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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记不得到底走了一千五还是一千六百步时,她隐隐约约,闻到了炊饭的香气。
开头,她还以为是自己饿昏了头,脑子开始出现幻觉了。万一不是呢--念头一闪过,她立刻抓紧长剑快跑,也顾不得做记号了,就在她奔过一长排参天林木后,她看见了。
间次比邻的茅屋,就坐落在绵延起伏的峦上。
瞪着袅袅炊烟,她忍不住痛哭失声。他有救了,她真的办到了!
她一边哭着,一只手还拖着长剑,一步一步爬上峦头。
她看见峦上有块大石,上头凿了三个字--翠岭村。
中午时分,村里人皆在自家屋房里享用简单的餐饭,几个人不约而同从窗门里瞧见这幕--一个头插金簪,衣裳却泥渍斑斑的标致姑娘,右手拖着把剑,游魂似地飘进村里。
山里人生活单调,突然闯进这么一个令人摸不着头绪的生客,教他们怎么不甘愿放下碗筷,一个个自屋房探出头来?
头发花白的村长,很快被村民簇拥出来。
“我是这儿的村长,请问姑娘……”
“我就是要找你。”普宁一个箭步握住村长的手。“我来求援的,我的同伴受伤了,很严重,现在躺在前头山洞里,我要跟您借几个人手跟我一道去救他。”
普宁一站近,村长一双眼,便被她头上的金簪眩晕了眼,不管她说什么,他哪有答不的道理。
“您稍等会儿。霍梓、绵春,还有大彪--”村长回头唤:“听见没有?快同姑娘去救人。”
“是。”三名壮汉吆喝地跑出。
事不宜迟,普宁立刻领路。
“等等。”
一行人刚步出村口,一名妇人匆匆追出来,硬塞给普宁两条烤红薯,跟一个水囊。
“路上带着吃。”妇人糙红的脸上有着温暖的笑容。
打这么大年纪,普宁还没吃过红薯,可一嗅到那香气,方才因兴奋裉去的饥饿,又一下涌了上来,问题是--她不晓得该怎么吃它。
她疑惑地翻看着手里的红薯,试着连皮咬了一口,涩涩苦苦甜甜,她皱了皱眉,怎么会是这滋味?
走在她身边,名唤霍梓的大汉瞧见,惊讶不已。“姑娘,你该不会没吃过红薯吧?”
并宁理直气壮地说:“就是没吃过,怎么样?”
“看也知道姑娘是富贵人家出身。”另一名汉子靠近,同普宁自我介绍。“我叫锦春,这一位是霍梓,后边那个叫大彪。这红薯要剥了皮吃,味道才好。”
早说么。
顾不得大汉们稀布的眼光,普宁按锦春说的,撕掉外边褐色的薯皮,又咬了一口,松软香甜,这才叫人吃的东西么!没两下,两条红薯被她囫囵吃净。
见她抚着肚子吁气,一直没吭声的大彪说话了。“姑娘,我们这山头一直没什么人经过,你跟你伙伴怎么会来这?”
普宁暗皱了下眉头。
瞧翠岭村模样,应该跟打劫他们的贼匪,没什么牵伒。可之前李进常在她耳边叮咛--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想自己还是小心点好。
她决定暂且隐瞒自己跟于季友的身份。
“其实我说的同伴,是我哥哥。我们正要回家,不意却在路上遇着了盗匪。逃的时候,哥哥被人砍了一刀,我也忘了当初是往哪逃的,总之就跑来这儿了。”
原来如此。三名大汉连连点头。
花了半个多时辰,四人循着普宁留下的记号,很快找到山洞。
大汉们瞧见昏迷不醒的于季友,立刻用木头跟树藤做了副撑架,嘿咻嘿咻一路将他担回村里。
而看来热心热肠的村长,则是拨给普宁“兄妹俩”一间空下许久的茅屋。
但接下来问题才大,将于季友安置好后,普宁才知道村里,竟没一个草药大夫!
“那我哥哥的伤怎么办?!”
“姑娘你先别急,听小老儿解释,离我们村大概两时辰路,有个小镇,里头是有大夫……”
普宁打断。“那还杵在这做什么?快找刚那些人把我哥哥送去啊!”
“他们都到田里去了。”村长抚着手笑。“姑娘,请恕小老儿直言,这节骨眼,没人有时间做那种事。你可能觉得我们翠冷岭村人冷漠,可你想想镇上那么远,我们都靠庄稼吃饭……”
普宁不可置信地瞪着村长,他知道他现在是跟谁说话,床上躺的又是何人?堂堂驸马,竟还比不过田里几株草?!
好好好,人在屋檐下,她配合他们就是。
“不用解释一堆,你直接告诉我,怎么样你们才肯救我哥哥?”
村长沉吟。“要霍梓他们一天不下田也不是不行,只要姑娘愿意给他们一点点补贴……”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普宁瞪大眼,原来这老头是个见钱眼开的势利鬼。
“但我身上没有现银……”普宁话说一半,发觉村长在望哪儿,立刻懂了。毫不犹豫,她拔下头上两朵金簪,塞进村长手中,这种身外物,哪里比得上人命!“够了吧?”
“够够够。”村长涎脸将金簪收下。“那姑娘在这儿等,小老儿现就去找他们。”
村长前脚刚出,普宁三步并成两步,狠狠把门甩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早先妇人给了她两条红薯,她以为真遇上好心人了,怎么知道全是假的。要不是这会儿于季友伤着,非得靠他们帮忙,她不闹他个天翻地覆,她马上改名!
普宁一张脸气得红嘟嘟,可回头望见奄奄一息的于季友,眉头立刻皱紧。
“你还好么?”她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喂了他几口茶。
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点动静也没有,额头还是一样的烫……普宁挪开手,忧心忡忡抚着他头发。
这时候,外头传来敲门声。
“姑娘。”
本以为是村长派人来找她,可一开门,才发现是刚才给她红薯的妇人。
她不自觉兴起敲意,眼神戒备地问:“村长要你来的?”
“不是,我来这是有别的用意。”妇人回头张望,确定没有人看见她,才又说话:“借步说话。”
普宁不懂妇人为何神神秘秘,但还是让她进了门。
妇人一脸抱歉地说:“村里人都喊我储大娘,刚在家里看见我丈夫拿了姑娘的金簪,就觉得一定要来跟你说几句。”
原来村长是她夫婿。普宁皱起眉。
储大娘又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看姑娘您衣着富贵,就迷得什么人情义理都忘了。我刚听他说姑娘要送你哥哥到镇上,我觉得不妥。”
“为什么?”
“太晚了,现都快申时,一趟路还没走完,天就黑了。我看你哥哥伤得这么重,也不适合被人扛来送去。我是想,姑娘要不要考虑请大夫上来,这儿路他熟,走起来很快的。”
储大娘说得合情合理,可经过村长一次教训,普宁早对村里人起了疑心。“你该不会是在跟我玩什么黑脸白脸伎俩,想从我这儿多拿点金簪走?”
储大娘一副百口莫辩反应。“我知道姑娘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只是不想让姑娘觉得我们翠岭村人,个个都是见钱眼开,毫无仁义。”
普宁瞧她眼神,不像作假。她久待宫里,什么不懂,就懂察言观色,她决定再给储大娘一次机会,同时也是为了解季友身子着想。
“好,我相信大娘,不过在等大夫上山来这段时间,大娘可不可以帮我想想办法,让我哥哥再舒服一点?”
得到她的信任,储大娘开心极了。“我现在就去熬点稀粥,大夫的事就麻烦你自个儿去跟我丈夫提,记得,别说是我教的。”
普宁点头,立刻照着大娘的吩咐做。
村长派出去的大汉,仍是普宁先前见过的霍梓。庄稼汉脚程快,一来一往,天才刚黑下已带着大夫进了翠岭村。
大夫一听普宁是病人“妹妹”,立刻要她留下来学换药。
“记得,要染了血的布条不可以硬扯,得拿湿布浸湿,再一点一点撕……”
大夫虽然已经尽量小心,还是扯痛了伤口。
紧紧黏在伤口上的布缎一扯开,就连昏迷不醒的于季友,也忍不住发出痛吟。
普宁全身发冷,光看,她就觉得好疼,更别提正躺在床上捱着的人了。
最后一圈布拆下,惨不忍睹的伤口一露出,见多识广的大夫,也忍不住皱眉。“这刀砍得还真深……”
普宁眼泪掉了下来,不敢想像当时于季友若没帮她挡下这刀,她现在还有命么?!
大夫裹好伤,交给普宁几帖草药,仔细叮嘱:“这是生肌活血的药,等会儿就熬一帖喂他喝下,伤口布条要每天换,绝对不可以偷懒。”
大夫说完便走,药钱,普宁拿一根金簪替代。
晚些,储大娘端来熬好的汤药,又带来一床草席跟薄被,说是要借给普宁打地铺用。
“那我先回去了。”
“谢谢大娘。”
门一关上,普宁立刻端来汤药,弯下身将汤杓凑近他嘴,但他嘴巴不开,不管她怎么怎么顶,他不动就是不动。
“张嘴喝药啊。”她轻拍他脸。
虽然他意识不清,可刚才喝水吃粥,他还是一点一点地喝完了。
她嗅一嗅,该不会是觉得这药很苦吧?!
她望着他睡脸好言相劝。“我知道药闻起来不好闻,但不喝你高烧不退,万一病死了,你要我怎么办?”
她饱含忧愁的呢喃断断续续传进于季友耳朵,虽然他意识还没法辨听,但心里就是觉得平静。他侧对着普宁的唇,微微勾了一勾。
她看见了。“你醒着?太好了,来,喝药。”
她又喂了他一口,没想到这回,他不但皱眉,还扬臂挡她。就算意识不清,他还是不想喝那闻起来就觉得苦的鬼东西。
“嘿!”好在普宁眉时把汤碗拿走,要不,早淋了一身。
她气结地瞪着眼睛一直没张开过的于季友,想不到他昏迷不醒,也能跟她作对!
但有什么办法?人家意识不清,摆明就是不知道自个儿在做什么。
没辙,她只好再用老招--拿嘴喂。
一喝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于季友连昏着也不愿喝药--药多苦啊!
她啐地吐了出来,还喝了一大口水,才勉强去掉嘴里的苦味。
但这样不成事啊!她瞪着药碗烦恼。
“罢了罢了,就当证明自己不只是株牡丹……”她一提气,咬牙又喝,最后对准于季友嘴巴,哺进他口中。
汤药之苦,竟把人给唤醒了。
“不要……”他张开涣散的眼,浑然忘记自己受着伤,挣扎着要逃开,可背上的疼,又教他躺了回去。
普宁即时抱住,要不然,他铁定又撞着了脑袋。
“当心呐。”
“苦……”他呢喃,头就贴在她饱满的胸脯上。
“苦还是得喝,”她好言相劝“你自个儿说过,你会好好活着,还要看我不乱发脾气的样子,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伤治好,我不许你食言。”
他呼息沈浊,表情似懂非懂。
“回答我,听见了没有?”
他不答,手却触上她蹙紧的眉间。
说真话,意识散乱的他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脑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眼前这张漂亮的脸蛋,不适合蹙眉。
“听见就回答我啊?”
他作梦似地低语:“喝了……你就开心了?”
“何止开心,我还乐坏了呢!”
他闭眼叹气地回道:“好。”
“你愿意喝了?等我,我就去端。”她轻轻放下他,端来药碗,舀了一匙到他嘴边。“来吧,只要撑过这几天,伤好了,就不需要喝这苦药了。”
他看她一眼,张口。咽下时,表情多难受。
果真是条汉子,这一回,他没再抱怨。
“太好了。”见他如数喝完,她赶紧倒了杯凉水过来。“喝点,嘴巴就不苦了。”
他迫不及待地啜了好几口,直到肚里再也装不下一丁点,才微转开头。
见他不再喝,她欲把杯子放回桌上,他却突然拉住她。
“不要走……”他眼未睁开地说。
普宁看着他,俊朗黝黑的面容,因为伤痛,不但瘦了,气色也变差了。她纵容自己轻碰他烫热的脸,拂开他散落的额发。
她的手,很凉。
他的表情,就像匹跑累的野马,全身的精力尽收束在他额上一跳一跳的浮筋底下。背上的伤如火烧炙,他所以还能忍着不嚎叫,全是因为抚着他的这只手。
他可以从她的抚摸中,感觉到她的心疼与怜惜。
原来,驯服野马的关键,不在驯马人的马鞍与皮鞭,而是无微不至的温柔。
一感觉她手要抽离,他眼又倏地张开,吓了普宁一跳,她还以为他睡着了。
“你让我放好杯子。”不待他开口,她抢先说话。“我把东西收拾好,吹熄烛火,就坐下来陪你一整夜,好不好?”
她的话他只听懂了一半,尤其是最后那句。在她巧笑倩兮瞅着他时,他脑子只有温驯两个字。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只见她来来回回奔走,一会儿放杯子,一会儿离开草席与薄被。待她经过他身边,正要吹灭蜡烛,他却突然出手,像抓住一只不断飞舞的粉蝶。
还来不及反应,她人已经被压制在床上,微硬的被褥接住她。
她惊讶眨眼,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