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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的星球(空间三部曲1)-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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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什么可怜的女人,”对方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钻篱笆,”兰塞姆说,他觉得有些恼火,这倒使他的底气足了一点,“我不知道你们在对这个男孩做什么,但是——”
“我们应该在这地方养一条狗。”那个壮汉不理睬兰塞姆,对他的同伴说。
“如果不是你坚持要拿鞑靼人来做实验的话,我们倒是应该养狗。”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男人说。他和另外那个差不多高,但身形较瘦,而且看上去比那一个年轻。兰塞姆觉得他的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兰塞姆重新开口说道,“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你们在对这个男孩做什么,但是你们早就应该打发他回家了。我丝毫不想干涉你们的私事,但是——”
“你是谁?”壮汉吼道。
“如果你问我的名字,我叫兰塞姆。我——”
“啊呀,”较瘦的那个人说,“该不是原来在维登肖的那个兰塞姆吧?”
“我在维登肖上过学。”兰塞姆说。
“你一说话,我就觉得好像认识你,”较瘦的那个人说,“我是狄凡。你不记得我了吗?”
“当然记得。我应该记得!”兰塞姆说。两人握手,带着这类见面时惯有的做作的热情。实际上,在兰塞姆的记忆里,他上学的时候一直对狄凡没有好感。
“真感人,是不是?”狄凡说,“在斯德克和纳德比的荒郊野外竟然邂逅故友。这种时候,我们难免喉头哽咽,想起星期天傍晚的教堂。或许,你还不认识韦斯顿吧?”狄凡指着他那位身材粗壮、声音宏亮的同伴。“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韦斯顿,”他又补充道,“你知道的。伟大的物理学家。早饭用爱因斯坦抹面包,喝一杯薛定谔'1'的血浆。韦斯顿,请允许我介绍我的老校友兰塞姆。埃尔温·兰塞姆博士。大名鼎鼎的兰塞姆,你知道的。伟大的语文学家。早饭用耶斯佩森'2'抹面包,喝一杯——”
“我不懂这些玩意儿。”韦斯顿说,他仍然揪住倒霉的哈利的衣领不放。“如果你指望我说我很高兴看到这位擅自闯进我花园的人,你注定要失望了。我才不关心他以前上过哪所学校,现在又把应该用来做研究的钱,花在哪一门不科学的荒唐学问上。我只想知道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然后我就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别犯傻了,韦斯顿,”狄凡用比较严肃的声音说,“他的意外闯入正合时宜。兰塞姆,你千万别在意韦斯顿的坏脾气。他粗鲁的外表下面藏着一副仁慈的心肠呢。你肯定愿意进来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是不是?”
“太感谢了,”兰塞姆说,“可是这个孩子——”
狄凡把兰塞姆拉到一边。“是个半傻子,”他压低声音说,“干起活来像头牛,但动不动就犯病。我们只是想把他弄到洗衣房去,让他在那里安静地待上一小时,恢复正常。他目前这种状态,可不能让他回家。我们都是出于好意。如果你愿意,可以马上领他回家——然后你再回来,在这里留宿。”
兰塞姆觉得非常困惑。眼前的这一幕透着蹊跷可疑,令人不快,使他相信他无意中发现了某种犯罪行为;但是另一方面,他这个年龄和阶层有一种非理性的、却又根深蒂固的偏见,认为这种事情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绝不会发生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更不会跟教授和老校友扯上关系。就算他们在虐待那个男孩,兰塞姆也不可能硬把孩子从他们手里夺过来。
这些想法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时,狄凡一直压低声音跟韦斯顿说话,但声音低得恰到好处,正适合当着客人的面商量如何安排接待。最后,韦斯顿粗声粗气地表示同意。兰塞姆的疑惑之外又加上了社交方面的尴尬,他转身想说点什么。但韦斯顿已经在跟男孩说话了。
“今晚上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哈利,”他说,“在一个管理严谨的国家里,我知道怎么处置你。管住你的舌头,别再哭哭啼啼。如果你不想去洗衣房,就不用去了——”
“不是洗衣房,”那傻孩子抽抽嗒嗒地说,“你知道不是。我再也不想进那东西里去了。”
“他指的是实验室,”狄凡插进来说,“有一次他闯了进去,被不小心关在里面几个小时。不知怎地,那把他给吓坏了。你知道的,瞧,可怜的印第安人'3'。”他转向小男孩,“听着,哈利,”他说,“这位仁慈的先生休息一会儿之后就带你回家。如果你进来,在厅里安安静静地坐下,我会给你一点你喜欢的东西。”他模仿酒瓶塞被拔出来的声音——兰塞姆记得狄凡当年在学校就表演过这个把戏——哈利立刻发出心领神会的婴儿般的傻笑。
“把他带进来。”韦斯顿说,转身走开,进了房子。兰塞姆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过去,狄凡让他放心,说韦斯顿肯定会很高兴见到他的。这是一句显而易见的谎话,但是,兰塞姆对休息和饮料的渴望很快就战胜了他在社交方面的顾虑。他跟着狄凡和哈利走进房子,片刻之后,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等着狄凡去拿饮料点心回来。
【注释】
'1' 薛定谔(Erwin%Schrodinger,1887——1961),奥地利物理学家,因建立量子力学的波动方程获1993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译注
'2' 耶斯佩森(Jens%Jespersen,1860——1943),丹麦语言学家,致力于英语语法研究。——译注
'3' “瞧,可怜的印第安人”是英国诗人蒲柏(Alexander%Pope,1688——1744)的一首名诗。——译注
2
他被引入的那个房间,看上去既奢华又破败,不伦不类。窗户上装着百叶窗,没挂窗帘,地板上没铺地毯,散落着包装箱、刨花片、报纸和书籍,墙上留着以前挂图画和放家具的印记。但另一方面,仅有的两张扶手椅绝对价值不菲,在桌上乱糟糟的杂物中,既有雪茄、牡蛎壳和空的香槟酒瓶,也有罐装浓缩牛奶和打开的沙丁鱼罐头,还有廉价的陶器、残缺不全的面包、香烟头和留着残茶的茶杯。
两位东道主似乎走了很长时间,兰塞姆沉浸在对狄凡的回忆中。他对狄凡的那种反感,就像我们对一个自己小时候短暂地崇拜过,但很快就不再崇拜的人的感觉。狄凡比别人早半个学期精通了那种幽默,对学长们的多愁善感和理想主义的行为作派大加摹仿和嘲弄。几个星期里,他口里的“老地方”、“玩一局”、“白人的责任'1'”、“正直行为”把大家都迷得神魂颠倒,包括兰塞姆。但是兰塞姆在离开维登肖之前,已经开始发现狄凡是个乏味的家伙,到了剑桥就尽量躲避他,常常纳闷这样一个华而不实、肤浅平庸的人,缘何竟能如此成功。蹊跷的事情接踵而来,狄凡被选入莱斯特董事会,更加蹊跷的是,他的财富暴增。他早就抛弃剑桥去了伦敦,想必成了“伦敦城里”的一个人物。偶尔会听到他的消息,提供消息的人通常要么会说,“狄凡是个绝顶聪明的家伙,有他自己的一套”;要么就会郁闷地评论道,“我始终搞不明白,那个人怎么会爬到今天的位置”。兰塞姆从刚才院子里简短的对话来判断,他的老校友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门开了,打断了他的思路。狄凡一个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有一瓶威士忌,还有玻璃杯和苏打水。
“韦斯顿在找吃的东西。”他把托盘放在兰塞姆椅子边的地板上,自己动手开酒瓶。兰塞姆已经渴得要命了,却发现这位东道主属于那种令人恼火的人,他们一开口说话就会停止手头的动作。狄凡用螺丝锥的尖头去撬包在瓶塞上的那层银纸,然后停住手问道:
“你是怎么跑到这个穷乡僻壤来的?”
“我在徒步旅行,”兰塞姆说,“昨晚睡在斯托克林地,本来希望今天能在纳德比过夜的。他们不肯给我安排床铺,所以我就想去斯德克。”
“上帝啊!”狄凡惊叹,螺丝锥仍然闲置不用。“你这么做是为了钱呢,还是因为你是个受虐狂?”
“当然是为了快乐。”兰塞姆说,目不转睛地盯着仍然没有打开的酒瓶。
“这份乐趣能够解释给外行人听听吗?”狄凡问,总算想起来扯掉了一小片银纸。
“我说不好。首先,我喜欢随意地漫步——”
“上帝啊!你肯定会很喜欢军队。一路行军到某个地方,对不对?”
“不,不。跟军队正好相反。军队里最关键的是,你没有片刻的独处时间,而且你永远不能选择自己要去哪里,甚至不能选择走在道路的哪一部分。而徒步旅行的时候,你是绝对独立的。你愿意停就停,愿意走就走。从头到尾,只有你自己,不用考虑任何人,也不用跟任何人商量。”
“直到某天晚上,你发现旅馆里有一封电报等着你,上面写着‘速归’。”狄凡说,终于把银纸剥掉了。
“除非你傻到留下一大堆地址,并且真的去了那些地方!对我来说,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就是电台里广播说,‘估计正在英格兰中部地区某处漫游的埃尔温·兰塞姆博士请注意——”
“我开始有点明白了,”狄凡说,停住了正在拔瓶塞的手,“如果你是做生意的,这样就行不通。你可真是个幸运鬼!可是,你真的就能这样突然消失?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年迈而慈祥的父母,以及诸如此类的一切?”
“只有一个已婚的妹妹在印度。还有,你要知道,我是一名大学导师。而你应该记得,在假期当中,大学导师几乎相当于一个不存在的生物。学校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在哪里,别人就更不当回事了。”
随着一记欢欣鼓舞的声音,塞子终于从瓶口拔出来了。
“要多少请关照一声。”兰塞姆把杯子递上前时,狄凡说道,“但我觉得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你真的是说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去,没有一个人能够找到你吗?”
兰塞姆点点头,狄凡已经把苏打水瓶拿在手里,突然骂了一声。“倒霉,这是空的,”他说,“你不介意加水吧?我得到炊具室去弄点水来。你愿意要多少水?”
“把杯子加满,劳驾。”兰塞姆说。
几分钟后,狄凡回来了,把这杯耽搁已久的饮料递给兰塞姆。兰塞姆满足地叹了口气,放下喝了一半的杯子,说狄凡选择的居所至少跟他选择的度假方式一样古怪。
“差不多吧,”狄凡说,“但是如果你了解韦斯顿,就会发现与其跟他争论,还不如跟着他走省事。这就是所谓‘强硬的同事’。”
“同事?”兰塞姆好奇地问。
“在某种意义上吧,”狄凡看了一眼房门,把椅子往兰塞姆跟前拖了拖,用一种更加推心置腹的语气继续说道,“不过,他可是有真本事的。这话只在你我之间说说,我给他手头的几项实验投了点钱。都是挺正当的玩意儿——进步、博爱,等等,但是也有产业的一面。”
就在狄凡说话的时候,兰塞姆的感觉出现了异样。起初,他只是觉得狄凡的话听上去莫名其妙。狄凡似乎是说他在工业生产方面没有问题,但是在伦敦一直找不到一项适合他的实验。接着,兰塞姆发现狄凡不仅语焉不详,而且他的话也听不清了,这不奇怪,因为他现在离得那么远——大概有一英里,可是看上去又那么清晰,就好像透过望远镜的另一端看到的东西。狄凡就隔着这么遥远而清晰的距离,坐在他那张小小的椅子里,凝视着兰塞姆,脸上带着一种新的神情。他的目光变得令人惶惑。兰塞姆想在椅子里挪动一下,却发现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觉得非常舒服,但似乎他的胳膊和双腿都被绑在了椅子上,脑袋被一把老虎钳夹住——一把包着漂亮的垫布、却无法撼动的老虎钳。他并不感到害怕,但知道应该感到害怕,并且很快就会感到害怕。然后,很慢很慢地,屋子从他的视线中逐渐隐去。
兰塞姆一直不能肯定,下面的事情跟本书里记载的事件是有关联的呢,抑或只是一个靠不住的梦境。他模模糊糊地记得,他和韦斯顿、狄凡都站在一座四面围墙的小花园里。花园里很明亮,阳光灿烂,但是越过围墙顶部,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他们试图翻过围墙,韦斯顿叫他们托他一把。兰塞姆不停地劝他不要翻过围墙,因为外面太黑了,但是韦斯顿执意不听,于是他们三个人都开始翻墙。兰塞姆落在最后。他骑跨在围墙顶上,用大衣垫在身下,因为墙顶有碎玻璃碴。另外两个人已经落在了墙外的黑暗中,可是没等他跳下去,墙上的一扇门——之前谁也没有注意到的一扇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一些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奇怪的人走进花园,把韦斯顿和狄凡又拖了回来。怪人把他们扔在花园里,自己返身回到外面的黑暗中,并且锁上了门。兰塞姆发现他没有办法从墙上下来。他只好坐在那里,并不害怕,但感觉很不舒服,因为他的右腿放在外面,一片漆黑,而左腿放在里面,一片光明。“如果我的腿再黑一些,就要消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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