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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令堂的继承权,把您 跟令尊共有的全部财产的使用得益权,交给令尊,而他将保证您享有虚有权……” “我完全听不懂您说的话,”欧叶妮回答说,“把文书拿来,告诉我在哪里签名。” 格朗台老爹看看文书,又看看女儿,看看女儿,又看看文书,感到强烈的激动,擦了擦 脑门上冒出来的汗。 “乖宝贝,”他说,“这张文书送去备案要花好多钱。要是你愿意无条件地放弃对你可 怜的母亲的承继权,把你的前途完全托付给我,那你就不必签字,这样我觉得更好。我每月 就给你一大笔钱,一百法郎。这样,你爱给谁做多少次弥撒都付得起了……嗯!一百法郎一 个月,利弗尔足算,怎么样?” “我随您的意思,父亲。” “小姐,”公证人说,“我有责任提醒您,这样您就一无所有了……” “嗨!上帝啊,”她说,“那有什么关系!” “别说了,克吕旭。一言为定,一言为定,”格朗台握住女儿的手,一面拍着一面喊 道。“欧叶妮,你决不会反悔的,是不是,你是个说一是一的姑娘,嗯?” “哦!父亲……” 他热烈地吻她,把她搂得紧紧的,让她透不过气来。 “好了,孩子,你给了你爹一条命;不过,你这是把我给你的还给我罢了:咱们两清。 这才叫公平交易。人生就是一笔交易。我祝福你!你是一个贤德的好姑娘,孝顺爸爸的好女 儿。你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从明天起,克吕旭,”他望着吓呆了的公证人说:“您多 费心让法院书记员准备一份放弃承继权的文书。” 第二天中午,欧叶妮签署了自动弃权的声明。然而,尽管老箍桶匠信誓旦旦,可是直到 年终,不要说每月一百法郎,就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给过。所以,当欧叶妮说笑时提到这件 事,他能不脸红吗?他连忙上楼,到密室里捧回大约三分之一从侄儿手里拿来的首饰。 “给你,小东西,”他语带讽刺地说,“要不要把这些算是给你的一千二百法郎?” “哦,父亲!你当真把这些都给我?” “我明年再给你这么多,”他把首饰倒进她的围裙。“这样,不用多久,他的首饰就全 到你的手里了,”他搓着手,为自己有办法利用女儿的感情占便宜而洋洋自得。 然而,老头儿虽然身板还硬朗,也感到需要让女儿学点持家的诀窍了。接连两年,他让 欧叶妮当着他的面吩咐家常菜单,结收债款。他慢慢地、逐步地告诉她葡萄园和农庄的名字 和经营内容。到第三年,他已经让女儿习惯他的全部理财方法,他让这些方法深入到女儿的 内心,成为她的习惯,他总算可以不必担心地把伙食库的钥匙交到她的手里,让她正式当家。 五年过去了,在欧叶妮和她父亲单调的生活中,没有什么事值得一提。总是那些同样的 事情,总是像老座钟那样一丝不苟地及时完成。格朗台小姐内心的愁闷对谁都不成其为秘 密;但如果说人人都感觉到这愁闷的原因的话,她本人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以证实索缪城 上上下下有关这位富家独女心境的猜测不是捕风捉影。跟她作伴的,只有克吕旭叔侄三人, 以及他们无意中带来的亲朋好友。他们教会她玩惠斯特牌①,而且天天晚上玩一局。一八二 七年那一年,她的父亲感到了衰老的份量,不得不向她面授有关田产的机宜,并对她说,遇 到难题,可以找克吕旭公证人商量,他的忠实,老头儿是领教过的。后来,到那一年的年 底,老头儿终于在八十二岁高龄,患了瘫痪,而且病情很快恶化。贝日兰大夫下了不治的诊 断。欧叶妮想到自己不久将孤单地活在世上,跟父亲也就更亲近了,她把这亲情的最后一环 抓得更紧。在她的思想中,跟所有动了情的女人一样,爱情就是整个世界,而夏尔不在身 边。她就倾心照料和服侍老父。老父的机能开始衰退,只有吝啬依然凭本能支撑着。所以他 的死同他的生并不形成对比。一清早,他就让人用轮椅把他推到卧室的壁炉和密室的房门之 间,密室里当然堆满金银。他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呆着,但他不放心地一会儿望望包了铁皮的 门,一会儿又望望前来探视他的人。有一点响动,他就要问出了什么事;让公证人吃惊的 是,他居然听得见狗在院子里打哈欠。表面上他浑浑噩噩,可是一到该收租的日子,他总能 按时清醒过来,跟管葡萄园的人算账,或者出具收据。他拨动轮椅,一直把轮椅转到面对密 室铁门的地方。他让女儿把门打开,监督她亲手把钱袋秘密地堆好,把门关严。等女儿把珍 贵的钥匙交还给他之后,他立即不声不响地回到平常耽的老地方。那把钥匙他总是放在坎肩 的口袋里,还不时地伸手摸摸。他的老朋友克吕旭公证人感到,倘若夏尔·格朗台回不来, 那么这财主的女继承人就非嫁给他的当庭长的侄子不可,所以他对老头儿加倍体贴殷勤:他 天天来听候格朗台的差遣,衔命去弗洛瓦丰,去各地的田庄、草场、葡萄园办事,出售收 成,再把一切收入转换成金子、银子,由老头儿把这些金银秘密地装成一袋一袋,堆放在那 间密室。临终的日子终于到了,那几天老头儿结实的身架同毁灭着实作了一番较量。他要坐 到壁炉边正对着密室房门的那个地方去。他把身上的毯子拉过来,紧紧地裹住自己,让对娜 农说:“抓紧,抓紧了,别让人偷走我的东西。”他的全部生命都退居到他的那双眼睛里去 了,等他一有力气睁开眼睛,便把眼珠转向密室房门.那里面藏着他的金银财宝。他问女儿 说:“它们还在吗?还在吗?” 那声调透出一种惊恐万状的焦虑。
①英国流行的一种纸牌。
“在,父亲。”
“看住金子,去拿一些来,放在我面前。”
欧叶妮在桌上放开几枚金路易,老头儿就像刚学会看的孩子傻盯着同一件东西,定睛看那几枚金路易,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他也像孩子一样,不时地露出一个吃力的微笑。
“这东西暖我的心窝,”他喃喃说道,偶而脸上还露出一种无比舒坦的表情。
当本堂神父来给他做临终圣事的时候,他那双显然已经死去几个小时的眼睛,一见银制的十字架、烛台和圣水壶,忽然复活,目不转睛地盯住这些圣器,鼻子上的那颗肉瘤也最后地动了一动。当教士把镀金的受难十字架送到他的唇边,让他吻吻上面的基督时,他做了一个吓人的动作,想把它抓过来,而这最后的努力耗尽了他的生命;他叫欧叶妮,尽管她就跪在他的床前,他却看不见。欧叶妮的眼泪淋湿了他已经冷却的手。
“父亲,您要祝福我吗?”她问。
“万事要多操心。以后到那里向我交账,”他用这最后一句遗言证明基督教应该是守财奴的宗教。
从此,欧叶妮·格朗台在这世上、在这所房屋里就孤身一人了。只有娜农,她只要使一个眼色,娜农一定能心领神会;只有娜农,才是为疼她而疼她,她内心的苦楚也只能向娜农倾诉。对于欧叶妮来说,大高个娜农是天赐的保护神,所以她不再是老妈子,而是一位谦卑的朋友。父亲死后,欧叶妮从克吕旭公证人那里得知,她在索缪地区的地产,年收入三十万法郎;有六十法郎一股买进的利率三厘的公债六百万,现在一股卖到七十七法郎;还有二百万法郎的黄金和十万法郎现款,还不算其它零星收入。她的财产总计大约达到一千七百万法郎。
“我的堂弟在哪里呀?”她默念道。
克吕旭公证把人已经算得一清二楚的遗产报表送来的那天,欧叶妮和娜农两人各据一方地坐在客厅的壁炉两边,如今空荡的客厅中什么东西都成了纪念品,从母亲当年坐的那张加脚垫的椅子到堂弟喝过酒的那只玻璃杯。
“娜农,就剩下咱俩了……”
“是啊,小姐;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那个小白脸儿,要不然我走着也要找他去。”
“隔着大海呢,”她说。
这阴冷灰暗的房子就是这可怜的女继承人的整个世界;正当她同娜农在这里相对饮泣的时候,从南特到奥尔良,无人不在谈论格朗台小姐的一千七百万法郎的家产。她签发的第一批文书中,就有给娜农的一笔一千二百法郎的终身年金。原先已有六百法郎年金的娜农顿时成了有钱的攀亲目标。不出一月,她从老姑娘变成新媳妇,嫁给了被任命为格朗台小姐田产庄园总看守的安托万·高诺瓦叶。高诺瓦叶太太比起当时的一般妇女来,有一个了不起的长处。她虽然已经五十九岁,但看上去不超过四十。她粗糙的轮廓经得起岁月的攻击。多亏长期过着修道院式的生活,她面色红润,身子骨像铁打的,衰老对她无可奈何。也许她从来没有像结婚的那天那样漂亮过。她占了长得丑的便宜,显得粗犷、肥硕、结实,毫不见老的脸上自有一股春风得意的神气,有些人甚至眼红高诺瓦叶的艳福。“她气色多好,”布店老板说。“她能生一群儿女呢,”贩盐的商人说;“说句您不见怪的话,她像是盐缸里腌过的,保鲜。”“她有钱,高诺瓦叶这小于算是娶着了,”另一个邻居说。在邻里中人缘极好的娜农、从老屋出来,走下曲折的街道,到教堂去行婚礼,一路上受到人们的祝贺。欧叶妮送她三套十二件的餐具作为贺礼。高诺瓦叶没有料到女主人如此大方,一提到她不由得热泪满眶:说为她丢脑袋也甘心。成为欧叶妮的贴心人的高诺瓦叶太太还有一件跟她找到如意郎君一样称心的乐事:她终于可以像已故的东家那样掌管伙食库的钥匙和早晨调配口粮了。其次,她手下还有两个佣人,一个是厨娘,另一个的职司是收拾屋子、缝缝补补和给小姐做衣裳。高诺瓦叶兼当看守和管家。不用说,娜农挑选来的那个厨娘和女佣都是名符其实的“珍品”。这样,格朗台小姐就有四个忠心耿耿的佣人。佃户们倒觉察不出老东家死后有什么两样,他生前早已严格建立一套管理的例行章程,现在由高诺瓦叶夫妇继续遵照执行。
到三十岁,欧叶妮还没有尝到过一点人生的乐趣。她的凄凉惨淡的童年是在一个得不到理解、老受欺侮、始终苦闷的母亲的身旁度过的。这位母亲在高高兴兴离世之时为女儿还得活下去而难过,她给欧叶妮留下了些许的负疚和永远的遗恨。欧叶妮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恋爱是她郁郁不欢的根源。她只草草地观察了情人几天,便在两次偷偷的接吻之间,把心给了他;然后,他就走了,把整个世界置于他俩之间。这段被父亲诅咒的恋情,几乎要了她母亲的性命,只给她带来了夹杂着淡淡希望的痛苦。所以,她耗尽心力扑向幸福,迄今却得不到补偿。精神生活和肉体生活一样,也有呼气、吸气:一个灵魂需要吸收另一个灵魂的感情,需要把这些感情化作自己的感情,然后再把这些变得更丰富的感情,送还给另一个灵魂。没有这美妙的人际现象,也就没有心灵的生机;那时心灵由于缺少空气,就会难受,就会衰萎。欧叶妮开始难受了。在她眼里,财富既不是一种势力,也不是一种安慰;她只能依靠爱情、依靠宗教、依靠对未来的信念才能活命。爱情给她解释永恒。她的心和福音书都告诉她:以后有两个世界需要期待。她日夜沉浸在两种无穷的思想之中,对于她来说,这也许是合二而一的。她退居到自己的内心,她爱别人,也自以为别人爱她。七年来,她的热情向一切渗透。她钟爱的财宝不是收益日增的几百万家当,而是夏尔的那只盒子,是挂在床头的那两幅肖像,是从父亲那里赎来的那些首饰,她把它们像样地摊在一块棉垫子上,放在柜子的抽屉里,此外,还有婶婶的那个顶针,以前母亲用过,现在她虔诚地、像珀涅罗珀做着活计等待丈夫归来①那样,戴着那个顶针绣花,这仅仅是为了要把这件充满回忆的金器套在她的手指上。看来格朗台小姐决不会在服丧期间结婚。她出于真心的虔诚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克吕旭一家在老神父高明的指挥下只用无微不至的照顾来包围有钱的女继承人。每天晚上,她家的客厅里高朋满座,都是当地最狂热、最忠诚的克吕旭派,他们用各仲调门拚命地向女主人唱赞歌。她有随从御医,大司祭,内廷侍从,梳妆贵嫔,首相,尤其还有枢密大臣,一位无所不言的枢密大臣。倘若她要一名替她提裙边的跟班,他们也会给她找来的。她成了女王,所有的女王得到的谄媚,都不如她得到的那样丰富而巧妙。谄媚从来不会出自伟大的心灵,它是小人的伎俩,他们都缩身有术,能钻进他们所趋附的那个人的要害部位。谄媚还意味着利益。所以那些天天晚上挤在格朗台小姐客厅里的人,才能围着她转,称她为德·弗洛瓦丰小姐,而且有办法把美妙绝伦的赞词把她捧上天。这些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