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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他说,“我们五年前在牛津见过面,和贝列尔学院的院长一起用午餐的那次。等你的书写出来以后我很有兴趣一读——那是一本自传吧,我听说。还有,能不能让我成为最早向你的订婚表示祝贺的人之一呢?恐怕你会发现你未来的岳父有点古怪——还有点爱忘事儿。今年冬天他的支气管炎犯得很厉害。他的宅子有点漏风——对现在这个时代来说显得有点太大了。好了,我该下到舱里去了。天'1' 当时的一位作家阿伦曾著有一本名为《绿帽子》的书,书中的主人公就叫芬尼克,他因为老婆红杏出墙而自杀。
伊夫林·沃在写作此书的过程中也遭遇妻子出轨并离婚的事件,故以这个名字来命名此书的男主人公。
就要变了,我这人很不适合航海。十二号,我希 夫林·望不是之前,咱们在梅特罗兰 '1' 夫人家再见吧。” 沃还不等亚当有空回答,耶稣会神父一下子就 作品不见了。亚当刚一愣,只见他的脑袋又突然冒了出来。
“船上有一个极其危险、极其令人不快的女人——一个叫埃普太太的。”
话刚说完他又没影了,几乎恰在此时,船开始缓缓离开码头,朝着港口的出口驶去。
船忽而颠簸,忽而翻滚,忽而又静止不动,浑身颤抖着,面临黑暗的深渊保持着平衡;然后它会像过山车那样俯冲而下,一头栽进无风的空谷,然后再次冒上来,直冲进狂风之中;有时候它会在行进的路上翻寻,像面对兔子洞的小猎犬'1' Metroland 的字面意思是“人都市的郊区”。
那样抽抽着用鼻子蹭来蹭去;又有时候它会像电梯一样在下降后猛然停住。正是这最后一种动作让乘客们吃足了苦头。
“噢,”妖艳的青少年们 '1' 如是说道,“哦,哦,哦。”
“这真像是待在调鸡尾酒的混合器里,”迈尔斯·梅尔普莱蒂斯说道,“亲爱的,瞧你的脸色——都变绿了。”
“实在是太、太让人想吐了,’伦西玻小姐这回的表达倒是难得一见地精确。
邪恶的肉身
凯蒂·布莱克沃特和范妮,斯洛宾躺在她们'1' 原文是 the Bright Young People,这在当时的报章上是一个固定的称谓,专指 l920 年代活跃于伦敦社交界的一批上流社会青年,他们放浪形骸,辗转于各种派对之间,纵情酒色,甚至尝试毒品,本书便是伊夫林,沃描写这一群体的代表作。
伊的上下铺上,从假发到脚趾都懒得再动一动了。 “我在想,你觉得那香槟……?”
“凯蒂。”
“嗯,范妮,亲爱的。”
“凯蒂,我觉得,事实上我肯定我有一些提神药……凯蒂,我想也许还是你离着更近一点吧……我要是费劲爬下来的话真的是很不安全……说不定会把腿给摔断的。”
“可我喝了香槟酒了,范妮,你说我行吗?”
“可我需要提神药啊。当然了,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
“没什么麻不麻烦的,亲爱的,这你知道。
可我刚刚想到,我记得挺清楚,其实你没有把提神药放进行李。”
“哦,凯蒂,哦,凯蒂,求你了……我要是死了你准会为此而后悔的……哦。”
“可我看见在你把行李收拾完以后,提神药还在你的梳妆台上,亲爱的。我记得当时脑子里还在想,我一定要把它带上给范妮,可后来,亲爱的,我为了小费的事把头都给弄晕了,所以你看……”
“ 我 …… 好 像 是 …… 自 己 …… 放 进 去的……就放在梳子旁边……你……这个……讨厌鬼。”
“哦,范妮……”
“哦……哦……哦。”
对于罗斯柴尔德神父来说,没有哪次行程是最糟糕的。他想到的是圣徒的受难,人性的反复无常,最后的四件事情 '1',而在这些念头的间隙'1' 指死亡,最终的审判、地狱和天堂。
他重复着一段段关于忏悔和赎罪的赞美诗。
夫林·沃
国王陛下的反对党领袖 '1' 此时正陷入一种美 沃妙的昏迷之中,之所以美妙是因为他的梦中出现 作品了东方的意象——画着图案的纸房子;金色的龙和开满杏花的花园;金黄色的四肢和杏仁般的眼睛,谦恭而又满含爱抚;踩在杏花上的金色小脚;画着图案的小茶杯中满盛着金色的茶水;在画着图案的纸屏风后面吟唱的金嗓子;谦恭而又满含爱抚的金色小手以及形状像杏仁、颜色像黑夜的眼睛。
在他的舱房门外,两个了无生气的警探已经离开了他们的岗位。
“谁要是在这样一艘船上还能惹麻烦的话,'1' 这一称谓专指英国下院的在野党领袖,这里指奥特莱吉,因为他已经从首相的职位上下台。
他就完全有资格逃之夭夭。”他们说。
船上,每一块船板都在吱嘎作响,所有的门都在“乒乒乓乓”地摔来摔去,行李箱掉得到处都是,风声呜呜地呼啸不止。螺旋桨时而冒出水面,时而没入水中,快速地旋转着,晃得船舱里的帽盒子像成熟的苹果一样纷纷坠落。可在所有风声的呼啸与其他东西的“乒乒乓乓”之上,从二等舱的女士酒吧里传来了埃普太太的天使们那充满绝望的歌声。虽然时不时地有人掉队,可她们唱啊,唱啊,唱得那么疯狂,那么玩儿命,就好像她们的心脏即将在歌唱中破碎,她们的头脑即将在歌声中失去理智。她们唱的是埃普太太创作的最著名的一首赞美诗《苍蝇不叮上帝的小羊羔》。船长和大副坐在驾驶台上,正沉浸在填字游戏当中。“风要是照这样子大下去的话,我们就要遇到恶劣天气了。”船长说,“今晚上要是 夫林·没有点惊涛骇浪,那倒是不可想象呢。”
“是啊,不可能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平静的。” 作品大副说,“猜猜这个词,十八个字母,意思是一种食肉的哺乳动物。鬼知道怎么会有人想得出这样的字谜来。”
亚当·芬尼克·塞姆斯和那些航海老手们一起坐在吸烟室里,喝着他的第三杯爱尔兰威士忌,心里在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确定地有了病了的感觉。他的脑袋里已经聚集起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压抑感觉。他已经对着风吹了有三十五分钟,也许还要久,不然早就要发作出来了。
在他对面坐了一个记者,他跑过很多地方,话特别多,一直在跟他讲一些黄段子。亚当不时插几句勉强还不算离题的评论,比如“不,我觉得这个段子不错”,或者“我应该记得的”,或者只是简单的“哈,哈,哈”,可其实他根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船向上,向上,向上,向上,暂时停住,然后横向滑动后一头向下扎去。亚当一把抓住了酒杯,酒杯这才没摔碎。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我再跟你讲个客厅的段子吧。”记者说。
在他们身后,一桌牌局正在几个商界人士问进行。起先他们玩儿得挺高兴,碰到扑克牌、酒杯和烟灰缸给晃到地板上的时候,还会说“呜哦,瞧船这个颠哟”,或是“稳着点儿,伙计”,可到了最后十分钟,他们明显安静下来了。这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安静。
“……这一副是四十点,整个一轮总共是二百五十点。咱们是再玩儿下去还是就到这儿了?”
“ 要 不 咱 们 就 停 一 会 儿 吧? 我 有 点 累 沃了——这桌子一直动来动去的。”
“怎么啦,阿瑟,该不会是不舒服了吧?”
“我才不会不舒服呢,只是有点累。”
“ 哦, 当 然, 要 是 阿 瑟 都 感 觉 不 舒 服 的话……”
“谁能想得到连老阿瑟都会不舒服呢?”
“我没有不舒服,听好了,只是有点累。如
果你们想要接着玩儿的话,我可不是会让大家扫兴的人。”
“可爱的老阿瑟,他当然不会感到不舒服,小心牌,比尔,船又在往上爬了。”
“来玩儿一盘满贯怎么样?还是玩儿原来的?”
“原来的。”
“祝你好运,阿瑟。”“祝你好运。”“这儿可真来劲。”“船又下去了。”
“该谁发牌?上一盘是你发的,对不对,亨德森先生?”
“对,该阿瑟发牌了。”
“你发牌,阿瑟。快活点儿,老伙计。”
“别那样,用手拍别人的背可不好。”
“专心打牌吧,阿瑟。”
“你想怎么着,要让我那样给你的背上来一下吗?我可真是有点累了。”“咦?我怎么有十五张牌?”
“你有没有听过这个段子。”记者说,“有个住在阿伯丁的男人,他特别爱钓鱼,于是在他结婚的时候,娶了个身上有虫子的女人。很好笑吧,啊?他很喜欢钓鱼,明白吗,而她身上有虫 夫林·子,明白吗,他住在阿伯丁。这个段子很好笑的 '1'。”
“知道吗,我想我应该到甲板上去待一会儿。
这儿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你不觉得吗?”
“这可不行,外面一直在翻江倒海呢。你是不是感觉不舒服了?”
“没有,当然没有感觉不舒服,只是想去透透新鲜空气……天哪,这该死的风浪为什么不停止呢?”
“稳着点儿,老伙计,我要是你的话,这会儿就不会想要到处乱走。最好还是待在原来的地方。你需要的是一点儿威士忌。”
'1' 阿伯丁在苏格兰,英格兰人对苏格兰人有歧视,一向认为他们愚蠢、肮脏、淫荡,女人身上的虫子可以当鱼饵,这个笑话其实就建立在这种歧视的基础之上。
“不是不舒服,知道吧,只是感觉透不过气来。”
“没事儿,大男孩,听阿姨的话。”
牌局进行得并不顺利。
“嘿,亨德森先生,那张黑桃是怎么回事?”
“那是个 A,这不明摆着吗?”
“我能看出来这是张 A,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还有一张 A 的话,刚才那圈牌你是不能用王牌敲掉的。”
“什么意思,不能敲?王牌为大嘛。”
“不,不能敲,阿瑟走的是黑桃。”
“他打的是王牌,你说是不是,阿瑟?”
“阿瑟打的是黑桃。”
“他不可能出黑桃,之前我以为他有黑桃 Q,所以我出了黑桃 K,结果他垫了一张红桃。他没有黑桃了。”
“你说什么呢,我没有黑桃了?这不是黑桃 沃Q 吗?”
“阿瑟,老伙计,你肯定是身体不舒服了。”
“没有,我告诉你,我只是有点累。你要是也像我那样被人拍了一下背的话,你也会感到累的……反正我也玩儿腻了……牌又跑掉了。”
这回没有谁再费心去把牌捡起来了。亨德森先生随即说道:“真滑稽,我不知怎么突然感到有点晕,肯定是吃坏什么东西了。外国的食物都不好说,全都是乱七八糟的。”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自个儿有点不太对劲儿了。这些英吉利海峡上的渡轮,通风全他妈差得要命。”
“没错儿,就是通风问题,这话让你给说着了。”
“你们知道,我这人吧有点怪,坐船从来不晕,可我经常发现,只要一上了船,浑身总有哪儿觉得不对劲。”
“我也是这种感觉。”
“通风……糟糕得都让人不好意思说。”
“老天啊,等到了多佛 '1' 我就舒坦了。哪儿都比不上自个儿的家啊,对不?”
亚当紧紧地抓着包了黄铜的桌子边,感觉稍微好过了一点。他不会吐出来的,就是这么回事,反正至少当着对面那个长得像怪兽滴水嘴的人不会。他们肯定马上就要见到陆地了。
恰在此时,也就是一切都处于最低潮的时候,那个埃普太太重新在吸烟室露面了。她在门口站'1' 英国东南部的港口。
了有一两秒钟,在晃荡的门与晃荡的门柱之间保 夫林·持着平衡。然后,就在船复归原位的瞬间,她大 沃步走到了吧台跟前,双脚分开着,双手插在花格 作品呢外套的口袋里。
“双份朗姆酒。”她喊了一句,然后朝散坐在房间各处的那一小撮受罪不小的男人们露出她那很有吸引力的笑容。“怎么啦,孩子们,”她说,“一个个全都没精打采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啦?
是你们的灵魂出了错儿,还是因为这船不肯保持平稳?不舒服吗?这种天气当然让人不舒服。不过让我来问上你们一句,要是仅仅一个小时的晕船就让你们如此垂头丧气,”(“不是晕船,是通风问题,”亨德森先生机械地反驳了一句)“那么面对等待着我们的伟大旅程,你们又该变成什么样儿呢?你们都相信上帝吧?你们都为死亡做好准备了吗?”
“哦,谁说我没有?”阿瑟回答道,“刚才的半个小时里我净想着这个呢。”
“现在,孩子们,我来告诉你们该干些什么。
我们要一起来唱个歌,你们和我。”(“哦,上帝啊!”亚当轻叹道。)“这首歌或许你们没听过,可唱的就是你们。你们的身体和灵魂都能感觉好过起来的。这是一首关于希望的歌。这些日子你们不大听到希望这个词了,是吧?信仰说得很多,慈悲说得也不少,可人们把希望全给忘记了。如今的世界上只有一个大的罪恶,那就是绝望。我对英国很了解,我跟你们直说吧,孩子们,我给你们带来了你们需要的东西。希望正是你们需要的,也是我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