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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都不能看。彭澄在时她没有机会收拾东西没机会走,彭澄一走,她立刻就走,连工资都不要,一天都不想多待。
这时我还在月子里,还有两天满月。我想还有两天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吧,人家外国妇女就从来没有坐月子一说。那天下午,等海辰睡着,我在他身体周围堵满了枕头被子确信他不会滚下床后,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围巾口罩,全副武装顶着三九天的寒风,乘公共汽车去了劳动服务公司。劳动服务公司没有现成可以带回来的人,只能先做登记,完后我就拼命往家里赶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刚进楼道就隐约听到了婴儿的哭声,我希望这是我的幻觉,可惜不是,越往上走哭声越真,打开门后冲进屋里,见海辰躺在床上仰面朝天声嘶力竭,一张小脸青紫青紫。当时是下午五点左右,打那以后,一连三天,一到下午快五点的时候,海辰便会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过程、没有任何来由地突然就放声大哭,不管他当时正在干什么,在吃奶在睡觉,还是在娱乐在沉思。每到这时我就会把他抱起紧紧搂在怀里,不停地亲他不停地跟他说妈妈在,妈妈在,妈妈爱。他不会说话但一点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流:那一刻,当他哭时——哭是他唯一的呼唤方式——哭了那么久那么久仍没有任何回应时,他以为他的妈妈没有了,他的妈妈不要他了,他被这个世界抛弃了。那之后,我再没让他一个人在家里待过。如果要出去买菜,取奶,我会把他包得严严实实地抱上。
……
把洗好的尿布晾上,晾凉的牛奶放进冰箱,奶瓶也都煮沸消过毒后,想想确实没有什么事了,我简单洗了洗,进屋准备睡觉。这时是晚上九点,海辰正一个人躺在大床上,脑袋使劲后仰,看着夹在床撑上的床头灯喃喃自语。婴儿刚出生时都是小瞎子,这时眼睛刚有光感,所以对灯光有着格外的兴趣。我上床在他的身边躺下,静静地看他看灯。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下床,出屋,来到门口。
“谁?”
“我。”一个熟悉的陌生声音。
“谁?”我急切地又问,我需要确认。
“我,我呀,韩琳护士!”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慌张张地打开门,正是小梅,梅玉香本人,站在我的面前,笑眯眯地。
我愣住,然后,抱住小梅,哭了。
小梅一看到海辰就喜欢上了,捏捏他的小手,按按他的脸蛋,捻一捻他的头发:“啧啧啧,这个大胖小子,真喜死人!”她是真心喜爱不是敷衍,这一点,做母亲的清楚,可我仍不放心。
“是不是……丑了点?”
“丑?你可真会看!他现在小,十年后你看,准保是一个飒飒利利的小伙子!”
“怎么知道?”
“我弟就是我抱大的。”
那天晚上,小梅自己给自己铺的床,自己给自己下的面,吃了,碗洗了锅刷了一切都归置好了,又去洗了澡,把换下来的衣服也就手洗了出来,除了需要我告诉一下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她简直就像到了自己家里,无师自通,熟门熟路,当过兵到底是不一样。但我心里还是踏实不下来,或者说,越发不踏实了。自己人当然好,像彭澄呀,我妹妹呀,可临时帮手终究不是办法,我和海辰需要的是一个能够长久待下来的保姆,自己人怎么可能来给你当保姆?各人都有个人的一大堆事。
“小梅,你在我这儿能住几天?”
“看你需要了。”
“我记得信上跟你说过——”
“三年,到海辰能上幼儿园——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我差不多能待到那时候。”
这时候小梅已经脱了衣服上床躺下了,她说她累了,汽车火车地赶了一天一夜。我坐在床脚处她的对面,心里头大惑不解,按说我应该高兴,高兴不起来,不敢。我想起了她的那个家,宽敞的院子,时髦整洁的房间,院子里的猪,鸡,菜园子,地里的庄稼,还有她的婆婆,她在县城里搞运输的丈夫……作为实际上的一家之主,她怎么能够撇下那个需她一手安排料理的家一走三年?又不是缺钱,她家是村里的富户;也决不会仅因为是战友,就是父母姐妹亲兄弟,你有困难也只能是尽量兼顾,不可能做的这么极端。极端了就不合常规常理,就不能不让人嘀咕。
细谈下来,果然是有问题;问题出在了小梅和“同志程百祥”之间。
百祥要儿心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求医无果后,便把心中的隐痛对自己早已相中的那个“人很可靠”的战友兼老乡说了。那人是部队的副连长,已婚,当时正回乡探亲。最初,百祥的建议令他大惊失色,同时耳热心跳——这是他事后对小梅说的——他见过小梅,且不说小梅是如此可爱,就算一般人材,一个姑娘,处女,而且是由她的丈夫出面请求代为服务,不论对哪个功能健全的男人,都应算是一桩顺遂人意、千载难逢的美差,真正意义上的助人为乐。副连长和他的妻子关系很好,但这并不能影响他受到这个建议的诱惑,就好比一个人喜爱苹果也可以同时喜爱鸭梨。男人的爱心之博大之宽广由此可见一斑,不像女人,胸襟狭窄还沾沾自喜,自诩为“爱得专一”。可惜,这位副连长虽是男人,又是军人,严格的军旅生活使他首先想到了纪律,他拒绝了,他的拒绝反使百祥越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于是有一天,百祥请他吃饭,在饭桌上,苦口婆心:
“这算啥违反纪律?哪条纪律上说,不许你帮助别人?”
“婚外恋……”
“你哪里婚外‘恋’了?”
“婚姻之外的男女关系也是一样的……”
“咱这个可不一样!”
副连长便不吭声了,原本不抽烟的人,一支接一支地抽,抽得嘴唇都爆起了皮,思想斗争相当激烈。他不吭声百祥就也不吭,令副连长暗暗失望:这人怎么这么笨?怎么就看不出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理由,是方案,一个可以让人无忧无虑心安理得的严谨方案。没有。这人显然没有这样的洞察力,没有这样的智慧。和这样的人共谋,能安全?思来想去,左右权衡,副连长还是不想因这样一点甜头就毁了自己的前程,纪律就是纪律。作为副连长他处理过这类事情处理过别人,那一刻他的心坚硬,冰冷,像冬天里的一块石头——将心比心。
“百祥,你这个忙,不是我不想帮,是帮不了。……谢谢你的信任。”
“到底为了啥?……横不是你也不行吧!”
百祥真的是急了。副连长听他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顿时也急了,“我不行?……我不行!你去问——问我老婆!”
当然他知道百祥不能去问他老婆,所以他提出的这个证人在法律的角度上说就是不予认可,所以百祥也就不说什么,只是嘿嘿冷笑。副连长被逼到了墙犄角,只好直说:
“……我怕让人知道。”
“谁能知道?”
“万一呢?”
“它就没这个‘万一’!我和小梅不会说,都不瘭不傻。再就是你了,你能说?”
“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时的百祥心中已有了底,拍着他的肩膀说:“放心,老弟。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当下指着天地发下了毒誓。
小梅不同意。
“你拿我当什么了,母猪,母驴,拉个公的来就能配种、下崽儿?”
“你们老娘们儿考虑问题就是死性!……我都不在乎了,你还在乎什么?”
“你不在乎你去和他配,别扯上我!”
这句话像刀,直戳百祥心尖,夜暗中,他悲凉地笑了。当时他们在床上,熄了灯。这时间也是经过考虑选择的,谈论这样的话题,有夜的掩护遮蔽,会容易一些。透过窗纸,屋外的秋月已升上了中天,窗下猪圈里一直呜呜噜噜的猪们,也早都安静下来,睡了。片刻,百祥低低道:
“我要是行,你们我谁都不求,统统地给我滚蛋!”停了停,扯着嗓子猛然大叫,“滚——蛋!”
嗓子都扯劈了,把小梅吓了一跳,还没等返过神儿来,大腿上又挨了百祥狠狠的一脚,差点没被他踹下床去。小梅没有吱声,也没还手,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不太中听,知道自己刚才光想着自己了。这时,房间门外响起了他们的娘的声音:
“百祥,三更半夜的,你发什么神经!”
只要他们俩有什么争执,他们的娘从来不问为什么,不问谁对谁错,谁对谁错都是百祥的错。凭着母亲的直觉,老太太感觉到儿子媳妇之间有点不太对头,而且感觉得到,是儿子委屈了媳妇。她喜欢这个媳妇,能干,讲理,孝,心还细,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都为她考虑打点得周周道道。为此她常一个人叹息,为什么这闺女不是自己的亲生闺女?媳妇是娶回来的,能来就能去——老太太似乎早早地就预感到了日后的危机。
“没事儿,娘,我和百祥说事儿呢。你睡去吧!”
屋里,小梅搭了腔,百祥没吭气。他们的娘在门外又站了一会儿,然后,窸窸窣窣地走,然后,吱扭,关上了对面她的房门。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样的静寂,好久好久,久得小梅疑心百祥睡了,于是,轻轻嘘口气,翻了个身,准备睡了,不料,百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脸贴在她的后脊梁上,呜呜地哭了。小梅拍着他的手。
“看来你实在是想要个孩子,这么着,赶明儿我上县里医院问问,给你抱一个来。”
百祥急得一下子止住哭泣,低低怒道:“上县里?!你咋不说上电视上报纸登广告满世界扬扬,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小梅这才突然想到,孩子对于百祥,还有着一个类似他按期去合作医疗要的那些避孕药的作用,因此,必须是由他妻子也就是小梅的肚子里出来的,才能有效,他们绕不出那个死结。小梅便不说话了,倦了,也烦了,她想睡了。她把百祥的手从身上拿开,身体向床边挪挪,道:
“睡吧,明天你还得出车,啊?”像哄孩子。
百祥固执道:“那事你不答应?”
“再说。”
如同漫天乌云终于裂开了缝儿,百祥看到了阳光。他紧紧抱住小梅仿佛是抱住那缕阳光,一只手情不自禁地开始在那温软丰满的躯体上抚摸,温柔地,充满深情地。曾几何时,这抚摸令小梅面如火烧头皮发麻皮肤潮湿身心腾云驾雾般飘飘欲去,是在新婚的时候,头几夜,也是小梅生平头一次与异性的肉体接触。但当几夜下来,如是反复、重复,再无深入一步的内容,小梅开始不耐烦了,还不仅仅是不耐烦。好比一个人吃惯了粗茶淡饭,别的没吃过没见过倒也罢了,倒也能心平气和,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桌佳肴盛馔,看到了,闻到了,心理生理都有了反应却就是吃不到嘴里,那是什么滋味?失望,焦躁,还得加上类似受了戏弄后的愤怒。以后小梅就拒绝百祥的亲热,百祥也就顺水推舟不再辛苦。几年下来,两口子同床共枕的唯一内容就剩了睡眠,谁也不碰谁,无意中碰上,如是热天,闪开;如是冷天,将势就势,相互倚靠着保一下暖,仿佛对方是棉被毛毯一类的东西。就是此刻,百祥抚摸小梅的时候,也没有该有的那种感觉,而如农民抚摸属于他的土地,司机抚摸他的爱车,一颗心里盛着的是单纯的感激和喜爱。但在小梅那里,却就有感觉了,这久违了的抚摸如同烈火干柴,一下子激活了已沉睡在她心底的全部反感、厌恶,还有,说不出的委屈。开始,她忍着,任她性无能的丈夫动作,不说不理,她不想伤他,可他好像受到了鼓励了似的越发汪洋恣肆,令她的忍耐到了极限。
“别烦啦!睡吧!”
一巴掌打开了那只在她皮肤上擦来蹭去的手。百祥像条无故受了主人斥责的狗,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马上缩开,紧紧缩在他那一侧床的床沿,再也没动。小梅很快睡去,掰了一天的玉米,她实在是累了。夜里,不知几点,她醒了一次,看到百祥大睁着两眼看天,心当时就软了。想,就这样吧,他不是不把她当人,是没有办法,这事不论叫谁说,他比她委屈。
等这事完全敲定下来,副连长只剩下了三天的假期,百祥把他娘带去了济南,也算巧,正好有出车去济南的事儿。至于副连长如何对付的他的妻子,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只要丈夫成心想欺骗妻子,没有不成功的,尤其当妻子完全信任着他的时候。即使如此,夜不归宿还是过分了些,因此这件分外的事情,最终被安排在了白天。
小梅说:“……那天刚吃过早饭,他就来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结结实实,干干净净,一句话,不招人讨厌。穿着军装。跟你说韩琳护士,复员这几年了,到现在了,一看到穿军装的人,我的心还跳,甭管男女。”
那天副连长进门后,回身就把门插了,院门,屋门,依次插过;然后径直进了他们睡觉的屋,关了窗,还拉上了窗帘,一句话没有。那目中无人、从容镇定的神情姿态,使小梅最开始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她感到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