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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谐出来拦住她:“我要见她。”
曹苗苗伸三只手指在他面前晃:“其一,我还未婚,我的香闺不欢迎男人。其二,你别以为地球是你家的。其三,和和说她不认识你。”
郑谐放弃尝试,他疲倦地说:“那我明天再找她,让她好好休息。请你替我照顾她。”
曹苗苗不带同情地说:“还用你说,我当然会照顾和和,不过不是‘替你’,鬼才‘替你’做事。”
郑谐不再跟曹苗苗纠缠,一言不发地离开。他开着车时脑中浮现着和和此时一边哭着一边还要编着理由敷衍曹苗苗的样子,心里一阵抽痛,还有和和那句“不认识他”,更让他难过。
杨蔚琪来过一个电话,随意地问了他一句“你回家了吗”,他草草地回她一句“有朋友找我”便收了线。他挂了电话后觉得心烦意乱,想起早些时候真的有朋友找过他,说晚上有聚会,他当时觉得那个地方太乱,借口有事推辞了。
而如今,他突然很害怕回家面对冰冷的墙壁,他担心自己在夜深人静之时会发疯。而他最近烦闷时最常找的陪伴对象杨蔚琪,他找不到最恰当的表情来面对她。于是他决定去找他那堆酒肉朋友。
朋友们包了一家俱乐部的豪华大套间给某位后天就要结婚的哥们儿开单身派对。现场乱得像被洗劫过一样,照例有大礼品盒子里跳出身上绑着丝带的艳舞女郎的无聊戏码。
只是艳舞女郎的出场也没有郑谐的出现更受欢迎,准新郎几乎热泪盈眶:“哥们儿我的面子也忒大了,连阿谐都来捧场了。”
郑谐还没作出反应,旁边人已经说:“阿谐这家伙今儿肯定是脑子犯抽了才会突然想到来这儿,而且都这么晚了。”郑谐挤了一下嘴角,他疑心自己没笑出来。
这群人玩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和准新郎划拳提问惊悚问题,比如第一次是几岁在哪里对方多少岁之类,准新郎若是划拳输了,要么得回答巨损的问题,要么得喝酒。
准新郎已经被他们灌得不轻,说话也开始迷糊,问及“跟老婆最糗的一件事”时大着舌头说:“某日高中同学聚会后,醒来时发现跟多年没见的女同学光溜溜地躺在一张床上,我们都挺尴尬的,不知所措,说要不干脆交往一阵子看看吧,就这么在一起了。结果下一次做的时候,发现她还是处的。妈的,丢不起的人啊。”
在座诸人笑得东倒西歪,把瓶子敲得叮叮当当地响。笑得最响的人说:“这脸实在丢得够大的。你做没做过自己都不知道?还是只做了一半啊?”
准新郎说:“醉的不省人事的,谁还记得是在梦里做还是真做啊?我一直以为是真的呢。”
那堆人又笑骂又敲桌子,平时衣冠笔挺的斯文外皮儿丢了一地。
只有郑谐没跟他们一起搅和着闹。他安静地坐到角落的沙发里,盯着墙上无声的大屏幕。
他一向喜静,除了被硬拉进堆的情况,其他时间很少跟他们一起闹,只作看客,大家也习以为常。只要他肯出席,就已经觉得十分有面子了。
有人递了一罐啤酒到他面前,他摇摇头:“不喝,戒了。”
对方笑:“真能装,前天还喝了不少呢。”郑谐抬头看,是苏荏苒的大哥苏茂葳。
郑谐说:“今天才戒的。”
苏茂葳在郑谐身边坐下:“干嘛闷闷不乐的。”
正调戏准新郎的一帮人中有人说:“阿谐那是心有凄凄焉,因为下一个被这么整的差不多就是他了。”
郑谐抬了一下眼,没说话。
苏茂葳说:“听说你连海边那边的房子都在找人重新整理了?之前大家都说这回你是认真了的,我还不相信。你们认识没多久吧,这就能确定终身了?”
郑谐细细地叹了一口气。
苏茂葳并没察觉。他一向话多,跟郑谐的关系又比别人更近些。他一边扭头看着那群人继续整准新郎,一边笑着说:“我说句话你可别翻脸。在杨蔚琪没出现之前,你从来就没正经谈过回恋爱,大家都以为你在等着和和长大呢。”
郑谐拿起前面那瓶酒猛灌了一口,见苏茂葳很诧异地看他,想起来自己才刚说过戒酒了。
苏茂葳怔了怔:“我去给你拿瓶水。”他一会儿回来,连盖子都帮他拧开了,“你脸色看起来不好看,不舒服吗?”
郑谐说:“没事。今天有点累。”
苏茂葳自己又开了一瓶酒,一口气灌了大半,他自己也喝了挺多,说话都不太利落,拍着郑谐的肩说:“一听和和的名字就变脸了,是不是又跟那小丫头惹气了?哎,我跟你说,妹妹们都是债主,也不知上辈子欠她什么了。你疼了她二十几年,把她当珍宝一样捧着宠着,到时候她转身就跟别的男人跑了,为了那个‘别的男人’跟你说翻脸就翻脸,让你透心凉。”
准新郎耳聪目明,大着舌头朝苏茂葳嚷:“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个变态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跟咱们荏苒妹妹不是一个爹妈生的,这样你就可以把她娶回家了。”
又有不厚道的人说:“那也得看咱妹愿不愿跟他啊,我看悬。”
苏茂葳骂:“滚!”
郑谐觉得口干得厉害。他神色镇定地拿起面前的水又灌下一大口,当冰冷的感觉再度蔓延到神经末稍时,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喝下的仍是酒,他又拿错了。
23宁愿是梦一场(2)
郑谐见到筱和和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他那晚与朋友们混到凌晨四点多,后来直接开车回了公司。
公司办公室本是套间,卧室,浴室一应俱全。他觉得影响不好,将卧室改造成私密会议室,兼作休息室。
他和衣在那间休息室的沙发上睡了几小时。第二天早晨当韦之弦照例提前几分钟到他办公室查看时,见他衣饰整洁但一脸倦容地从侧门走出,惊得差点把文件夹丢到地上。
郑谐费了一些功夫才联系上和和。
也算不上是他联系的。他打了两遍电话,对方只有一个机械女声一遍遍提醒他,该号码已关机。他看着桌上堆积的文件只觉得全身乏力,最后把任务安排给韦之弦,说他联系不上和和,可他今天必须要见到她。
韦秘书的工作作风向来与他很合拍。仅仅半个小时以后,她便告知了和和与他见面的时间跟地点。
郑谐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他认准和和一定会在外人面前替他留面子,所以他在这时候都要耍手段逼迫她。可是他没办法,他必须要在自己疯掉之前确认那件事,虽然他在心中早已经认定了。
和和选的地方是一家安静的茶室,室内只有黑白两色,雪白的墙壁,黑色的矮桌,墙上简单地挂了一幅提着词的白绢扇面,坐垫都雪白,整个屋子泛着清冷。
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郑谐觉得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郑谐到那里时,和和已经在等他。服务生推开门时,和和垂首跪坐在桌前,见到他来,有点慌忙地站起来,小腿碰到桌脚,她轻轻皱了一下眉,没发出声音。
房间是日式的。郑谐记得自己以前随口对和和说,最不喜欢在日式包厢里谈生意,弯着身子曲着腿,底气会弱上好几分。那时他带她去吃日餐,他坚持选正常的符合中式习惯的包间。不想和和竟记得这么牢,并且懂得用来对付他。若换作平常,他都想表扬她。
和和竟然化了妆,虽然很淡,可还是与平时不同,眼睛看起来也比平时大了一些,或许是昨夜没睡好,也或许是因为她涂了眼影。她皮肤极好,凑近看都找不到毛孔,懒得保养也极少化妆。有时候他从国外出差回来会送她名贵的化妆品,她会直接要求他下次换成好吃的。
和和重新坐下后,便垂着眼睛不肯抬头看他,长长的睫毛覆在脸上,如两只黑色的小蝴蝶,轻轻地颤着。她试着泡茶,但弄得很糟,水不时地溅出来,有几次险些烫到她。
郑谐推开她的手,接过泡茶的工作。当他碰上她时,和和如触电般地弹开了。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倒水的声音,以及很轻的呼吸声。
无聊的洗茶泡茶动作令郑谐的心绪安静下来许多。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和和,她仍然半垂着头,如刚出世的小猫一样微微瑟缩着,一眼便看得出她的紧张,但她紧紧抿着的唇角却显得坚定异常。
郑谐突然头痛。他意识到自己这二十几年来可能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筱和和,只看到她最愿意让自己看到的那一面。
郑谐决定先打破沉默。他尽量放柔声音:“和和,我们来讨论一下你昨天晚上说过的话。”
筱和和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轻轻扫过郑谐,迅速躲闪开,又轻轻低下头,背课文一样机械地说:“我不该喝酒抽烟,更不该任性胡闹,以后不会了,请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郑谐觉得右边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他强抑着脾气继续柔声问:“我只想知道,当时你不是情愿的,对吗?后来是否有更严重的后果?”
和和的脸有点发白:“没有!不是……我当时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不,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过。”
郑谐喉咙有点发干。他拿过自己的杯子,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水了。他伸手去拿壶时,和和正好也去拿,差点碰到他的手,又怯怯地缩回。
郑谐也缩回手,放弃了添水的计划。他轻轻地叹气:“和和,你那时还是个孩子,你不应该独自来承担这件事,你应该让我知道。”
和和试着作着垂死挣扎:“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抬头看见郑谐的脸,她很少见到他那样的表情与眼神,很疲倦很无奈,就好像她小时候犯了错,而他连说都懒得说她。她终于撑不下去,声音低低的,几近哀求:“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请你忘记吧。”
郑谐用手指在太阳穴上按了一秒钟。他说:“是我太失败,竟然能让你瞒过我这么多年。你那时还是个孩子。”他记得自己仿佛说过这句 话了。
和和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我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没刻意瞒着你,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了,真的。”
郑谐又伸手揉自己的太阳穴。半晌后他说:“和和,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解决一些事情,让我想想我们以后怎么办。”
和和睁大眼睛。她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你想做什么?”
郑谐抿唇望着她,不说话。
和和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拜托你,请你忘记这件事吧。”她从坐垫上爬起来,在郑谐身边跪坐下,就像小时候耍赖一样,扯着他的袖子,“请你忘记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讲过,就当什么事都没有,我们继续像以前那样好不好。你按你的计划跟杨小姐结婚,而我谈我的恋爱,这样不好吗?”
郑谐在听到杨蔚琪的名字时轻轻地震了一下。他慢慢地说:“和和,你觉得我还能安心娶她吗?”
和和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松开郑谐的袖子:“为什么不能?你以前有过许多女朋友,你又不是跟她们每个人都纯洁,可是也没影响你与杨小姐在一起。”
郑谐说:“和和,你跟那些女人不一样。”
和和捂着脸哭了起来。她哭得很压抑,肩膀轻轻地一耸一耸。
郑谐有沉重的无力感。他本能地伸手想去拍拍和和的头,却在中途生硬地转了方向,最后只是轻轻搭在和和的小臂上,片刻后又收回。
恰在此时,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他听了一会儿,沉声说:“好,我马上回去。”随后站了起来。
和和也放下捂着手,仰头看他,脸上还挂着几滴泪。
他伸手拉她起来:“我先送你回去。你去哪儿?公司?还是家?”
和和没反抗,乖乖地穿鞋,跟着他走,等车已经开出十分钟后说:“我在这儿下,我忘记我是开车出来的了。”
郑谐没停车:“钥匙给我,我让小陈把你的车送过去。你不要乱想,好好休息。我这几天不会打扰你。”
公司的事情很快就处理好。因为是管理漏洞导致,所以开了临时会议,只是心细的人发现,郑谐似乎有一点不在状态。
他开会时总是认真直视发言人的眼睛,从不会打断对方的发言。即使与他意见相左,他也绝不会出声,而是委婉地说:“如果我来做……”
没有人敢在他开会时开小差,因为他只消一个淡淡眼神瞥过去,就足以令人无地自容。
但今天开小差的恰是郑谐自己,不止一个人看出来了。
会议是副总主持的,主责部门经理在作长篇论述,而郑谐大多时间都没抬头,只在纸上用笔划着一些记号。
口若悬河的发言人有点窘,疑心是否自己太言之无物,令年轻上司这样无聊。他讲完话后,有短暂的停顿,不知该怎样收场。郑谐突然说:“可否再详细地解释一下你刚才所说第二条的第三点内容?我没弄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
“呃?”发言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郑谐将他那句式复杂的原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
在场之人俱惊,深感错怪上司。
只有韦之弦看得分明,郑谐是真的开小差了,只是他的记忆方式与常人甚为不同,有时他的大脑很像录音机,将内容机械记忆,事后再翻出来整理,比如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