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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浅深深看她一眼,只道:“你看吧。”
持盈舒展开眉目,容上笑意清淡,只摇首道:“六哥只怕会后悔。”
郁浅轻敛衣角,起身将奏折放进她手里,道:“这一封奏折的内容,你是决不会告知行之的。”他还是昨日的那身深色衣衫,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样子,让人决计想像不到他这一晚上都窝在依白坊里昏睡着。
持盈迟疑着接过,展开看了几行,笑意微敛,眸色渐深,手指紧紧一攥,抬首道:“六哥这是何意?”
“昨晚你不是说了想回宫么?”郁浅看向持盈的目光中隐含了急分探究,良久方淡道,“西辞前个儿也提了此事,我就顺手写进了折子里。”
持盈低首复又看着那折子,沉默半晌后将它揉进手心,道:“六哥这个人情,持盈怕是承不起。”她承的情,郁浅多半会算在西辞身上,她不愿如此,也不能如此。
“这个人情,是要还的。”郁浅向她一伸手,示意她把揉成一团的折子放进自己手里。
持盈蓦然抬首,笑道:“若是要我做不利于西辞的事,我宁可永不回宫,皇宫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郁浅要她还的,不外乎是要她提供郁行之的情报云云,既然西辞站在郁行之一边,那么,她对郁行之至多能做到不帮,却决做不到出卖。皇宫里的荣华奢贵,在她眼里,比不过西辞的舒眉一笑。
“给我。”郁浅神情不变,依旧冷冷淡淡。
持盈微微一笑,非但未将纸团交给郁浅,反是张开手将那团纸一点点的撕成碎片,在郁浅越来越沉的目光里,慢慢将手伸出窗外,碎屑一眨眼就飞散开去,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好,好……”郁浅反是笑道,“你当真是重情重义。”
话音未落,亮闪闪的一柄剑已是横上了郁浅的颈间。
红衣飘飘的少女倨傲地抬着下颚道:“你就是六殿下?”她斜睨着持盈,笑道,“好秀气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儿?”
郁浅轻哼一声,双眸静静看着红色嫁衣的少女,沉声道:“谢大小姐,请把你的剑放下。”
谢黎双眉微扬,粲然一笑,容上艳色顿生,只听她道:“怎么,我来见见自己未来的姐妹,这很过分么?”黑眸一转,几分狡黠几分灵慧,“还是六殿下心疼了?”
“对皇亲国戚动剑,可是要诛九族的,谢大小姐。”持盈抬首望向立在窗台的少女,如是微笑,敛衣轻拜下去,“郁持盈见过未来的六嫂,谢大小姐。”
“郁、持、盈……”谢黎细细琢磨之后方瞪圆了眼睛,“九公主?”
郁浅伸手拨开剑锋,冷声道:“还不把剑收回去。”
谢黎明艳的脸庞上顿时飞起了红晕,短剑却仍是横在那里,犟着头向郁浅呵斥道:“你们兄妹两呆了一夜算是什么事儿?”
“谁说只有他们二人?”
三人齐齐望去,门前青衫少年已是从容不迫地踏进房来,边走边笑道,“我不过是去了隔壁一小会儿,怎得闹成了这般?”
“你又是谁?”谢黎一昂头向他发问,明艳动人的脸上极其生动鲜活。
“西辞。”持盈蓦然起身走过去,轻轻一握他的手,瞧着他的脸色,心里不免几分歉疚,忙低声道:“怎么不好好休息着?”
西辞向她一笑,却不答话,容上慢慢浮出一种极淡的倦色,却又好似渗透了急切过后的放松,脸色一瞬透白如纸,整个人看上去甚是单薄。
谢黎此刻已从窗台跃下,头戴新嫁娘的花饰,身披灿灿红色嫁衣,反是衬得西辞愈加清静出尘起来。
“我问你话呢,你是谁?”谢黎的眼眸甚是明亮,有着宫中少女所没有的生气与活力,顾盼生辉的模样真真是明媚照人。
西辞轻一拂袖,俯身笑道:“顾西辞见过谢大小姐。”
少年洁白,风姿如玉,谢黎未及回答,西辞已然起身,一手揽过持盈含笑道:“阿盈,我们该回府了。”
谢黎的眼睛一瞬又瞪圆了,盛气凌人的架势顿时又矮了几分:“你们是夫妻?”
此言一出,气氛却有些僵,持盈回首看向西辞,却见西辞神色不变,依旧是那般清清淡淡、温温柔柔地道:“不是。”声音带着低哑,一言既尽,他已掩袖轻咳起来。
持盈吊起的心一瞬又落回原地,却不知怎的有些失落,她伸手一挽西辞的手臂,向谢黎解释道:“西辞是顾相长子,持盈乃是顾相养女,是以平日里亲近一些。”
谢黎恍然大悟:“原来连昌里的兄妹就是这般亲近的。”
郁浅的脸色有些沉,他已不愿再同这位未来王妃多搭话了,活泼鲜明的谢黎显然与他沉静冷清的性子十分不合。
“谢大小姐可是还要面见皇上?”西辞轻轻一摆手,拂开持盈,向谢黎一拱手,静道,“若是因此而耽搁,西辞就太过失礼了。”
他虽是请罪,言词里却隐含威慑,拖延觐见皇帝的时间是大罪,谢黎再任性也不敢拿谢家的名声来胡闹。
“不,不要紧的。”谢黎忙道,“你们回去歇着吧。”说完又觉不妥,补充道,“不是,是你们各自回去歇着吧……要不我送你们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
、浮云尽(下)
谢黎还待在说什么,郁浅已错身挡在了她前头,面向西辞道:“你们回罢,该说的我也与九妹说了,其他的,就是你自个儿的事了。”
西辞容色一凛,瞳孔微收,显是极为郑重,他向郁浅略一俯身,含笑一字一顿地道:“此事有劳六殿下,多谢。”
说罢他转身错开持盈,缓步踏出了房门,青色衣角一拂,气度极是从容。
谢黎目不转睛地望过去,余光只隐约瞥见郁浅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赞赏之色。
相对于谢黎郁浅的淡定,西辞的擦肩而过着实让持盈有些错愕,但她在人前却是决不会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之态,只一抿唇,向郁浅一福身,巧笑嫣然道:“叨扰六哥了,持盈告辞。”不待郁浅颔首,她就已转身追了出去。
西辞走得不快,持盈几步就追了上去,一手牵了他的衣角,轻道:“你生气了?”
西辞目光扫过持盈的手,笑吟吟道:“阿盈做了什么会让我生气的事么?”
眼帘一抬,持盈却是极倔地道:“不曾。”
“那便是了。”西辞云淡风轻地一笑,携了她的手,轻道,“既然阿盈都这么认为了,那还问我做什么?”
持盈垂下眼眸,沉默了许久,才又道:“今日可有按时吃药?”
西辞眉尖微皱:“我不想吃。”
他苍白倦怠的容颜上是少有的厌恶之情,手指轻轻蜷起在掌心,慢慢地收紧。持盈敏锐地感觉到了他这种难得的情绪波动,不由柔声道:“我只是不想见着你再咳,若是一次两次,倒也无妨。”
西辞别过头去望向窗外,一双眸光深郁的眼睛在日光的照射下流转着极浅的厌倦,清瘦俊秀的脸庞上笑意凉薄,嘴唇紧紧抿着,更添了几分苍白之感。
“咳血是服用那药带出的后果,我若不吃了,自然也就不咳了。”西辞如是轻道。
持盈却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正色道:“那也需问过大夫才行,这些事你别自作主张,先听我的,可好?”
“大夫?你是说苏折意么,他是宫里出来的,这自不必我说,若我竟到了要去求他的那一日,那么不求也罢。”西辞言词里带了冷意,似春寒料峭,让持盈心底蓦地一凉,紧紧握着他瘦削的手,只连声道:“我并没有说要去求他,只是医者父母心,他不会明着害你。”
西辞轻摆手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有分寸。”言毕他伸指点在持盈唇边,莞尔一笑,“够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阿盈,你知道我若不想做什么,就没有人能逼我。”
持盈定定瞧了他半晌,心气一起,张唇就往他指尖一咬,笑骂道:“胡闹。”
西辞蓦然轻笑起来,整个脸庞上的寒意始才舒展开来,眉梢眼角上的暖暖笑意如同渲染开的水墨画,浅浅淡淡里带着一股子深韵。
说话之间,两人已行至依白坊门口,六王府那年轻的小侍卫正急得满头大汗,见两人出来,忙上前道:“顾大人,六殿下他……”
“放心,谢家小姐的事六殿下自会处理,你无须担心。至于面见皇上一事,那是谢家的事。”西辞止住他的话头,温言笑道,“你却也机灵,急急就派人去了顾府求援,恩,你叫什么?”
那少年怔了一怔,直直脱口道:“司晃。”
他说话没有“奴才”的自称,反是口气率直得可爱,惹得持盈抬头多看了他一眼,面含笑意,只道:“六哥倒是有个好手下。”
司晃脸色一红,腼腆极了,双手胡乱地摆着,连声道:“九公主谬赞。”
西辞轻笑起来:“阿盈,不要欺负老实人。”
持盈莞尔一笑:“好,好,我不说了。”
司晃眼睛既明且亮,湿漉漉地带着亮光,笑道:“多谢顾大人、九公主相助六殿下。”
西辞却笑道:“这话留着往后再说吧。”
持盈静立于一侧,容上浅淡霜寒,笑意不减,只向司晃道:“去候着吧,顾府这里有人照应。”
司晃应了一声,就急急往依白坊里冲去。
“倒是个急性子,却也坦诚。六哥府里竟也有这样的人。”持盈微微一笑,“宴卿若是也如此就好了。”
西辞闻言当即嗤笑出声:“宴卿那个焦躁性子,听了只怕要立刻跳脚。”
“他不跟在你身边,又跑去了哪里?宴卿没有别的不好,只是玩心重了一些,二十岁的人了,还像十二岁似的。”持盈没好气地道,历数起宴卿的不是来。
“言筠身边也需要个人,云旧雨已经不能在言筠那里呆下去了。”西辞喟叹一声,“宴卿性格活泼,和言筠一块儿想必不会太沉闷。”
持盈静了静,道:“宴卿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也舍得?”一手培养出来的死士,就这么轻易地送去了言筠身边,还留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云旧雨在自己身边,西辞这番考虑,在持盈看来委实冒险了些。
西辞沉默半晌,道:“言筠性子不坏,只是急切了些。”
“她在你眼里自是万般皆好,无论做错了什么你都会替她开脱。”持盈无可奈何地一捏他的手,嗔道,“可是呀,怎未见你这般地对我好?”
西辞原本正沉着脸色,闻言不由一时失笑,手指一蜷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你怎得像言筠一般孩子气?过去我可也不曾见你像言筠那样好好尊重我这个兄长。”
“我本就同她一样的年纪,孩子气又如何?那好,你既这样说,那兄长大人就好好体会下妹妹的孩子气罢。”持盈心头有些吃味,一甩手不再牵着西辞的手,独自一人先上了马车,向着车夫喊道,“还不快走。”
等了良久,也不见西辞上来,原本有些恼怒的持盈又忍不住挑开帘子来看。
青衣的少年立在马车前,容颜似玉,面色却是苍白如纸,见她挑帘,粲然一笑:“我就晓得阿盈定然不忍心将我一人丢在这里。”
持盈气结,狠瞪了他几眼后还是把手递给西辞,冷冷道:“上来吧。”
西辞一手握住持盈的手,一手在马背上一撑,轻松进了马车内,一环持盈的肩膀,凑到她耳边柔声道:“孩子气是言筠的特权,难道阿盈也想做我顾家的人么?”
西辞原本温润谦和的容颜上滑过几丝狡黠,声色柔婉,吐气如兰,让持盈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得一推他的手,笑道:“我倒是想做,可我还顶这着个郁姓呢。”
西辞微凉的指尖在她脸颊上一滑,轻笑道:“恩,那个郁字,不要也罢,顾姓配你,念来也甚是动听。”
持盈却惊得回首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恩,阿盈希望是真的么?”西辞一倚在车厢内,舒展开肩膀,微眯着眼,轻声问道。
他声色原本就缱绻温柔,方才又刻意压低了声线,与平常相比,格外蛊惑人心。持盈怔怔看向已经合眸休憩的西辞,慢慢握住他的手,唇畔浮起一个浅浅的笑,轻道:“我一直都希望是真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西辞不再应声,只侧颊一偏,埋首入一旁的貂皮披肩之间,沉沉睡去。
持盈坐在他身侧,低首凝视着他的睡颜,伸手轻轻描绘着他消瘦苍白的面庞,最后俯身在他额浅浅一触,微微笑着,再不说话。
西辞一贯与她亲近,却极少做什么承诺,言辞之间模棱两可,时常会让持盈患得患失。甚至有时候,她无法确切分辨出那种感情到底搀杂些什么,是多年来积淀起的亲情还是她所期盼得到的爱情?
西辞今年十七,早已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可顾府却没有人提这件事,只因为所有人都默认,郁持盈早晚有一天会嫁进顾家做媳妇,也没有媒人敢与皇家抢夫婿,就一直耽搁至今。可这样一年又一年地拖下去,谁又等得起?持盈虽不在宫中,却背着公主的名分,西辞默许着府里流言的传来传去,却从始终不曾开口说要迎娶持盈。
这是持盈多年来唯一的隐伤,耽搁得越久,她就越是不安。
一念及此,持盈不由深深一叹:西辞呵,你到底想要我如何呢?
发怔间,西辞却突然睁眼看向她,道:“阿盈,你回宫吧。”
持盈倏地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