雪。 格朗台太太一听到丈夫的房里有响动,便说道:“格朗台,叫娜农给我的房里生点火吧;我在被窝里冻僵了。我这年纪,要多加保重了。还有,”她停顿了片刻,说,“让欧叶妮一会儿也到我房里来穿衣裳吧。这种天气,可怜的孩子在她自己的房里梳洗会得病的。耽会儿我们到客厅壁炉边再给你拜年吧。” “得,得,得,得,说得多好听!你这叫开门大吉吧,太太?你从来没有这么能说会道呀。没准你已经吃过一片泡酒的面包了吧?” 沉默了一阵。“哎!”妻子的话大概让他有所感化,老头儿又说,“就按您的意思办吧,格朗台太太。你真是个贤惠的妻子,我可不愿意让你在这个年纪有什么三长两短,尽管拉倍特里埃家的人一般都硬朗得像老牌水泥。嗯?你说是不是?”停顿片刻,他喊道。“总而言之,咱们得了人家的遗产,对他们家的后代我总是宽容的。”说罢,他咳了几声。 “老爷,您今天早晨挺开心吧,”可怜的女人口气严肃她说。 “我总是挺开心的,开心,开心,开心,箍桶匠,快修补您的脸盆多欢畅!” 他一边唱着,一边衣冠楚楚地走进妻子的卧室。“不错,好家伙,倒真是干冷干冷的。咱们今天吃顿好饭,太太。德·格拉珊给我寄来了块菰鹅肝酱,耽会儿我到驿站去拿。他准还捎带一枚面值加倍的拿破仑送给欧叶妮,”箍桶匠凑在妻子耳边说道,“我已经没有金子了,太太。我本来倒还有一批古钱的,这话也就只能对你说说;但是为了做生意,只能都花了。”说罢,他吻了一下妻子的额头,表示祝贺新年。 “欧叶妮,”慈母叫道,“不知道你父亲朝哪一面侧身睡的好觉;总之,他今天一早脾气真好。唉!咱们能过关的。” “老爷怎么啦?”娜农走进女主人卧室准备生火。“他先是对我说:天天如意,年年快乐,大蠢货!到我老婆子屋里生火去,她冷。他伸手给我一枚六法郎崭新的硬币,我都傻了!太太,您瞧,看到没有?哦!他真好。怎么说,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有的人越老越吝啬,可是他,就像您做的果子酒一样,挺和顺,而且越陈越好。他真是个十全十美的好人儿。” 格朗台快乐的秘密,在于他的投机生意完全成功。德·格拉珊先生扣除了老箍桶匠为十五万荷兰证券贴现欠他的一笔钱和他为老箍桶匠买进十万法郎公债垫付的零头之后,托驿车把一个季度利息余下的三万法郎带给了格朗台,同时还报告说公债继续上涨。当时的市价是八十九法郎一股,到一月底,最赫赫有名的资本家们都肯出价九十二法郎收进。格朗台在两个月中赢利百分之十二,他已经把账轧清,从今以后他每半年坐收五万法郎,不必付税,也没有什么补偿性的花费。内地人一般对公债有一种难以克服的反感,可是格朗台终于弄清了这笔投资的好处,他发觉自己五年之内可以不必太费心机,连本带利,成为一笔六百万法郎资本的主人,再加上他几处地产的价值,势必构成一笔了不起的财富。一年给娜农六法郎,也许是对老妈子不自觉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