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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君臣-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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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倬然十分叹服于他七哥的教养,嘀咕道:“圣上到底是怎么教的?都不知道满军营的粗鲁汉子怎么就没把您给拐带偏了。
萧倬言嗤笑一声:“当年我若像你这般放肆,皇兄的棍子早就上身了。”
萧倬然瞬间来了兴致,蹭过来道:“七哥,讲讲您和圣上的事。当年,您也像我这样么?”
“我可不像你一样!我若是敢嘴里含着东西就回话,就等着挨打吧。还有,看看你的腿放在哪儿,不能规规矩矩坐着么?”
萧倬然迅速把腿收回来,正襟危坐。
“手呢?不是应该交叠在膝上么。”
手也放好。
“怂腰驼背的像什么样子?”
张肩拔背。
“头要正,颈要直。”
目不斜视。
“与长者说话,低头欠身。”
……
萧倬然垮下肩膀一声哀嚎:“这比宫里的规矩还多呢,不把人累死?”
萧倬言冷冷道:“怕累?怕累去帐子外面守着呀,学学侍卫们是怎么做的。”
萧倬然一头栽倒,“算了吧,七哥您高抬贵手,还是放小弟一条生路吧”,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直起身子正襟危坐道:“圣上以前就是这么训练您的么?不是每样都必须做到吧,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萧倬言心道,圣上的规矩比这严厉多了,在皇兄眼里,从来就没有“做不到”一说。他眉心微蹙,不再理睬萧倬然,咽下一口饭菜,用手背掩住嘴唇,忍了一会儿,轻咳一声,顺手解开腰间水囊,抿了几口。
萧倬然终于抓到把柄了,嬉笑道:“七哥!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喝茶的么?有这种规矩么?”
萧倬言忽然翻脸道:“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了”,言罢,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帐外,向守帐士兵吩咐道:“今晚不准离王殿下再进来,其他人也一概不见。”
萧倬然一脸愕然,但想着他七哥这几日不眠不休也确实累了,遂不再纠缠。
刚把萧倬然赶出去,萧倬言单膝砸跪于地,死死按住腹部,瞳孔猛缩,冷汗霎时淋漓而下,吃过的东西系数被吐出,最后直接呕出几口鲜血。
他抬手拭去唇边血迹,眼神却有几分涣散。五脏六腑仿若同时遭遇刀绞,一会儿像千万寒冰绞入血肉,一会儿像燎原烈火灼烧所有皮肤,剧痛瞬间淹没所有理智。
萧倬言是个足够自信的人,可千日劫每次发作,他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己会不会在这种剧痛下彻底崩溃、失去理智,会不会等不到一千日,他就因为承受不了这种毒发的剧痛而自戕?
此刻,他唯一残存的思绪却有几分庆幸,庆幸最近跟着他的一直是萧倬然。萧倬然对他心怀敬畏,十分好糊弄。若是燕十三,恐怕他中毒之事就瞒不住了。
晏大夫背着药箱,在帐外被士卒挡了驾,心急如焚。
靖王吩咐不见任何人,他不作他想,定是千日劫发作了。虽然萧倬言的本意并不是要挡着晏大夫,可帐外的士卒只知道执行军令。
晏大夫急的在帐外大喊:“殿下,晏某有急事求见。”虽然他也知道,如果萧倬言真的毒发,根本没可能还有力气开口说话。
意外的是,帐内响起萧倬言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让他……进来!”声音喑哑低沉。
埋雁城变成一片废墟,城中百姓早已转移。
十万燕军也从城下密道转战至魔鬼城。
魔鬼城中,燕军的军事会议也引起了一阵不小的争执。
主位之上坐着两人,堂中正位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青年男子,锦衣华服,面如冠玉。
侧位上所坐之人,半幅罗刹面具覆面,黑衣黑甲,一派肃杀,正是燕军之中威名赫赫的玉罗刹燕回将军。
台下站着一袭黑袍的白胡子老道,宽袍广袖一派道骨仙风,但他此刻的表情却是一点都不超然:“燕将军,老夫早就说过,不能放那几名巫师过境。巫师慈悲为怀、心存善念。鬼面修罗是多么精明之人,恐怕就是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之中听出了门道,以致我们功败垂成。”
燕回答道:“巫师在燕国地位尊崇,他们要走,我们不得软禁。再者,靖王若真凭巫师的几句偈语,就能猜出我军部署,也算渝军命不该绝。或许是我们的计策太过毒辣,坑杀二十万渝军到底有伤天和,神明指引他们逃过一劫。”
这都怪到神明头上了,白胡子老道气得直吹胡子,转向主位之人道:“殿下……”
主位之人即刻打断他要说的话:“国师不必问我。本王早就说过,军中一切都听燕将军的。”
主位之人即为燕国太子苏如问。大燕军中,他一直就是个摆设,所有人问他意见、打小报告、吹枕边风,他都只有一句话:“一切都听燕将军的!”
他对玉罗刹的信任简直到了无原则无底线令人发指的地步,以至于燕国上流社会曾一度流传,太子殿下是个断袖,燕回将军是他相好。
苏如问见燕回离开,也几步跟上。
两人又赶走仆从,关起房门密谈,也不怪旁人误会。
苏如问倒了杯茶递给燕回,几乎是用宠溺的语气道:“如沁,你是故意放巫师走的?”
“哥哥可怪我?”
苏如问淡淡笑道:“我怎么会怪你。我只是想知道,你数次往返渝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你回来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你是不是爱上了靖王?”
“不。不是。”
“之前你去渝国,是去看那位你仰慕多年的靖王殿下的。你曾说,你只要能自己看上他,就愿意和亲、愿意嫁给他。可回来之后,你把我和爹都弄得一头雾水,你说你不愿意,但你的佩剑又不见了。你要知道,那可是你的嫁妆。”
苏如沁微微有些不悦:“哥哥,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靖王。更何况,他如今带人踏我家园。我与他,或许曾经算是朋友,但如今,只是敌人。”
“那你又为何放他一马?”
“是我错了。我本以为,靖王即便能猜出些什么,最多也只能撤回他自己那一路人马。却未曾料到,他不是三军统帅,却能让三军听他号令,是我低估了他。”
苏如问思索道:“你不喜欢靖王,可你又一再强调,炽焰军主将以上尽量活捉。定下埋城之计时,你也是忧心忡忡。你老实告诉哥哥,你爱的人是不是在炽焰军中、靖王帐下?”
“我也不知道,都怪我当初没问清楚。他应该是靖王身边的人,靖王回到军中,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跟着回来。”
苏如问无奈道:“如沁,你连你喜欢的人是什么身份都没搞清楚么?”
苏如沁跪下道:“哥哥,是我不对,我不该囿于儿女私情,坏了燕国大计。”
苏如问双手扶她起身,顺手摘下罗刹面具,擦干净她脏兮兮的小脸:“傻丫头,是哥哥没用,竟然需要你用一介女儿身来为燕国征战杀伐。你为燕国蹉跎了一辈子,错过了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年华。是哥哥亏欠了你。”
苏如问又郑重嘱咐道:“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你若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你若是有了心中所爱,也只管嫁给他,不用考虑什么国家大义,主帅责任。你是个女孩子,这些本来就不是你该承担的,是我与父亲强加给你的。而如今,我和父亲都后悔了,我们此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看着你嫁人生子、和你所爱之人白头偕老而已!”
苏如沁心中震动,她一直知道哥哥宠溺她,但却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事到如今,我不仅是苏如沁,我还是燕回。哥哥放心,我定会将渝国人赶回去,只要渝国兵败,就有和谈的机会。只是……若是渝国肯退兵,我要去渝国找人,到时候哥哥不许拦我。”
苏如问闷头而笑:“好,好,好。我们小维要去找心上人……”
“哥哥!”苏如沁大声打断他,脸上发烧,哥哥只有在嘲笑她的时候,才会唤她的乳名“小维”,她岔开话题道:“韩烈和沐清怎么样了?”
“最近倒是没再寻死,只是什么都不肯说”,苏如问拱手施礼道,“末将按照燕将军的吩咐,好生款待,不敢怠慢。”
“哥哥!您还玩!”

☆、军法如山

寒风袭袭,晨光初现。
萧倬言衣衫尽湿,终于安定下来、昏睡过去,不再反复冒冷汗,身体也不再发抖了。晏大夫帮他换下衣衫,都未能把他弄醒。
就着昏黄灯火,晏大夫抬手切脉,脉搏微弱,好在总算稳定下来,不再一会儿爆如急鼓、一会儿气若游丝。
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昏睡着,脸色惨白,眉心微蹙,神色憔悴,晏大夫禁不住一声长叹。
萧倬言十五岁那年,救了落难的神医门门主晏青。自此之后,晏青一直跟随他十多年,他十分清楚这个孩子身上到底遭遇了多少伤痛,如今的身体又糟糕到什么样的地步。
可在人前,他依然坚毅如山、果敢决绝,从未暴露过丝毫软弱。有人说,他是天生的战神,他总能给人安定人心的力量,仿佛只要有他在,渝国三军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可到底有没有人想过,他是怎样做到这一切的,又有没有人关心过,他们心目中的神袛也不过是个会伤会痛的普通人。
晏青年轻时曾见识过千日劫的威力,曾有三名中了千日劫的人向神医门求医,他都束手无策。
他曾眼睁睁看着那位武林至尊在毒发之际,满地打滚、丑态毕现,最终因承受不了剧痛,在他眼前生生自戕。
他也曾眼睁睁看着,丐帮执法长老因承受不了毒发之苦,阵阵哀嚎,让帮中兄弟亲手了结了他。
他还曾眼睁睁看着,江湖公认情痴天山南侠,在毒发之际,神智崩溃,失手杀了挚爱的妻子。
他始终认为,千日劫是这世上最歹毒的毒药,既然要取人性命,却又让人不得好死。这么歹毒的毒药,为什么会被用在萧倬言身上?他不能想象,萧倬言每次毒发,为何能几乎一动不动地强忍到底。
萧倬言睁开眼睛,光线刺得他微微侧头。
晏青抢上一步扶住他:“你别起身,你现在身子虚弱得很。”
萧倬言抬手撑起半个身子,意外发现手被包扎起来:“我的手怎么了?”一开口,才发现喉咙撕裂般的痛。
晏青吹了吹胡子,暗暗嘱咐自己千万不要动气。手怎么了!手的问题是重点么?“你昨晚痛得生生捏碎了茶杯,瓷片扎进手心,你不知道么?”
昨夜剧痛之下,萧倬言一点儿都没感觉到手受伤了,勾起嘴角笑道:“是不是又麻烦晏先生了?”
“你!……亏你还笑得出来!”他手足无措、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眼前这人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晏青气得想即刻拂袖而去,但心中的疼惜终究大过了愤怒,抬手扶住挣扎起身的萧倬言。
此刻,萧倬言实在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好半靠在晏青身上。
晏青递过一碗水:“先含一会儿,别急着吞下去,嗓子会痛。”
萧倬言就着他的手咽下几口清水,低低咳嗽一声,缓缓道:“有惊无险,又躲过一劫。”
“你……”晏青摇头无语,他也十分好奇萧倬言在金陵遇刺失踪后的那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原本郁郁寡欢生无可恋之人会变得如此豁达乐观,似乎遇到再糟糕的事情,对他来说都能坦然面对。
帐外,传令兵紧急求见。
萧倬言披衣起身,推开晏青相扶的手臂,摇头阻止他想说的话,冷冷问传令兵:“什么事?”
见靖王脸色不善,传令兵结结巴巴道:“元帅今日击鼓点将,将军……三卯……三卯不到……元帅……元帅命我押将军过去。”
萧倬言侧头淡笑,真够倒霉的。击鼓点将,他估计是睡迷糊了,一点儿都没听到。晏大夫是不会管这些的。帐外士卒更没人敢叫他。他昨日刚立下奇功,已经让韩毅下不来台了,今日三卯不到,不知军中多少人会认为,他这是故意在落韩老帅的面子。
“大帐之中现在什么情形?”
“大……大帐之中,吵……吵起来了。”
“照实说!别支支吾吾的!”
萧倬言低声吼了他一句,传令兵的结巴立刻好了:“长林军铁卫营的肖将军说,将军藐视元帅,藐视军法,要派人拿人。炽焰军魑魅营的钟将军说他借题发挥、小题大做。炽焰军前锋营的孙将军说,将军不去,一定是事出有因,要先问清楚。但长林军前锋营的周将军说,一卯不到,还能说事出有因,三卯不到连个解释都没有,分明是看不起元帅。然后,两边就吵起来了。”
萧倬言有些头大,真是所有倒霉事都赶到一块儿了。
萧倬言更衣束甲,晏大夫一把拦住:“你走得动么?”
“没事!”萧倬言神色严肃,笃定推开他的手。
晏青急道:“你!你就不能跟元帅告个假么?”
“本来是可以告假的,只是此刻元帅点了三次卯,我都没到,麻烦就有点儿大了,我必须去一趟。”
晏青拦在门口:“你昨夜脱水严重,就算勉强过去,又撑得了多久?”
萧倬言整理好身上战甲,正色道:“你信我。我做得到。”
从靖王寝帐到大军主帐不算太远,只是萧倬言确实已经到了极限,昨夜千日劫发作几乎磨光了他的精力,此刻浑身虚脱,脚步虚浮,勉强稳住心神已浮起一身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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