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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怒,正要跳起身来骂他时,手臂被用力一按,依旧被压在椅子上。
抬眼时,萧宝溶握住我的手,恬恬淡淡地吩咐:“来人,掌嘴!”
我正震惊时,他低低地向我叹道:“阿墨,第一次有人这样当面挑拨我们的关系。”
他的性情温文,极具涵养,素常处理政事家事,大多平心静气地吩咐一声,交给管家或下属官员办理,从不曾如这般当面令人责罚惩处。
忽然便想起了拓跋轲的一句话。
他也曾警告过我,不许说拓跋顼半句不是,如果听得半句污蔑,即刻便斩了我。
萧宝溶和拓跋轲这般南辕北辙的性子,对弟妹的重视倒是相若。
拓跋顼有魏帝宠护,长这么大当然也没受过这样的屈辱。眼见侍卫上前,即刻挣扎闪避。怎奈镣铐束缚极紧,身后两名侍卫见他挣扎,扳住他的肩,一脚猛踹在他的腿上,硬生生逼迫他跪倒,按压得紧了,前面侍卫已甩手打向他脸庞。
武者的力气又比内侍大了许多,但听劈啪声响,不过三五下,他那白皙的面庞已多了几道纵横的红痕,眼看便要肿成一片。
他没有惨叫,甚至没有哼一声,只是狠狠地闭着眼,只是身子已抑制不住激愤,整个地颤抖起来。
我虽是恼怒,满心只想把这个不识趣的混蛋抓住痛打一顿,甚至砍上几刀。可一旦看见他真给打了,顿时头脑一片混乱,见他受了四五下,便再也忍不住,高叫道:“住手!”
侍卫忙住了手,站在那里等萧宝溶发话。
萧宝溶的眉很轻地一跳,笑得无奈,“气消了?”
我扭头望向拓跋顼,他也正向我凝眸而视,墨蓝的深眸已是雾气氤氲,水光一片,看不见眼底的神色,只有眼圈很红,也不晓得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疼痛。
但我心里的确给人拧绞般地疼痛起来,眼前热乎乎的一团,把手一摸,竟是湿润的泪水。
“我没什么可气的,他也不配。”我用力地吞咽着喉嗓间的气团,向萧宝溶道:“我不想见着他,把他押车上去吧!”
萧宝溶没回答我的话,却走到了拓跋顼跟前,一丝冷笑也是出奇的凛冽,“如果照你们兄弟折磨人的程序来,下面是不是该逼着你向阿墨叩头道谢?”
拓跋顼眼底泪光渐渐逝去,冷然盯向萧宝溶,凉薄地笑,“你可以现在就下令杀了我。”
萧宝溶忽然一扬手,居然也是一耳光,响亮抽在拓跋顼的面庞。
没等他恨怒抬头,萧宝溶已寒声道:“拓跋顼,你没看到阿墨哭了么?我令人掌你嘴,不过三五下,她便已不忍心;而你当初,到底要有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眼看着她给人掌嘴上百下,还逼着她向你叩头道谢?从那时候起,你已经失去了任何对她的未来指手划脚的权力!纵然武艺再高,你也根本算不上是个男人!”
他转身为我拭泪,冷淡道:“我很想趁着我有权力处置你时把你碎尸万段。不杀你的唯一理由,是不想阿墨伤心。你根本配不上我的阿墨!”
拓跋顼眼底的仇恨和愤怒随着萧宝溶的话语逐渐失去了锐气。
他默默地望着我,眼底一片寂然,看不出任何的凄怆和悲哀。
而我瞪着他,恨不得将他那张漂亮的脸庞剜出个洞来。
他一低头,再不说话,拖着镣铐,一瘸一瘸地往外走去,——掌嘴不过是场折辱,并没让他受伤,但他倔强挣扎给逼得跪倒时,腿部应该给踹伤了。
再说不出心中是怎样的酸涩苦辣,我在萧宝溶挽扶下默默登车,倚在他身畔发呆,连许久没见的车外江南风光都懒得看了。
萧宝溶一直紧握着我的手,许久,才柔声问我:“阿墨,怪不怪三哥?”
我揉着眼睛咕哝道:“我为什么要怪三哥?”
萧宝溶沉默片刻,道:“你并不舍得我向拓跋顼动手,也不喜欢我骂他。”
我强笑道:“我怎会不舍得他?这人心狠意狠,满心满意都只有他的江山,我也恨透了他,想要将他碎尸万段。”
萧宝溶微笑着刮我鼻子,“是么?”
我红了脸,由不得地郁闷:“只是见他委屈的模样,心里还是难过。我……我到底狠不下心吧!”
萧宝溶低叹:“何止狠不下心?你根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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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声袅,休问定何如(三)
我等着他说完时,他却止了声,微凉的指尖缓缓地游移在我干涩的面颊上,眸光如琉璃般透明着,春日煦暖柔和的光泽。
“阿墨,日后……一定要找个比这人可靠的男子依托终身。”
他终究这般说了一句,让我惶惑不解。
找个比拓跋顼更可靠的男子……我还有这机会么?
灰心地不去细想,把脚蜷到椅垫上,枕了萧宝溶的腿卧着。萧宝溶便垂着眸,宽宽的袖子流水般优雅拂动,随他抚我发髻的动作,轻轻游过肌肤。丝质的温柔触感和杜蘅的芳郁气息让我一阵阵地心旷神怡,渐渐耷拉下眼皮。
有萧宝溶护在身畔的日子,真的很好,很好。
不晓得入了宁都后会面临怎样的困境,我只愿这路能长些,再长些,将眼前的美梦拉得久些,更久些。
可惜是路都会有终点,是梦都有清醒时。
车身猛地一顿时,我已惊醒过来。抓着萧宝溶袖子坐起时,只听车外已有人恭敬说道:“惠王爷,摄政王遣末将护送王爷和文墨公主回京!”
萧宝溶微一蹙眉,又迅速舒展开来,待车前锦帘掀开,他已能温文答道:“哦,是百里将军啊,有劳了!”
够着脖子瞧时,车前正有一高大魁伟满脸虬髯的武将行着礼。依稀记得萧彦部属中有个武将百里骏,力大无穷,擅使双锤,想来便是此人了。
听得远近有马蹄声,想来带来的兵马并不少,说是护送,无非是监视看押我们。前途未卜,甚至可能是灾劫重重,难得萧宝溶还能如此面不改色,平心静气地应对着。
百里骏行礼告退时,萧宝溶忽然微笑道:“临海公什么时候被封为摄政王了?”
百里骏脸色僵了僵,笑道:“皇上病势危重,北魏虎视眈眈,惠王爷又深入险地,所以皇上将国事交付给了摄政王。”
萧宝溶点头,挥手让他退下,却在锦帘放下时,无力般倚住厢壁,疲倦地阖上那双晶明玉润的眼睛。
我慌忙道:“三哥,三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萧宝溶摇了摇头,闭眼休养了好一会儿,才振足了精神,冰雕雪琢般的面庞绽出一抹清浅的笑容,“三哥没事。”
他微凉的指尖滑过我面颊,小心翼翼得仿佛我也是冰雪琢就的,怕用力大了会化掉一般。
他轻轻道:“这几日,阿墨多陪陪三哥罢!”
这话听来很有几分不祥,仿佛下一刻便会生离死别,永不相见。
难道萧彦打算一等我入京,就不顾身份礼节,直接将我接走么?
可即便我真的嫁给了他,同在宁都,我要见萧宝溶也不难吧?
压着心底疑惑,我笑道:“三哥,我自然一直陪着你。便是入了京,我不是还呆在三哥身边么?大皇兄到底健在,便是萧彦谋篡,也得有些顾忌,总不成没成亲就逼着我怎样吧?”
萧宝溶温默一笑。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与我十指紧扣,紧密融合的姿态,仿若已经长在一处,再也不能分开。
这晚的住处,却是由百里骏安排的,乃是当地一家富商的别院。我们的侍从虽然还随行着,可一到别院,立刻被安排到远远的偏院住着,身边跟随的人,已经换成了百里骏的亲兵。
我又有了沦入敌手的惊恐不安,很不踏实地一直跟在萧宝溶身后,不敢离开半步。
心里未必不知,萧宝溶已和我一样身陷险境,暂时无可奈何。可被他拉在手中,对着他清浅的微笑,我便总觉得事情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或许下一刻,转机就在他的微笑中到来。
吃了晚饭,正缠在他身边不舍得回房睡觉时,那边又有人来报,说拓跋顼要见我。
一会儿要见萧宝溶,一会儿要见我,我想着午后那场闲气,很想说不见,忽然想起他临去时那寂然无华的眼波和一瘸一瘸的腿,舌头打个转,却说道:“哦……我瞧瞧去。”
拓跋顼同样给关在稍远的偏院中,大约因为他是我们抓来的缘故,他身边倒还都是惠王的人在看守。
我走过去时,韦开便忧心忡忡地趁机告诉我,他们这些惠王的贴身侍卫,连见惠王一面,都会给盘问半天,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
而拓跋顼这边,因为萧彦部下的征西军和北魏几度大战,百里骏的手下便对这位魏帝皇弟很有些成见,如果不是有韦开等人周旋,只怕很会吃些苦头。
不安地走入拓跋顼被安置的那间逼仄屋子时,他正靠着斑驳的墙垂头坐着,黯淡的烛光映住他的侧面,花瓣形状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唇角,美好秀致的轮廓一如当初相见。散发垂下,反射着烛光淡金的光影,便更将他的神情添了几分忧郁迷离。
待走到近前,他抬起脸来,眼睛亮了一亮,很温雅的浮光掠过,微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他的脸庞上,尚有被打过的淡红痕迹,唇边颜色极淡,气色很差,也不知背上和腿上的伤怎样。
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跟前坐了,抱着膝,我盯着灰暗潮湿的地面,等他开口。
角声袅,休问定何如(四)
拓跋顼尴尬地轻咳两声,被打过的地方更红了,连未伤着的白皙面庞也泛着绯红。
“阿墨,有些事,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解释。”他似乎说得很艰难,说几个字,便顿上一顿,才继续说着,“我知道你怨恨我,怪我为什么在你一心想我帮你时,却没有帮你。”
我笑了笑:“你有你的打算吧?人各有志,我已经看开了。”
拓跋顼飞快地瞥我一眼,灼烈而痛楚的目光一闪而过。他又顿了好一会儿,才吃力道:“皇兄对你志在必得。何况你早是皇兄的人,我若强行出头,皇兄未必拿我怎样,可必定会为难你,甚至……杀了你。你需明白,不帮你,也是保护你的一种方式。”
不帮我,是保护我的方式?
听来是有几分道理。从后来拓跋轲见我影响了他们兄弟关系,就将我赐死的情况看,拓跋顼如果处处维护我,拓跋轲说不准真的会弄死我。
不能彻底得到,便彻底毁掉,从此一拍两散,保全了他不可一世的帝王气概。
不过……我忍不住损了拓跋顼一句:“你知道拓跋轲可能会杀我,还再三再四地要我回他身边去?这是不是也是你保护我的方式?”
拓跋顼眼神闪烁,不敢看我,只低低道:“阿墨,如果你一心一意对皇兄,他不但不会杀你,还会好好地护你周全。”
我气结,狠狠盯着他,“我是怎样的心意,你难道不知?你倒是教教我,怎样对一个自己厌憎得恨不得睡梦都都想去砍两刀的恶棍一心一意?咦,我倒忘了,皇太弟殿下一心一意对的人可不少,涵元殿的姬妾,没有三五十个,也有十个八个吧?殿下一颗心剖成个十个八个,一人送上一片,就是一心一意了,对不?”
拓跋顼狼狈挪动了一下身体,连脖子都涨红了。他局促地说道:“对不起……我当时以为……以为你是初晴。我在南齐时,听到了很多初晴的流言,恨得只想砍自己几刀。……后来回到大魏,皇兄再赐我姬妾,我便收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