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客人,而是由一个中央机构,叫做Intourist统筹分配旅客。
一年几百万的旅客, 都由一个中央机构来排列组合, 分配到各个旅馆去。在
Intourist的柜台前,我又等了两个小时。
又被“分配”到宇宙大饭店。
这是莫斯科最豪华的旅馆之一。
“饭店里有传真机设备吗?”
小姐摇摇头,“没有。”
于是我在外面奔走,四处打听哪里有可用的传真机。精疲力竭地回到饭店里,
在大厅买报时却发现那儿就有专门为旅客传真的部门。
打个国际电话吧!
先排队,轮到你了,填表格。填完了,什么时候可以打欧洲?
“今天申请了,明天可以接通。”
“什么时候?”
“明晨七时。”
“不行啊,那是欧洲的清晨五点,太早了,可以换别的时候吗?”
“不行,就分配到这个时候!”
第二天清晨七点半,电话响了,接线生说:“西德电话。请你将话筒暂时挂上。”
话筒挂上了。却从此再无消息。一切重新开始;排队、填表、等待、等待、等
待……
到商店里买个东西吧!
进了拥挤的店,你要排三次队:第一次,排队等着看柜台里有什么东西。一个
小时过了,轮到你。看中了一样东西,去排另一次队——付钱。一个小时又过了。
付完了钱,你取得的却不是你要的东西,而是收据;拿着收据,你得去排第三次队,
取东西。一个小时又过了,你终于得到了那个东西,大概是一盒洗发精。
在苏联,效率就是等待的艺术。
一九九○年二月廿四日
敞开的俄罗斯家门
“你会怎么描述我们呢?”五十九岁的沙克立克夫用怀疑的眼神问着。
“西方的记者,写来写去都是苏联的店铺东西少得可怜,人们排长龙等着买香
肠,苏联人衣着陈旧。他们不懂——”沙克立克夫愠怒地说,“苏联各个机关单位
都有配给,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在各自的单位领取配给,譬如我就不必去排队。我们
并不缺粮食;西方记者把我们写得很不堪……!”
我把这番话转述给舍给听。舍给是个廿九岁的作家。
“他是个混帐!”舍给愤怒地挥着手,“他想骗你!单位都有配给没错,可是
够吗?你问他一个月配到几斤香肠!有没有咖啡?有没有牛奶?有没有乳酪?没良
心!睁着眼说瞎话。人家西方报道的是事实,事实有什么好遮盖的?”
“我们不是没有食物,”我想起远东研究所一位学者说的,“各地的粮食运往
莫斯科,但进不了城,在城外小站上搁浅了。为什么呢?一群我们称为‘买卖黑手
党’的人,为了要破坏戈尔巴乔夫的革新政策,就故意怠工,把香肠囤积起来,不
往城里运。过几天,香肠全臭了,于是整卡车整卡车地往河里倾倒……”
“然后,”尤瑞很戏剧化地说,“人们突然在莫斯科河里发现漂浮的香肠,事
情才爆发出来。报纸都登了,真的!”
“是啦:”舍给不感兴趣地说,“报纸是这么说过,但是,究竟是真是假,难
说。”
舍给对苏联的香肠没有兴趣,他只有一个梦想:到美国去。
“为什么?”
“我不否认我也喜欢有较好的物质生活,不过最重要的,美国那样的社会比较
可以让我专心而孤独地生活。我只想看书、写作、思考,其他什么都不要,什么都
不想过问,只作我自己。在苏联,这办不到。”
舍给不曾去过美国,却讲得一口美国英语;穿着一条帅气的牛仔裤,还有一件
令人眼花缭乱的太空外套。举手投足都像一个美国的青年。
经过刚开幕两个星期的麦当劳,看见排队等着汉堡的长龙蜿蜿蜒蜒大约有两三
公里长。
“疯了!”舍给摇头。
舍给是个结了婚的人,可是生活得像个单身汉,晚上不必回到妻子身边吃饭、
睡觉。沙夏也是,伊凡也是。
怎么回事?
“很简单,没房子!”沙夏干脆地说,“我和妻子申请了要买房子,但是得等
好几年。所以只好她住娘家,我住我父母家,因为她不肯搬来我家,我也不肯搬到
她家。分开住,两个人都自由舒服。”
“苏联的房荒很严重地在破坏婚姻这个制度,”莫斯科大学副教授谭傲霜说,
“年轻夫妇要嘛分开住,感情就难免淡薄,要嘛就和公婆或岳父母挤在一起,又难
免两代间的纠纷,婚姻往往很快就破裂。”
“既然很少在一起,各过各的生活,又不要小孩,为什么要结婚呢?”我问沙
夏。
“她要嘛!”
走在宽敞笔直的大街上,我想请朋友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歇歇,喝杯咖啡,
好好聊聊。
“莫斯科没有这样的地方:”朋友摇摇头,“只有最近个体户开了零星几个咖
啡店,很远。”
社会主义的莫斯科,已经没有了咖啡屋文化。你当然可以进入豪华优雅的作家
协会餐厅,或者庞大刺眼的宇宙大馆店,喝一杯咖啡;但是前者需要身分,后者需
要美金,都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涉足的地方。
人,要有余钱,要有余闲,还要有那么一点渴望和同类轻松自在的接触的心情,
才会有咖啡屋的文化。僵化的社会主义长久以来也僵化了莫斯科人的生活。
然而失去的必然得到补偿。正因为没有了咖啡屋,莫斯科人大大地把家门打开。
在许多西方社会,家,是一个隐秘的城堡,不轻易对人开放,只有亲密的朋友才能
登堂入室。原因之一是,家可以泄露太多秘密:你经济的贫或富、社会阶级的高或
低、生活品味的好或坏、家庭关系的和谐或冲突,都可以由家中的一切看出来,你
的弱点和优点暴露无遗。
莫斯科人却似乎不在意把自己袒露出来。他只和你萍水相逢,一面之交,但他
热诚地请你到他家去。他为你开香摈酒。给你最好的香肠乳酪,而你知道,每一样
东西都得来不易;他却很快乐地为你挥霍着。
他的家很小,在莫斯科,你的居住空间要小于六平方米才有资格申请住房。因
为小,所以人们在每个房间都摆上一张床,每个房间都是客厅兼书房兼卧房……多
功能用法。你在房间之间走来走去,把这家人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没有秘密,他
不在乎你发现了他的经济状况、他的社会阶级、他的生活品味——他把自己敞开了
来接受你。
我在莫斯科两星期中所看到的家,比我在瑞士两年所看的还要多。瑞士人的房
子那么华丽,家具那么考究,品味那么昂贵,他的门却是深锁着的,锁着孤寂的心
灵。
俄罗斯人的家门是开的,即使在困乏的冬天。
一九九○年三月三日
“婚礼”前夕
十月二日子夜,当欧陆教堂钟声敲响十二下的时候,历时四十五年的冷战就在
史书上正式结束,一个圆圆正正的句点。
十月三日,是两德统一日,距离东德人民和平革命的日子,不到一年。绝大多
数的人,作梦也想不到柏林围墙有崩塌的一天;绝大多数的人,作梦也想不到在有
生之年会目睹德国的统一。从革命到重建这一年的时间,在历史洪流中只是电光火
石的一瞬。
柏林是这电光火石的焦点。八九年的十一月九日,人们把围墙踩在脚下,好像
英雄战胜了恶龙。东西柏林的市民流着眼泪在街头拥抱、欢呼,民族的感情经过四
十五年的冷冻,突然地溶解奔流。每一个东边来的同胞,在过境的时候,都从西边
的兄弟姊妹那儿得到一个热情的拥抱、一朵鲜红的玫瑰、一杯冒泡的香槟。
如果去年十一月九日是定情的日子,那么今年十月三日就是婚礼大庆了。可是,
定情日的热情奔放,到了婚礼前夕,早巳变成了忧心忡忡。
好像一个富人家里突然拥来了一窝蜂的穷亲戚,西柏林人对东边的同胞觉得烦
不胜烦。“排队、排队、排队!”一个女秘书说,“买火车票要排队,在超级市场
要排队,上邮局要排队。柏林已经变成第三世界的大杂院了。”
东德人,穿着典型的牛仔夹克、牛仔裤,挤满了所有西柏林廉价的超级市场,
排队的长龙蜿蜒到街上。夹在队伍里的西柏林人,又怨又怒,脸色难看。一个胖妇
人忍不住开骂:
“那边的人全过来了,真不堪忍受!我已经等了四十分钟!”
东边来的,早也就学会了如何忍受难看的脸色,但是这天早上这个清瘦的中年
人似乎也觉得自己受够了,他回过头来对妇人大声说:“你等四十分钟算什么?我
们已经等了四十年!”
所有的人顿时安静下来,很不安的安静。
※ ※ ※ ※ ※
问西柏林的计程车司机是否准备参与十月三日的统一大庆,他摇摇头:
“没什么好庆祝的,日子以后可难过呢!十月三日开始,那边的计程车就可以
过来载客了,和我们抢生意。你当然不能怪他们,换了我,我也要过来。西边叫车
的人多,钱赚得多,可是我们怎么办?”
“柏林不再是以前的柏林了。”在大学教书的施密特说,“柏林有文化气质,
有广大的绿地,有葱茏的森林;统一之后,它就成为一个三四百万人的大都会,变
成像巴黎、伦敦那种面貌的大城,生活品质一定降低,我考虑搬家。”
最令西边的人忧心的,是统一的代价。在雪球刚刚开始滚的时候,没有人知道
统一需要多少钱。西德政府信誓旦旦地安抚百姓:绝对不会以加税来负担统一。现
在雪球越滚越庞大,“拯救苦难同胞”的需求资金也渐渐清楚:
一九九○年西德必须付出约一千亿马克来纾解东德的失业、工业破产、社会福
利等等问题,九一年的费用将更庞大,而一千亿马克已经是全国生产所得的百分之
四。
付给苏联一百八十亿马克。包括无息贷款和苏联自东德撤军所需费用。
除了这些和统一直接有关的巨大消耗之外,还有为数不小的间接开支,譬如西
德给波兰和匈牙利的十亿贷款,以及三十亿马克对中东危机的捐款。
在统一大庆的前夕,西柏林人没有欢欣鼓舞的情绪,倒是有点沉重地等着婚礼
帐单的来临。
※ ※ ※ ※ ※
东边的心情更是悒郁。
表面上,东柏林已经解放了。不曾见过围墙的人来到今天的柏林,很可能过了
边境都还不自觉。围墙已经拆了,街和街又衔接上了。细心的人会诧异怎么在繁忙
的马路旁会有那么大片荒弃的空地——那是不久前还埋着地雷、装着电线、立着监
视塔的危险地带。现在人们三三两两地在空地上行走,还感觉一点毛骨悚然。
东柏林中心的亚历山大广场,曾经是单调而沉闷的一片空旷,现在变成了人头
攒动、色彩斑烂的市集。“个体户”小摊贩成百地集聚,吸引了成千上万的人群,
热闹的气氛有如台湾的夜市。在纽约、巴黎街头常见的骗子,也来到这里,在空纸
盒上排出三张牌,要路人押注。印度人兜售手里印着柏林围墙的汗衫,他以一件七
块马克的价钱卖给摊贩,摊贩转手以二十马克一件的高价卖给顾客。
以前看不见的,满脸胡髭、一身脏腻的流浪汉,伸手向路人:“给我一杯咖啡
的钱吧,兄弟?”
广场上放着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大合唱,歌颂着生命,阳光普照,统一大典之
前的东柏林看起来有大雪初溶之后的轻松和温煦。一切都活了过来。
但这只是表面。轻松的表面之下,人心惶惶。
农人把鸡蛋和番茄丢向农业部长,因为他们的产品卖不出去,西方产品霸占了
全部的市场。工人不是已经被解雇,就是等待被解雇,因为落后的工厂无法和西方
竞争,一家追着一家倒闭。被解雇的工人的妻子,可能早已失业,因为她所服务的
餐厅已从国营转为私人企业,大幅裁员。广场上流连的士兵,虽然还穿着制服,他
却不知道十月三日之后自己是否还有工作:只有少数东德“人民军”会被纳入全德
军队。记者、教师、邮局职员、铁路员工、政府公务员……在统一之后,据估计,
今年大约会有五十万人失业。
东柏林一个电视记者说:“物价涨了,房租贵了,我太太失业了,下个月,电
视台开始变成独立企业,我也要失业。这就是我们统一的代价!”
西边的同胞抱怨,东边的同胞惶恐,一点也不是庆典前该有的喜悦气氛。当然,
绝大多数的人,不管是东边还是西边,都不否认统一的价值和必要,“谁教我们是
一个民族嘛!本来就该统一!”只是在这婚礼大典之前,即将踏上红毯的两个人都
有面对柴米油盐现实的忧虑。
一九九○年十月一日
双城记
从今天开始,“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东德,正式“灭亡”。在短短的三百
多天之内,一个控制严密、令人惧怕的国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去年十一月,当
人们发觉统一的念头并不可笑时,许多人,尤其是领导东德革命的先进知识分子,
以为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