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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倬言仰头大笑,一步走到韩毅案前:“战场之上,只论胜负不论成败,元帅何时开始考虑后路,变得畏首畏尾了!这个建议由我提出,责任自然由我一力承担。”
韩毅怒道:“萧倬言!本帅再说最后一次,本帅不同意这种赌徒做法。”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帐中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自从来到燕国,靖王殿下对韩帅一直尊敬有加,还从未有过如此不留余地的时候。韩帅一顿棍子没把他打服了,倒打出他的捐狂来。
萧倬言踏到韩毅眼前,一掌将佩剑按于桌案之上,声音冷冽异常:“今日,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他回头转身,面向众人甩出一份明黄卷轴:“此乃圣上密诏,容我在此战之中便宜行事,必要之时,可夺韩毅主帅之位!”
此言一出,帐中诸将皆惊,靖王殿下手里竟然握着这么一份儿东西。
这是几个意思?圣上不信任韩毅,还是圣上太过信任靖王?既然不信任韩毅,又为何命他为主帅,既然信任靖王,又为何让他屈居人下?
萧倬言可不管众人五彩纷呈的脸色,直接向韩毅道:“韩帅,您的位子也该让出来了!”
这是直接轰韩毅下台让位啊。长林军铁卫营主将肖风第一个受不了,就算靖王殿下有圣上密诏,也不用当众给韩帅难堪吧,直接让他起身让位,太不给面子了。
肖风道:“卓将军好大的胆子!”
萧倬言冷笑道:“本王的胆子素来大得很,肖将军十年前没赶上,今日赶上也不算迟!十年前,本王就敢夺了韩毅的主帅之位,今日也不过是旧事重演罢了!”
肖风一时被萧倬言的冷厉镇住了,强撑道:“元帅并无过失,卓……殿下不能无缘无故夺了元帅的兵权,就算是圣上在此,也不会容你如此儿戏。”
萧倬言冷笑道:“儿戏?圣上密诏是儿戏么?三军易主是儿戏么?还是发兵魔鬼城更为儿戏?”
韩毅也愣了,他未曾料到萧倬言十年前夺他主帅之位,十年后还这么干。
萧倬言将密诏拍于韩毅眼前,韩毅被迫起身,让出帅位。
萧倬言毫不客气地当中而坐:“我不管你们怎么想,也不管你们是炽焰军、长林军、长平军。从今日起,大渝三军只有一个统帅,服从一个军令。若有违令不从者,军法处置。还有,军中若再有分帮拉派、私自殴斗者,立斩不赦!葛大洪,刘大锤,你二人可听清楚了?”
二人早已被萧倬言的小猫旗整得丢尽了脸面,此刻又突然被点名,赶紧抱拳道:“末将不敢。”
萧倬言放缓语气,颇有几份语重心长的味道:“燕渝一战生死难测,埋雁城的教训还历历在目,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生死存亡之际,大家还在分炽焰、长林、长平,有意思么?谁跟谁不是过命的兄弟,燕军一刀杀过来,难道还分出个彼此?今日你们争出胜负,他日一起埋骨异乡,到底是遂了谁的心愿?本帅不希望,大家没死于兵败却死于内部的分崩离析。”
“大渝军队之前败于沙丘平台,本帅会与玉罗刹约战于沙丘平台,你们若真想挣出个脸面,就去将玉罗刹生擒回来,以雪主帅被擒之耻。”
韩毅被人夺了帅位都未曾发话,此刻忽然插口道:“我不同意约战沙丘平台,不同意堵上撤兵的赌注。”
“韩将军”,萧倬言的称呼变得极其之快,才一会儿功夫,已经由“元帅”变成“韩将军”了,“本帅现在不是在跟你讨论作战方略,从此刻起,约战沙丘平台一事,是本帅的军令。”
肖风插口道:“韩帅说的有理,殿下怎可如此独断专行?”
卫铮心道,好嘛,总算有一个胆子够大的,敢撞枪口上,殿下等的就是你。
果然,萧倬言目光冰冷:“肖将军,本帅已经说过,三军只有一个主帅,更已经表明,这是军令!拖出去,四十军棍!”
韩毅一眼看透他要拿人立威,欲言又止。
萧倬言看他一眼道:“不尊军令者,二十军棍,主将以上翻倍,韩将军,本帅有罚错么?”
韩毅心道,“主将翻倍”的规矩太过狠辣,一般为了保证主将战力,都会找个借口免去翻倍刑责。要不然,犯个稍大点儿的错,四十军棍随便翻翻倍就能打死人了,偏偏此刻萧倬言心黑手狠,又占足了规矩。
韩毅咬牙道:“未曾罚错。”
长林军前锋营主将周瑞忍不住求情:“肖将军年轻气盛,念在他初犯,恳求元帅免去翻倍之责!”
萧倬言冷厉道:“顺便再提醒诸位一句,本帅这里从来就没有初犯一说,做错事情就必须付出代价。战场之上没有人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肖风被一顿狠打。
靖王殿下扬长而去。
曾经跟随过萧倬言的将士们,终于觉得靖王殿下好像突然间回了魂儿,一扫之前的隐忍求全,彻底恢复了他简单粗暴、嚣张捐狂的风格。而不熟悉他的将士,也只能遵从于他的这种风格。
卫铮一声叹息,殿下真是一点儿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孙小雨暗忖,经此一事,估计没人再敢“同情”靖王殿下了,还是多同情同情自个儿吧。
萧倬然第一时间去打小报告,把大帐中发生的一切一字不落地转述给燕十三,然后感叹:“七哥也真够狠的,肖风说错一句话,直接拖出去四十棍子啊!”
燕十三冷冷道:“你今日方知道么?他对人对己,从来都是心狠手辣!”
☆、负荆请罪
入夜时分,风声猎猎,靖王萧倬言独自一人突然造访韩毅寝帐。
大帐之外,萧倬言让侍卫通传,里面传来韩毅的声音:“不见!”
话音未落,萧倬言已然自行掀帘入内,解下厚厚的狐裘扔给亲兵,毫不客气地坐下道:“韩恩师,这般小气的么?”
韩毅冷冷道:“你我既无师徒之名、亦无师徒之实,靖王殿下找师父恐怕走错了地方,这里没有殿下的恩师!”
萧倬言挥手斥退帐内亲兵,命人守在帐外,“任何人不准进来”。
“你又要做什么?今日在大帐之中羞辱得还不够么?”
萧倬言低头笑道:“上回我这么干,韩恩师气得把头发都揪掉了,我特地来看看,这次恩师的头发还在不在?”
韩毅怒道:“萧倬言,你别欺人太甚!”
萧倬言起身走到几案前,亲手斟了一杯茶递给韩毅,正色道,“韩恩师,我是来赔罪的。”
韩毅接过茶杯,抬手全泼在萧倬言脸上,这也算是极大的羞辱了:“滚!”本帅不用你看笑话。
萧倬言闭上眼睛,心中苦笑,韩老帅火气不减当年,抬袖拭去面上水珠,突然双膝落地,跪于韩毅身前,“韩恩师,我是认真的。”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根马鞭,双手捧过,高举过头:“萧倬言欺师灭祖,以下犯上,但凭责罚。”以最严苛的礼仪向韩毅请罪。
韩毅惊得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前一刻还肆无忌惮地羞辱他、嘲弄他,后一刻又摆出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今日的确是萧倬言无状,韩恩师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只要不被人看见。”
韩毅还在发愣,萧倬言已将鞭子放入他手中,抬手拉开胸前衣襟,褪去上半身衣衫将整个脊背露出来,裸露的皮肤乍然接触冰寒刺骨的空气,泛起一粒粒细小的疙瘩。
韩毅冷冷道:“你以为老夫不敢打你么?”
“只要韩恩师消气,怎样都可以。”
虽然萧倬言此刻的表情无比认真,但韩毅依旧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胸中无明业火蹭蹭直冒,抬手唰唰数十鞭子,连续抽了下去。
萧倬言身体微微前倾,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压抑着一声低低的咳嗽。
韩毅知道他身体不适,不知怎么的,满腔怒火登时就泄了,只余满腹无奈。
韩毅蹲下身子,替他拉上衣衫,叹息道:“你这又是何必?十年前,你就是这般嚣张捐狂,想不到十年之后还是如此决绝。”
萧倬言理好衣衫却未曾起身:“十年前,是我年少轻狂、不知分寸,可这次,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慎重决定的,并非一时冲动。”他深深凝视韩毅,郑重万分:“韩恩师,与燕一战,我们没有丝毫胜算,若是被玉罗刹牵着鼻子走只有死路一条。约战沙丘平台,可以顷刻毁掉燕军所有的天时地利人和,完全依靠战阵决胜负。我们必须押上大赌注,才有取胜的机会。还有,恩师就真的不在乎韩烈吗?沙丘平台一战,如果我们胜了,韩烈和沐清就能活着回来。”
韩毅长叹一声:“我何尝不知道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没有撤兵的权利,这个赌约传回金陵,你该如何自处?如若战败,你将被千夫所指、百般攻讦。即便战胜,你夺帅一事,也会让陛下更为忌惮。无论胜败,与你而言都是绝境,你又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狠?”
萧倬言淡淡笑笑:“韩恩师的好意,萧倬言心领了。可恩师忘了,我首先是大渝战将,然后才是渝国靖王,战场之上只为求胜,其它的又何必计较太多?”
韩毅摇头道:“你为了求胜,堵上自己的名声、前途、性命,一点儿退路和余地都不留给自己,值得吗?”
“只问该与不该,没有值不值得。”
“我确实不如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萧倬言起身道:“我需要恩师全力配合我掌控三军,在人前,恩师必须对我的军令毫不怀疑、果断执行。”
“好。我答应你。长林军那帮小子……”
萧倬言接口道:“这就不劳恩师费心了,我若收拾不了他们,也不用做这个三军主帅了。”
萧倬言告辞之际又回头解释道:“韩恩师,圣上那道密诏您别放在心上,那不是圣上本意。圣上并非不信任您,那道诏书是我苦求而来。”
“你又何必……”韩毅心中忽然涌起阵阵伤感,第一次为萧倬言感到不值,这孩子心中所想永远都是渝国、三军、陛下,为了他的恩义和责任,他能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当成棋子和工具,榨干每一份能量、利用到彻底。
回到寝帐之中,萧倬言微微转动左肩,韩毅的数十鞭子伤不了他,只是左边肩膀却不能受冻。
他命人添加烛火,然后,挨个儿在帐中召见长平军、炽焰军、长林军的前锋营营主。
萧倬言第一个见的是长平军前锋营营主秋于心。
秋于心本是炽焰旧部,对萧倬言素来敬畏有加。他单膝点地行了标准的军礼。
“秋将军不必多礼”,萧倬言直入正题道,“长平军虽不是大渝最强的战队,此次的表现却是最令本王欣慰的,秋将军功不可没啊。”
秋于心素来是个百忍成钢的人,此次各军别苗头,长林军相对平和许多。秋于心一时拿不准靖王这是真心夸他,还是在讽刺他,半响没敢接话。
萧倬言侧目见他忐忑不安,忍不住笑道:“你也别把本王想得太坏,这回是真心夸你。”
秋于心松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殿下教导有方。”
“行了!你都不是炽焰人了,跟我可没关系。”
秋于心正色道:“末将在炽焰军是敬陪末座的,当初若不是殿下荐我去长平军,我也坐不上前锋营营主的位子。”
萧倬言也不客气道:“确实!论经验,你不如韩烈;论机敏,你不如孙小雨;论谋算,你不如卫铮;论地位,你不如萧倬然;论勇武,你甚至不如葛二愣子……在炽焰军,难有你的出头之日。但你有你自己的好处,你够稳重、够冷静,遇事不骄不躁,能一步一步慢慢来,这份儿水磨工夫连我都做不到。如今看来,荐你去长林军,算我看对了人。今日找你来,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需要长平、炽焰、长林三军一心,长平军那边你做得到么?”
秋于心单膝跪地:“末将定不辱命。”
萧倬言第二个见的是长林军前锋营营主周瑞。
周瑞甫一进门,萧倬言淡淡道:“坐吧!”然后亲自斟了一盏茶,递给他。
周瑞心中七上八下,他多次与靖王作对,靖王挨罚那回也少不了他的“谏言”,此刻,他不知道萧倬言会如何整治他。
萧倬言笑道:“周将军,你我也算识于微时。十多年前,我刚做上靖安军炽焰营主将之时,你就已经是一营营主,那时,你可不是这般局促。”
“殿下说笑了,末将怎敢与殿下比肩?”
“别跟我说这些客套话!当初,炽焰军成立,我可是百般挖角,你就是不肯随我去炽焰,非要跟着韩老帅走。当初我就发誓,我迟早要你好看。可等到时过境迁了,再回想起来,却是十分可笑,为了争个人,差点儿跟韩老帅打起来。其实,你跟随韩帅多年,情同父子,又岂是我能争得过来的?”
萧倬言几句话,让周瑞回想起当年旧事,忍不住微微一笑:“末将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是殿下抬举我了。”
萧倬言又道:“你尊敬韩帅,是你的情义,我佩服你。可战场之上,不能只讲情义还有责任。你不仅有韩帅这位恩师,还有自己的手足兄弟。沐清不在,前锋营营主,位同长林军主帅,你该为整个长林军负责。以后兄弟相争、手足相残的事,我不想再看到,你做得到么?或者说,你的长林军做得到么?”
周瑞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