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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鞠了躬道:“遵命。”转身便消失在车水马龙里。
刚放下帘子,手中的画便被人抢了去。贺青芦将那皱巴巴的画展开,脸色一变。
“这画上的是你?”他的声音有些僵硬,“你为何穿这么少?为何这么……暴露?你这是在那里?”
庞弯回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马车悠悠地停在门口,婢女阿香刚想上前迎接,却见门帘哗啦被摔开,自家公子一个箭步从里面蹿了出来。
他整个人就像千年冰山一样透着寒气,哪怕靠近一步都会起鸡皮疙瘩。“公子……”阿香刚想张嘴问候,却见公子拂袖将所有婢女甩开,一股脑儿肚子进了大门。“小姐……”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战战兢兢地看那紧跟在他身后下车的小女。
后者给了她一个“少安毋躁”的笑。
砰的一声,贺青芦一甩袖子进了书房。
面对那紧闭不留一丝缝隙的大门,庞弯不由得苦笑。
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公子,你听我说,我那时是一时迷了心窍,想不开才做出那种糊涂事,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去喜欢他……”她贴在门口低声求饶着,希望能平息里面那人的怒火,“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又何必介意?”
然而房间里面并未传出任何回应。
庞弯又在门边絮絮不止地劝了好一阵子,始终不见贺青芦上前开门。
又困又乏,她只好悻悻的退下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天,贺青芦就像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待在自己的书房里,一步也没有迈出来。庞弯压根儿找不到机会见他,心情日渐焦躁。
她没想到,公子会因为这件事生如此大的气。
不,或许她想过——以贺青芦那等追求完美的个性,怎么会心甘情愿接受一个曾为别的男人奉献性命的傻姑娘?所以她才对胸口那伤痕的来历一直隐忍不提。
不得不承认,当初他对阴差阳错成为贺青芦的未婚妻一事多少有点小九九——虽然她并未打算利用孤宫的势力,但从私心上讲,她依然觉得有他的庇护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所以才愿意玩这个“未婚妻”的游戏。
事到如今,只怕对方再也不愿将“游戏”继续下去。
庞弯吃不准贺青芦这次的怒火会烧到什么时候才熄灭,只好每天都上吗守着等着,盼着公子能出门见她一眼。
越等越心慌。
她害怕公子真的不理她了,她害怕她一出门就赶自己走。
她并不明白,自己怕的究竟是失去贺氏的庇护,还是工资眼中从此再也容不下自己。
她心中茫茫然而不清。
京城,烟波庄。“你说她就在门口守了足足六日,等那公子出来?”
顾溪居长眉一挑,有些讶异看着座下的黑衣探子。
“正是,她每日都守是四个时辰,不过并不说话,就这么搬一个小马扎坐着,似乎在想事情。”黑衣探子恭谨禀报。
“哦?”顾溪居颔首,垂下眼帘道,“可查出那公子的来历?”
探子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只知道公子姓贺,不知以何种行当为生,家境颇为殷实。”
“这么神秘?”顾溪居薄晒,“竟然还有你暗影乌蓬查不出来的东西?”
黑衣探子赶紧匍匐跪下:“盟主说笑了,那公子似乎颇有来头,请再多宽限几日,乌蓬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顾溪居点了点头,又道:“那她来京城的原因,你可查清了?”
“拜月圣姑是来追查少主左南夷的下落。”黑衣探子这下答得飞快,“据闻她花大价钱请孤宫接下了这笔买卖,明日便是按约获取情报之时。”
顾溪居眼中精芒一闪,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她倒是不死心。”
随后他举起白瓷茶杯,抬头望向窗外的圆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乌蓬,假如你花心血养的一只猫,忽然要离开你投奔别人了,你当如何是好?”
黑衣探子一怔,随即双目炯炯:“自然是抓回来严加管教。”
顾溪居听完,不动声色地弯了眼角。
'再相逢'
露葵瞧着那睡在榻上黑发红衣的少女,有一刹那的失神。
她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却不承想她还是回来了,仿佛不散的阴魂。
大约是因为服了药,少女睡得很香,呼吸均匀面容安静,丝毫不知自己早已被人从马车中转移到了烟波庄。
露葵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盟主要费尽心思抓这个据说已经内力全失的魔教女子。
就算是一枚棋子,她应该也早已失去了功效,难道不应该像往常一样被马上丢弃?
门口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抬头看去,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挑开帘子钻了进来。
“盟主。”她赶紧起身行礼。
来人朝她点了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露葵哪会不懂主子的心思,赶紧躬身告退,临走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望了一眼。
主子就那么倚在茶几边,目光沉沉地望着熟睡中的少女。
庞弯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他仔细打量着她的目光。
香炉生烟,罗帐垂地,那人以手托颊胳膊支在雕花茶桌上,眼神迷蒙仿佛隔着烟雾在欣赏一件珍贵易碎的玉器。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噩梦。
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
“你抓了我?”她将颊边的青丝拨至脑后,脸色有些发白,神情勉强算镇定,“你为什么要抓我?”
顾溪居的嘴角略略扬起,弧度温和而迷人:“你说呢?”
所有游戏都应该由他掌握主动权,他不喜欢回答别人提出的问题,那样会失了先机。
“你不想我知道南夷的下落?”庞弯咬牙,“你不愿意我跟他见面,你怕我劝他回拜月教,你的心血便从此落空了?”
“聪明。”顾溪居笑了,他伸出手想去揉她的头发,却被庞弯悄无声息地躲了过去。
“不管怎么躲,你这辈子都躲不开我的。”他并不生气,垂下头怜惜地看着她,眼神更加缠绵悱恻,“别忘了你身上有我亲手刻的印记。”
庞弯下意识地摸上左胸——那道伤疤确实还在,可她的心已经不会再痛了。
“我说过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定不会叫你称心如意。”她抬头望他,嗤笑出声,杏眼中满是坚毅和倔强,“你这么忌惮我,不如杀了我好了。”
“谁叫我当初没能杀死你呢?”顾溪居像听到蹩脚笑话般仰起下巴,“只可惜老天爷不愿意、”
“老天爷也舍不得你离开我。”他钳住她的下巴,毫不费力,眼睫毛也垂了下来,神情寒凉而冰冷,“也许这都是命中注定。”
男子不可一世的掠夺气息扑面而来,庞弯只觉得恶心的感觉翻涌而出,伸手就去推他。
奈何她内力全无,拳打脚踢都化作小猫挠痒落在对方身上,倒惹得他轻笑不已。
“嘘,听话,你乖乖留在我这里,不要出去惹是生非。”顾溪居箍住她的双手,拍了拍她的脸,“南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见的,如今唯有你才劝得动他,我可不会去冒险。”
庞弯的眼睛里有火焰在焚烧:“有本事你杀了我俩,斩草除根!”
顾溪居嗤地笑了:“杀你师兄可不容易,如今他神功已成,只怕可以与我平手了。”他轻轻捏住庞弯的鼻尖,似真似假地哄道:“杀你倒是容易,可我却”舍不得了。“庞弯张嘴就去咬他的手指,顾溪居躲避不及,竟一时被她得了手。
眼见报复成功,庞弯越发用力,尖利虎牙刺破皮肉将血液都咬了出来,嘴里满是腥甜之气。
顾溪居却半分未见挣扎,一直面带微笑看着她,甚至还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少女光滑如玉的面颊,他陶醉地看着她,就好像在欣赏一件自己精心创作的艺术品,脸上显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庞弯咬了很久,一直咬到牙龈酸痛,眼泪也扑簌落了下来。
她不想哭,她不愿在这个人渣面前掉一滴泪,然而泪水就是不受控制。
顾溪居见她满脸梨花带雨,这才叹了一口气,掰开她的下巴将自己的手指取出来。
“气消了?嗯?”他顾不得带伤的手,一把将她拥进自己怀里。
庞弯深吸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留我在此,我的未婚夫不会放过你。”
顾溪居眼中闪过一道诡异亮光。
“未婚夫?”他挑起她的下巴,灼热而压迫的气息逼近,“你什么时候与人定了亲?”
庞弯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扩大:“我的事你无权过问。”
然而顾溪居最听不得的偏偏是这句话。
“我怎么会无权过问呢?”他凝视着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掌心的温度也在寸寸拔高,“别忘了是谁让你变成今天这样的。”
从不可一世的魔教圣姑,沦为连半点内力都没有的普通人。
从喜欢白衣白裙的天真少女,变成心中满是仇恨的红衣魔女。
始作俑者是他,创造这一切的也是他,他是她的神,她生命中每个重要环节都不会缺少他的参与。
“你最好乖一点,不要太频繁地忤逆我。”垂下眉眼,他在少女额头落下一个冰凉的吻,“我不是每天都这么有耐心。”
拥抱美人的念头不翼而飞,顾溪居意兴阑珊地挥了挥袖子:“来人,伺候小姐梳洗。”
京城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庞弯坐在窗棂边的卧榻上,身披金貂大氅,手中偎着炭火暖炉,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蜜饯。
她似乎很闲,心情也不错,时不时伸手去接天上飘过来的雪。
偶尔风雪大了,她还会哼两句意味不明的歌,这般惬意的样子实在不像被软禁。
“盟主问小姐今日可愿一道用膳?”露葵压抑着心中的不满,朝庞弯恭谨垂首。
“我不喜欢他的房间,你还是将饭送来吧。”庞弯自净瓶里抽出一枝蜡梅,轻轻搁在鼻子下面,“你告诉他,假如他实在很想见我……”她红唇轻启,脸上显出两只娇俏的梨涡,“不妨亲自送上门来。”
露葵一瞬间有将这女子掐死的冲动。
“是。”她躬身退下了。
又赏了小半会儿雪中梅景,房间里的帘子再次被掀起,露葵带着几个手提食盒的婢女走了进来,开始摆桌布餐。
庞弯瞧着那些明显比平时丰厚的菜式,悄无声息地扬起了嘴角。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顾溪居的身影已经踏了进来:“今天怎么想起来与我一道吃饭?”他屏退了婢女,姿态优雅地落座在她身边。
“被你关了这么多天,忽然想找个人说说话。”庞弯越过他的身子,抓起小几上的香酥花生碟,捻起一粒花生送到自己嘴边。
“我还以为你终于想出了对付我的主意。”顾溪居脸上显出几分虚实难辨的失望,“亏我这几天还一直等着,听见露葵的传话就马上赶来,想不到是场空欢喜。”
庞弯将举着花生米的手放下,睨他一眼:“你想我怎么报复你?”
顾溪居笑而不答,垂头含住她指尖上那粒红衣花生,舌头不忘缱绻地舔了一下:“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将我的模样刻进心里,永生永世也无法忘记。”他吞下那粒花生,半真半假地玩笑,“你可愿意?”
庞弯嫣然一笑:“好,我记住了。”
顾溪居被她这难得一见的明亮笑容晃了眼睛,眼眸微动,探头过去想一亲芳泽。
唇上却覆上了一双莹白如玉的柔荑。
“我问你。”少女的声音娇软香甜,“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何现在要对我这么好?”
顾溪居叹口气,将她的手握进掌心里。
“谁说我不喜欢你?”他低头在她耳边蹭了一下,唇畔带着温和的笑意,“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少女咯咯一笑,声音听起来脆而冷清:“不,你对我好,只是因为曾经被你玩弄的人先一步离开,你享受操控别人的过程,我还没有被你完全征服,所以你不甘心,对不对?”在他看不凶的地方,她眼神明澈见底。
“就算是玩具,我也是喜欢你的。”顾溪水居并未反驳,只是头颅一路下滑,直到寻到纤细的颈窝间,终于深深地埋了进去。
嗯,就是这种香,少女身上独一无二的果香,足以安抚他体内一切暴跌的情绪,让他心甘情愿就此沉溺。
这是他一手雕琢出的玩具啊,如今出落得这样旖旎动人,怎叫他不心生欢喜?
“假如那晚你真的中了南柯,不知最后出现在你眼前的会是谁?”少女叹了一声。
自从她知道那一直被她小觑的“待女甲”露葵本性唐,还是唐门前任掌门的幺女后,便很肯定美人计那夜顾溪居根本没有中毒,一直都在做戏。
也许是提前服下了解药,也许是压根儿就没有喝下毒酒,也许她的心血早都被忠心耿耿的露葵暗中掉了包。
美人计,中计的却是她自己。
“你好奇?”顾溪居笑了起来,温热的气息化为白雾沾上她的肌理。
“嗯,我也很好奇,不如今晚你我二人各含一颗相拥而眠,看看到底是什么结果?”他环住她的腰,语气闲暇,“你正好看看我的心上人,我也看看你的。”
他是这样的大言不惭,然而庞弯并未推开他,只是侧头望向窗外某处。
院子里的蜡梅树下面落满了碎花,涩黄一地,明明方才还是熙熙攘攘暗香满枝,转眼已经净是枯败,仿佛真正的严寒来临。
'美人和美人鱼'
“我真是低估了你……”隔着半壁琉璃珠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