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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默许的,他却又出尔反尔!”
“哦?”宇文护眉头轻轻扬了扬,也不知信不信宇文邕这套说辞,“不过四皇子不是没事吗?”
“这还叫没事?……大冢宰,你们若是再晚来一刻,我……我只怕要失血死了。”
“天王虽然没能伤我,但若杀了你,倒也算是买个安慰。”宇文护冷哼了一声,他这话里的意思,是相信宇文邕的话了吗? 宇文邕一向伪装得极好,只是宇文护对他生过疑心,不知道会不会信他。
“大冢宰,阿弥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也是一时胡闹,约我出来,才会着了道。大冢宰,还请千万不要怪责阿弥。”我着急地说着。
宇文护看向我的时候,阴冷的面容总能再挂上一丝笑意,让他阴鸷的脸庞看起来没有那么冷峻,“不懂事的孩子,原来大智慧是这样看待的?”
“陌姐姐,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本事,才会连累你和大冢宰。”宇文邕一副很疲惫的样子,他的眼眶里头隐隐好似噙着泪,“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他……他会这样不顾兄弟之情!”
宇文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并不能够从宇文邕那张悲恸惭愧的面容上找到半分破绽,他只是悻悻地道了声,“是吗?”
如鹰隼般的目光终于在我殷切地关注下渐渐收敛回去,“人常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四皇子已经知道错了,日后自当收敛些,汲取教训才是。”
他朝方才的一个亲信挥了挥手,“你带他们回府,顺便找个大夫来好好瞧瞧四皇子的伤。”
回府?回得自然是大冢宰府。我不禁瞥了宇文邕一眼,他正欣慰放心地连连点头,“有大冢宰庇护,我就安心了。”
他又向宇文护说道:“大冢宰,能否别把陌姐姐送回宫去?大皇兄他这般无情,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他的眼眶里头涌起一股雾气,不知道有多么担心我,只是才说了两句,就摇摇欲坠地,两眼发昏。
我不忍去看他做戏,宇文护瞧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没瞧出来四皇子倒是一个情痴。”他说着,已经收剑入鞘,重新上马,我不由问道:“大冢宰,那你去哪里?”
宇文护理所当然地指了指天空,意气风发道:“这天上的太阳有些脏了,我得去把他好好洗洗!”他说着,一夹马肚,已经领着剩下的人马不停蹄地就冲出石林,直追着那亮得发白的太阳去了。
我扭转头,却见宇文邕紧紧地盯着宇文护的背影,因为再不用对着他费力演戏,宇文邕脸上伪装的颜色都渐渐衰退,他木木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轻轻拉扯了他一下,他回过头来看我,双目猩红如血,正是夕阳的颜色,他扯出一个微笑来,“陌姐姐,谢谢你。”
“谢谢”,这两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来,倍觉讽刺。若不是我那一声吼,他们今日就是胜利者,何至于现在要自残身体来保存性命,可笑宇文邕居然对我说一声“谢谢”。
“陌姐姐,我不怪你。你并没有错,错在我忽略了陌姐姐的心。”这句话从他口里淡淡地说出来,这种感觉和他从前或诚恳,或嬉笑的感觉都截然不同。
他不怪我,我的确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若是重来一遍,我或许还是会这样选择,可听他这样说话,我却有一种心痛涌起,“阿弥,你没事吧?”
宇文邕摇了摇头,眼见那边宇文护的亲信已经把马车大概拾掇好,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我说道:“我没事,只是以后的路,我一个人要更加小心地走了。”
他一个人走。
是了,宇文觉死了,宇文毓也前途未卜,或许只剩下他一个人能腾出手来应付宇文护。
我胸中有一股腻闷的感觉,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他似乎也想抬起手来,可那一刀戳得有些重,他根本就抬不起手臂。
眼见他摇摇晃晃地往马车走去,我不禁追上前去问了一声,“咱们果真去大冢宰府?”虽说宇文邕演技了得,但宇文护对他多少都有怀疑,他大大方方地回京去,虽说或许能令宇文护对他释疑,但在宇文护的眼皮底下,宇文邕又真的能保证一点破绽都不会被瞧出么?
宇文邕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看着他茕茕孑立的身影,只觉得喉咙里头有一句话想要喊出口,但最终只是在嗓子眼里打了个转。
这是他们宇文家的恩怨,我好容易跳脱出来,怎么能又钻回泥里去?我好希望能够逃离这个时代,这个让人根本就无法有一晚安睡的时代。
宇文邕临上车的时候,忽然间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像听到我刚才心里说的话一般,他说,“一直想要给陌姐姐想要的东西,这次看来是给不了了,没想到那日戏言,倒成真了。陌姐姐,怕是不会等了吧。”
怔忪间,他已摇摇欲坠地任由人搀扶着上了车,这之后,他干脆就闭上眼睡了过去,在宇文护亲信的眼里,他能支撑着身体上马车已经是极限了。
我看着车厢里好像沉睡中的宇文邕,明明知道杨坚不知何时就会窃取宇文家的天下,可不知为何,对于宇文邕的这份坚韧不懈,我却生不出任何惋惜遗憾的感觉来。只是我究竟不是他,不属于这个时代。
我想起那一日,他说,“我不知道大冢宰许诺了你什么,但请你相信我,终有一日阿弥也能给你。就算一年不行,五年,十年,我定能做到。”那时,他随口的戏言,不过是变着法子引诱我出宫去寻虎符,现在,五年、十年,他根本不知道他还要等多久,但不论还要等多久,他都会竭力蛰伏下去……
第八十五章 大傩仪
长安城变天了。
不知不觉的,连日来,下了一场绵延不绝的大雪,给整个长安城笼罩了一层彻骨的寒意,皑皑的白雪也将长安城里曾经有过的纷扰和骚动都遮掩得干干净净。
腊月二十三,大周朝如期在皇宫前殿举行了一年之中的盛会大傩之仪。
一百二十名乐人子弟,皆十岁左右的童子,裹着红头巾,身着皂褠衣,执着手鼓,由中黄门侍卫引领着首先进入,另有一百二十名十二岁左右的侲子从头到脚都是赤衣裤,执着鞞角紧随其后。
紧接着,鼓声齐响,乐队奏乐,傩队由冗从仆射率领着进来,朝臣、谒者全部踏着那驱傩的歌声,盛装鱼贯而入。再令人扮作驱鬼的方相氏以及穷奇、祖名等传说中十分凶恶的十二神兽。相互驱逐,舞蹈。这些驱鬼的傩队击鼓呐喊,手举着火炬在宫中巡查各个角落,直到持着炬火把这些“疫鬼”、“神兽”送出宫门。宫门外另有驺骑守候; 另将护送着这些“妖魔鬼怪”上街巡游,让京城的百姓也悉数参与进来,感受着节日的气氛。
而宫中,大傩之仪才刚刚开始。
待驱鬼完毕,所有的臣子都列队站在两侧,一齐等候着大周朝的天子登上御座。然而这一次,陪同大周朝天子出席大傩之仪的,还有大周的一国之母。
大傩之仪前一日,宇文护以“称天王不足以威天下”,联名多个大臣上书,恳求天王宇文毓既皇帝位,改元建年号。
宇文毓固让未果,遂于大傩之仪后,向天下人宣布称皇帝,立贵妃独孤氏为皇后,大赦改元。山呼万岁下,宇文毓携了独孤皇后的手,徐徐步上御座。其后紧紧地跟随着他“硕果仅存”的几位贵嫔,簇拥着他们二人,在御座后的席位上站定,陪同着一起观礼。
只是,独孤皇后无喜,众嫔眼见独孤氏封后亦无怒,所有人都是面无表情的,就连刚刚称帝,俯仰天下的宇文毓,双目也是无神空洞的。只因为他根本就无法俯仰天下,他所能见到的,就只有起云殿里头巴掌大的天空罢了。
前日,大冢宰以正阳殿年久失修需要重新翻修为由,“恭请”宇文毓迁入后宫中废弃的“起云殿”居住,那起云殿不过是一进一出的小宅院,把后门封死,左右两边的偏殿也都全部用砖砌死,只留给他一间房以及极小的院落,夜里,只见乌云不见月,白天只闻鸟声鸟不来。
今日所谓的称皇帝皇后,也不过是给天下人做做样子罢了。
宇文毓的脸色很白,宇文护喂了他一种药,所有的武功尽废,此举自是给看守他的守卫省却了不少麻烦。宇文护之所以留下他的性命,不是心怀仁慈,他只是为了独孤信的兵符考虑,他还不想和独孤家彻底翻脸,是以就算宇文毓被禁锢,他还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而独孤贵妃则荣升为皇后,成为一国之母。
宇文护以为此举能够稳住独孤家,让他们不至于生出造反之心,殊不知,虎符根本就没在他们的身上,就算他们有此心,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在宇文护的大冢宰府里陪着宇文邕歇了两日,宇文护把宇文邕留府观察了两日,或许是觉得宇文邕果然是一个成不了气候的纨绔子弟,根本不足以威慑他,最终将他放回鲁国公府去了。而我,虽然有一百个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趁着今日大傩之仪继续留在宫里为他“打探”虎符的下落。
我就这样站在宇文毓的身后,若是我,能活一日是一日,就算是软禁,我也无所谓。可是宇文毓不同,我不明白像他这样自傲、自以为是的人为何会甘愿做这样一个堪比清朝光绪帝的傀儡,在我与他的相处中,我觉得他是一个受不得半点委屈和羞辱的男人,他根本不懂得忍辱负重,他应该是一个宁死也要拼个鱼死网破的人。
现在,他没有了武功,没有一点人身自由,甚至连个三岁刚刚学走路的孩童都不如。可是他却甘愿像个桎梏一样,任由宇文护摆布。
我很想离他远一点,雁贵嫔、侯贵嫔他们或许并不知宇文毓伏击宇文护的事,但是宇文毓事败之后,定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有些不确定他之所以把自己的性命留到现在会不会是想拉着我同归于尽。
神采飞扬的宇文护让我只管宽心,但我却成日有些惴惴的,他事情那么多,他确定凭他的一双眼能够眼观六路,保证我不被宇文毓暗害?
只不过,一直到傩舞结束,夜宴开始,我身前的宇文毓都没有任何行动,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甚至应该说,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同一坐姿,没有说一句话。
夜宴群臣,乃是大傩之仪的最后一项。
冬日里本来就天黑得早,当宫女太监将宫灯掌起时,众大臣已经按照官阶次序落座,宇文护单独设了一座,就坐在宇文毓和独孤皇后的下首左边,我和侯贵嫔、雁贵嫔与之相对。
我紧张了一整天,到此刻已经觉得疲惫,尤其是见到面前丰盛的佳肴时,紧绷着的弦终于一下子全部都松弛下来,只因现在离宇文毓也有几步之遥,就算他真有心要杀我,没有武功的他,只怕要难许多,宇文护就坐在我对面,料来他也会护我周全。于是,歌舞一起,众人举杯遥祝之后,我就忍不住开始大快朵颐。
宇文毓对于面前的菜一筷子也没有动,只是每当臣下敬酒时,他都会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只是这酒,乃是果子酒,就算喝上千杯也醉不了。
酒过三巡,侯贵嫔已经面色苍白,她自堕胎后,身子每况愈下,今天强撑着站了一整天,早已经疲乏,只是她也知道今天是因为大傩之仪她才能够与宇文毓见上一面,今日之后,若想再见他,就不知是什么时候。所以,即使是摇摇欲坠,她却也咬紧牙关支撑到此时,终于扛不住,被宫女们扶着送了回去。
她回后宫的时候,宇文毓抬起酒杯向她举杯示意,眼光直直地看向侯贵嫔,虽然一言不发,但所说的话都包含在酒杯里,千言万语都不过是一句各自珍重。
饶是平素冷面惯了的独孤皇后也有些不忍地别过脸去,待侯贵嫔一走,她便也起身告辞。我也吃饱喝足,实在不想在坐在这里面对宇文毓,这就也准备离开,却被旁边的雁贵嫔一把拉住,刚刚挪动的屁股又重新落了回去。
我愕然地回头看她,正不解她的意图,却见雁贵嫔已经举起她自己的杯子,对着我道:“阮贵嫔,今天乃是大好日子,不如我们一起敬天王,不,敬皇上一杯。”
我对上她的冷眸,并不肯去拿面前的杯子,“雁贵嫔自己敬就是了,何必拉上我?”
雁贵嫔冷冷一笑,放下手中的酒杯,往我的酒杯斟满酒,端起我的杯子递到我面前,“阮贵嫔此话差矣,皇上是你我二人的夫君,你我二人品阶一样,难道不该一齐恭贺夫君荣登帝位吗?”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宇文毓今日即皇帝位,也不过是个傀儡,那些大臣做做戏,自然是给宇文护面子,雁贵嫔居然也这样“恭贺”,未免有些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此举让人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阮贵嫔不愿意?还是……不敢看夫君?”她就这样一直端着酒杯,冷冷地看着我,嘴角边竟是讥讽的味道。
不敢?我为何不敢?我觉得雁贵嫔的这番说话挺对的,我一整日惴惴不安地做什么?我既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又为何不能直视宇文毓。我一把从她的手中夺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斜了雁贵嫔一眼,说道:“我既问心无愧,自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