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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卸喑晒Α
相比较而言,晋王镇定得简直不是人。他一手撩起冕旒瞧着宋绯,灯影下:“世子可有什么话说?”
宋绯手心冒汗,她早就预料到今日之场面,昨夜一宿未睡,心中已经罗列了好几种应对的方法。她抬起头来,突然大笑道:“公孙先生真是好笑,你想讨好晋王好顺利完成宋王交代的任务,何必拉我下水?哼,你们这些辨士总想着凭一张嘴就敛尽天下财宝,不顾事实歪曲真相。”
公孙华道:“世子若是底气十足,何不让人验明正身?”
宋绯站起身来,走到公孙华面前,背着手转了一圈,“真是笑话,我是为了晋卫两国的盟约甘愿做质子的,不是来受辱的。若是世上都如公孙先生这般,我该被验多少回身?”顿了顿,“公孙先生说我是女人更加可笑,就算是双生子,兄妹长得一模一样的也不太多见,更何况我是独生,只有同父异母的妹妹,没有同父同母的妹妹,你说这样的情况,我这些妹妹们跟我长得相像的几率有多大?”
先前说了,宋绯连名字都是母后起的,她并未上公主封号,父王又不待见她,很不愿意承认这个女儿,导致卫宫的人对她三缄其口。外人就算打听也很难打听出来的。
公孙华一噎:“世子口舌倒是利呀。”
宋绯道:“哪里哪里,比不上你们这些靠嘴吃饭的。”
一般做贼的被人揪出来都会很心虚,但宋绯从头到尾理直气壮底气十足,众人都有摸不着头脑,不知谁说的是真谁说得是假。
公孙华不理宋绯,转身对晋王道:“在下所说句句属于实,陛下明查秋豪,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晋王端着酒爵在心里斟酌,王宗印早将别馆的事如实告诉他,眼下宋国内忧外患,公孙华来到晋国不急着见他,反倒先去找卫世子叙旧,着实惹人怀疑,似乎早怀疑卫世子是假冒的,他初来晋国,怎么会得知?想必是有人暗中告诉他的。
他思量片刻,目光落在宋绯身上,他平日里没怎么仔细瞧过,卫世子肤色偏黑是真的,可此时被橘黄的烛火一映,似隔了层雾,眉目如画,
确实秀气得堪比女子。他心思百转,笑道:“卫世子素有卫国第一美男之称,面容是秀气了一些,不足为奇。公孙先生怕是多虑了。”
公孙华斩钉截铁道:“若不是心里笃定,在下岂敢妄言?而且宋卫两国素来交好,在下也不愿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只是不忍见陛下受欺骗。”
晋王沉吟,似乎不为所动。
公孙华急得满头大汗,偷偷朝太叔衍使了个眼色。
太叔衍慢吞吞地站起来,帮腔道:“陛下,宋卫两国都是盟国,一碗水端平才是大国风范,现在卫世子和公孙先生各执一词,难辨真假,验身是最直接简单的办法。堂堂男子又不是姑娘家,露一下没什么关系的。”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晋王心中淡哂,不得不怀疑自家丞相私下里跟公孙华有什么来往。
他目光悠悠地落到宋绯身上,笑道:“寡人也相信世子不是假冒的,堂堂正正也不怕被人瞧。”招手唤来内侍,内侍立即凑过来,他轻声说了几句,末了道:“你带世子去侧殿验一下吧。”
宋绯她瞟了太叔衍一眼,心里恨得牙痒,如果自己一再推拒验明证身,反倒惹人疑惑了,她把心一横,面上做出屈辱的表情:“我堂堂正正,也不怕被验身,陛下有心侮辱我,还用去什么侧殿,横竖没了一点尊严!”抬手落到腰间,有意无意地瞟了卿季宣一眼。
太叔衍笑道:“这哪是侮辱啊,分明是还世子清白!”
宋绯垂下头,手指有些颤抖,先把衣带上的玉饰解下来,然后再是衣带,因是盛装出席,曲裾绕襟深衣,里面穿了好几层,脱起来稍微有些麻烦。她这样慢的动作外人看来是气定神闲,其实她背心早已惊出冷汗,暴露不暴露全在卿季宣肯不肯帮忙了。
卿堂堂一国世子被当众验身,确实够屈辱的。卿季宣其实心里也在挣扎,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只有他帮别人,尚不曾接受过别人的帮助。卫世子是第一个,她救过他,他理当报恩,可是睁着眼说瞎话不是他的行事作风,更何况是欺瞒君主?
他头一次遇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他试图在这两点上找平衡,他不认为卫世子是女人,也许可以稍微润饰一下证明卫世子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想了想,他避席道:“陛下,臣月余前在青城别柳曾遭刺客袭击,恰巧卫世子路过,为臣挡了一剑,伤在胳膊,至今留有疤痕。臣当时便带世子回去治伤,他赤着上身的模样臣瞧过,怎么可能会使是女人?而且卫世子的画像在各诸侯间辗转流传,相信在座各位或多或少都见过,倘若眼前这位是假的,怎么可能跟画像上的人那么相像?”顿了下,转向公孙华,“公孙先生,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如果是别人出来证明,这衣服可能还得继续脱下去,可是卿季宣不一样,他是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在晋国是光辉朗月一般的存在,说谎是不可能的。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亲眼见过了。而且他是晋王的准妹婿,心肯定是偏向晋王的。
宋绯刚解开衣带,可是晋王不发话,她也不敢停下。心里有些惶然,卿季宣竟然把她救过他的事也抖出来,晋王回头肯定会详细问吧?到时就真的穿帮了。哎,这样也不算什么,总好过暴露真实身份强。
抬眼偷觑晋王,她自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他迟迟不喊停,似乎很感兴趣地看着她脱衣服?她狠了心脱下最外一层罩衣。这时,晋王终于说话了:“寡人信得过长平君,他既然如此说,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世子也不必脱了。”
宋绯默默把衣服穿好,浑身差点虚脱。
处境最尴尬的是公孙华,他倒没料到横生变故:“陛下,在下是真心为您着想,怕您蒙受欺骗……”
晋王淡淡打断他:“寡人信得过长平君。”
不容置喙的口吻将他堵得死死的。公孙华一噎,心中怒气难平,这下搞砸了,不仅没讨好到晋王,还和卫国交了恶!回去可怎么交待!
他看向太叔衍寻求支援。
太叔衍这只老狐狸哪还顾得上他,明哲保身地退到一边去了。
满殿寂然,晋王将公孙华晾在一边,并不急着处置。转向宋绯温声道:“让世子受了委屈,是寡人的不对。”
宋绯硬声道:“在下身体不适,请陛下容许我先告辞。”
晋王笑道:“也罢,寡人派人送世子回去。”
他听着那带着浓重鼻音的嗓音,蓦然想起昨日雨夜里碰到的女子,会注意到她只是因为她和韩云起站在一起,他不免多留意了一些,对那女子的说辞也没有尽信。
可王宗印每日都会向他汇报骊山别馆发生的一切,和那名女子的说法基本吻合,倒寻摸不出什么异常来。
公孙华今日安排的这一场大戏绝不是空穴来风,肯定有什么缘由。
宋绯前脚抵达别馆,公孙华以及随行的一干宋国使者后脚就跟过来了,各个脸色颓唐,如丧家之犬。
晋王给公孙华安了一个“居心叵测,言辞相悖,妄图挑拨晋卫两国关系”的罪名,命令他们不能有丝毫耽搁,立即离开晋国。
丧家之犬够可怜的,宋绯侧了侧身子给他们让出道来。
公孙华一见到宋绯心头憋闷,打宋绯身边经过时,顿了顿:“你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我心里也有数,怎么能说是害你?我是实话实说罢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的身份早晚会暴露的,到时就等着晋王大怒一举踏平卫国吧!”
困兽犹斗啊。宋绯一怔,旋即微笑道:“我当然是卫世子,如假不换。”她靠近了一些,“而且就算我真是冒充的,你揭发我有功,晋王顶多会赏赐你些珠宝,但绝对不会答应出兵救宋的。你明白么?”
公孙华哼声:“你又怎知晋王心里是怎么想的?”
宋绯摇了摇头:“我猜不透晋王心中的想法,但是我知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笑了笑,“九州大陆上的强国无非晋秦齐楚四国,晋王先前因为援助卫国已与秦国交恶,而晋王的弟弟子义,也就是齐姬的儿子被推下王位后逃往齐国,齐姬原是齐国公主,齐国自然是站在子义这边,因为这个原因,晋齐关系一直不睦,几次剑拔弩张,交战只是早晚的事。你想啊,秦齐两个大国已被得罪光,晋王还会再去得罪楚国么?还有一点,晋宋两国之间隔着曹卫,千里劳师远征,实在是利大于弊。”
这句话简直就是当头棒喝。公孙华心里懊悔不已,怪只怪自己太急功近利了,盲目讨好晋王,没有分析当下局势,最后落得两头不是人,回去宋国还不知道怎么交待!
他长叹一声:“姑娘是聪明人,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输得心甘情愿。”
宋绯也是回来的时候才想明白这个问题,早想通的话就不必费此周折了,顿了下,猛然觉得不对劲,她眯了眯眼,“你唤我姑娘?虽然本世子长得是秀气了些,但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公孙先生好走不送。”
公孙华懊悔地离开。宋绯解决了心头之患,心情大好,一手拂开挡在眼前的柳枝,施施然正准备往回走,不经意垂头看到路两旁宫灯昏黄,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人影。
而她的双脚正踩在这条人影上面,有人站在她身后,而且悄无声息。
宋绯顿觉不妙得很,不过若只是侍卫宫人的话,那很好打发。她镇定地回过身,月下人独立,微风拂衣带,身后秋菊千朵万簇瞬间沦落为风景。她的笑容顿时凝在嘴角,千算万算,没算到是晋王。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绯努力回想自己方才有没有说什么不妥的话来,哦,她说晋王绝对不会出兵救宋,这下糟了,她一直在晋王面前藏拙,这回莫不是露了馅吧?
宋绯慢吞吞地走过去,躬身行了礼。
晋王微微笑道:“世子还在生气?”
宋绯忙道:“在下不敢。陛下深夜驾临是为何事?”
秋风瑟瑟,落叶枯败,晋王走出那片阴影,声音温和“刚才在正仪殿让世子受了委屈,寡人心中愧疚得很,便过来看看。”
他嘴上说愧疚,语气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夜色昏暗,宋绯扯了扯嘴角道:“陛下有心了,夜深露重的,还是早早回去安歇的好。”
晋王却连挪步的意思都没有,“刚才世子跟公孙华的谈话寡人都听到了。”他闲闲负了手,微垂眸晲她,灯影下的一双眼目光灼灼,“世子说得真是好极了。”
正如宋绯猜测的一般,桓止并不打算出兵,可若是拒绝,宋国肯定会寒心,周边其他的小国也会寒心。晋国的威望会大打折扣的。
早在宋使为抵达晋国前,桓止就在琢磨着该怎么拒绝宋国而又不得罪宋国,恰好今日公孙华主导的这手好戏给了他借口,公孙华污蔑卫国世子,挑拨晋卫关系,他怒不可遏,将宋使逐出晋国。
这一切合情合理,宋王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迁怒晋,只能恨公孙华不争气。一石二鸟之计。
正因为心里有这番有算计,就算卫世子真的是假冒的,桓止也不会当场拆穿。
可是不拆穿不代表他不怀疑。
此刻他定定地瞧着宋绯,看她这么回答。
宋绯惊出一身冷汗,居上位者最忌讳别人能猜透他的心思,帝王么,觉得自己独一无二,聪明睿智,如果有人轻易猜透他的心思,他会很不爽。她咳了咳:“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么,我也是偶尔才开这么一窍的。”
晋王笑而不语,转而又道:“长平君说你曾在青城别柳救过他。”他佯装想了想,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可寡人记得世子在青城别柳遭遇过刺客,还说是太叔丞相所为,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绯早料到晋王会有这么一问,她眨眨眼:“其实那些刺客是冲我来的,长平君是遭受池鱼之殃,他自己不知,反倒感谢我救他。”
这么着也说得通,不过,也仅仅是说得通而已。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弦月挂在天边,前方碧塘里冷月映池,白玉桥上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是公孙华以及随行的宋国使者,各自收拾了包袱,垂着头,形容十分狼狈。
公孙华越过晋王,又回头望了一眼,哈哈大笑:“天下都道晋王英明睿智,我今日始知是个糊涂虫,被个女人蒙骗。若有一天,卫世子的真正身份被揭露,晋王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宋绯暗叹,真是没完没了了。
圣驾在前,岂容得他放肆,立即有侍卫架住公孙华,押到晋王面前要他处置。公孙华倒也有骨气,梗着脖子不肯屈服。
晋王摆摆手,付之一笑:“随他去吧。”公孙华敢这么说,不过是仗着各诸侯国都很遵守“两国相交,不斩来使”这条约定罢了。
他又转向宋绯,泠泠月色下还真有种玲珑玉致之美,他慢条斯理地:“倒也不怪公孙华那样猜测,世子确实长得秀气,估计穿起女装来大概没人分辨得出来。”
宋绯佯怒道:“士可杀不可辱,陛下若是再如此,在下就以死明志了!”
晋王也懂得适可而止,没再问什么。
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