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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捂了脑壳夸张地道:“冤枉啊师父,阿毅那张嘴就是专门长来气死儒家博士的,他的本事我哪里学得来?又哪里敢学?我才不要被趴了裤子当人挨揍那么没脸……”瞬间意识到说错了话,又怕蒙恬发怒,歪了脑袋偷偷瞄了蒙恬一眼,只见蒙恬静静坐在廊边,正定定地望向漫天星空,眼神中看不出喜怒,“师父……”蒙恬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转头看他。
半晌,师徒二人就这样并排干坐着,再也没有言语。
蒙恬没有注意到扶苏的脑袋越垂越低,终于,沉默了许久的扶苏倏地抬起头,“师父今儿个猜了一回苏儿的心事,苏儿可不可以也僭越一回,猜一回师父的心事……就一回,若是猜中了,师父点头就好,若是猜不中,就当苏儿没有说过,成么?”蒙恬诧异地望了眼扶苏,只见扶苏那澄澈如许的瞳子里尽是真诚与期盼,让蒙恬根本无法拒绝。
见蒙恬终于点头,扶苏方才正声问道:“今天师父这么做,是因为害怕冯家兄弟对当年冯骁被伤的事依然耿耿于怀,对么?”
见蒙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听扶苏淡淡道:“今天徒儿与骊儿一早到了南宫外,只是见师父与冯相他们交谈,不忍打扰,让那些守卫噤声,所以师父与冯相的话,徒儿都听得一清二楚。对不起师父,徒儿不是故意的……”
扶苏低了头,蒙恬朝他微微一笑,表示不介意,扶苏这才释怀,方才继续道:“如今大战在即,冯老将军本就是在前线和王帅闹翻了方才回了朝,所以如果这个时候惹恼了冯家兄弟,他们一相一将若是伙同其他宗室将军们在朝内对战事进行掣肘,影响的将是整个灭楚大局……”
“王帅的谋划一环扣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有不测,前方又不知要挥洒多少将士的鲜血,才能重来一回……所以师父今天当着我和冯将军的面责打阿毅,算既给了当年冯骁之事一个说法,又让耿直的冯劫将军相信,阿毅他,确实得了失魂症……”
“苏儿他竟知道毅儿没有得失魂症?”蒙恬有些惊讶,月光下,扶苏淡定无比的表情似乎在告诉蒙恬,这一切不过在这小徒儿的意料之中,包括蒙恬此刻内心的千顷波澜。
如今即便全蒙府上下,知道蒙毅没有患失魂症,也只有蒙武、蒙恬和卜香莲而已。
“父亲与阿莲均是谨慎得不能再谨慎的人,苏儿又从何得知?除非只有……”扶苏肯定了蒙恬的猜测,“是的师父,是阿毅告诉我的,他说他什么都记得,他还告诉我,他现在是墨家的……”
“住嘴!”蒙恬心头烦躁,恨不得马上冲回自己与卜香莲的房中,把蒙毅揪起来再痛扁一顿,为了他的事全家伤透了脑筋,生怕别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倒好,转头就和人全盘托出,虽然此人是自己最信任的弟子,但是他更是秦王嬴政之子,大秦帝国的长公子。蒙毅怎能如此鲁莽行事不计后果?
“阿毅说,他信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包括父王。”扶苏抬起头喃喃着,“看,师父,阿毅是多么相信我呢……”
扶苏的言语中似乎带着炫耀,水光粼粼,映着扶苏脸上得意得如孩子般的笑容,蒙恬朦胧中只觉得,扶苏笑着笑着仿佛变成了毅儿,是的,在川陵峡谷时毅儿也常常这样笑,为什么、为什么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笑容了?
“苏儿……”蒙恬忍不住伸出手,鼓励似得拍了拍扶苏的肩膀。蒙恬忖道:“蒙毅这小子究竟想做什么,试探扶苏?还是为战事搅局?”蒙恬不想再乱猜下去了,如果能选,他当然宁愿相信,他的弟弟,能如扶苏一样有着一颗孩童般纯净如许的初心,让他可以毫无保留地信赖于他,那样,那样该有多好……
可是为什么每一次付出信赖换来的,都是弟弟的弥天大谎与事后遮掩的“借口”?这样的孩子,谁还敢再去相信他?
蒙恬暗叹,毅儿这小东西,哪里是个孩子,天生就是个小魔鬼,也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再也没法将他当做单纯的孩子看待,才会如此严苛地待他,以甚至于眼中容不下他的一丝过错,容不得他分毫偏离自己为他划出的界线圈出的牢笼吧……
“可是如果,如果你其实和苏儿是一样的……毅儿,难道真的是哥哥错怪了你么?可是明明每一次都是……你,到底要让哥哥拿你怎么办?”沉思中,扶苏摇着蒙恬的右臂倏地问:“师父,您信不信苏儿?”蒙恬轻拍了他的后脑勺,“傻话。当然信。”
扶苏笑了,笑得带了几分狡黠:“师父信苏儿,可苏儿信阿毅呢……所以是不是说师父就要跟苏儿一样信阿毅呢?”蒙恬莞尔,这个鬼灵精,绕了那么一大圈,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那混账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费心地帮他说话?”
扶苏站了起来,他突然垂头不语,沉默片刻,倏地一字一顿道,“苏儿知道,苏儿没有李师兄那么勤奋,也没有阿毅那么聪明,但苏儿再不济,好歹也是九原少帅的徒弟……所以……所以这辈子若是有人愿意用命来信苏儿,苏儿也一定用命去信他。一定。”抬起的双眸里星星点点亮着光。
四目相对,蒙恬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小弟子再也不是那个第一天到蒙府来攥着秦王的手一刻也不肯放开的小小孩童,十六岁的扶苏竟已比坐在廊上的他还要高出许多了。“呵呵,看来师父的苏儿真的是长大了。”蒙恬欣慰地笑着,却见扶苏不悦道:“苏儿早过了束发之年,都跟着老郎中令管父王的整个儿书房了,只有师父永远拿苏儿当孩子看……”引得蒙恬笑得更是开怀。
“那苏儿今日就索性当一回孩子,把心里话说个痛快好了,”扶苏忽道,“师父您知道吗?其实有的时候,苏儿真的很羡慕阿毅。”蒙恬轻笑道:“羡慕他什么?羡慕他被我没头没脸地脱了裤子按着打……”扶苏摇头:“羡慕他能有像老国尉和师父这么在乎他的父亲和大哥。”蒙恬皱眉斥道:“你这是什么话,王上为你操了多少心,你又知道了?”
扶苏低了头抿了嘴唇,脸颊微红:“是,苏儿错了,是苏儿不孝。可是师父,您不懂苏儿的意思,这是不一样的。”
蒙恬眼神忽明忽暗,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傻小子,就说你孩子气偏还不服。”他转身双手按在扶苏双肩上,语气已是命令不容反驳:“听好了,求不得的奢念,一刻也不要去想,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和毅儿,是一样的……”
扶苏按住蒙恬手,摇头道:“不,师父,苏儿生于宫廷是命苏儿不怨,但苏儿已经得不到的,不要阿毅也得不到……苏儿知道,师父其实就是因为太在乎阿毅了,才会用这种方式去保护他,可是阿毅或许要的不是这些……师父,求您,放过阿毅也放过自己吧,您难道不知道,今日的师父根本不是往日的师父,徒儿见您对阿毅挥起藤条的时候,眼中并无往常的冷静……”
蒙恬背过身:“苏儿,你还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现在所执者比之先祖先辈所执者,是何等的可笑与狭隘。”
话音甫落,蒙恬远去,身后却传来扶苏悠悠地道:“师父,总有一天您也会明白,执念于执念的是您,而从不是我们。”蒙恬闻言驻足,长廊风起,吹起了蒙恬的下袍摆,掀起塘上阵阵涟漪,伴着夏虫嘶鸣,师徒二人隔着长廊默然相对……
夜半更深,长廊远处见出了年近七旬的家老与卜香莲贴身丫鬟小环的身影,家老吕伯一马当先气喘吁吁地跑到蒙恬跟前,一个踉跄,竟是翻身倒地磕了牙,小环忙赶来将老人家搀扶起来。
蒙恬轻拍家老后胸脯数下,家老终于缓过气来,却带着哭腔喊道,“大少爷,毅少爷……毅少爷他……他……”
“阿毅出了什么事?”扶苏慌忙赶至,见家老磕了牙说不清楚,让小环来说,只听她抽抽涕涕罗里吧嗦慢吞吞地道:“少夫人……少夫人和我要给毅少爷上药,少爷……少爷说今天不想见女人,一见女人就晦气丢大发了脸……所以……所以让我们滚出去,少夫人说毅少爷就是和平日里一样闹闹脾气,他还能说笑话应该没事,随他静静也好……就让小环隔了半个时辰才煎了第二药送进去,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怎么啦,你快说啊?”扶苏快被这卖关子的小丫头气疯了。
“少爷他……他砸碎了碗自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那些能懂苏儿和毅儿的少数幸运的人,幸福一辈子。或许你不懂原来你懂他们。
、何以浇块垒
卜香莲抬手拭去额前沁出的汗水,总算舒了口气,按了胸脯摇头,“若是再深下去一寸三分……”
半个时辰过去了,屋内明亮的灯火下,蒙毅趴在榻上,苍白如纸的小脸上那呆滞茫然的目光,惹得卜香莲又落下泪来,“啪”“啪”“啪”一滴滴打落在蒙毅身侧红肿的小手上。出乎卜香莲意料,刚刚还呆若木鸡的蒙毅忽地伸出手,用红萝卜似的食指拭去卜香莲颊上的泪,目光渐渐转为恐惧,懦懦念叨着:“对不起……嫂嫂……毅儿不想的,真的不想的。”
“不想什么?不想伤害自己还是不想让我难过,让我担心?那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卜香莲没有问,他她清楚眼前的蒙毅已经脆弱得经不起这样的诘问了,无论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这一刻,作为爱他的嫂嫂,她只想静静地陪着这颗千疮百孔的心灵,直到他慢慢痊愈。这也是她最为医者,最理智的选择。
卜香莲忍了泪,伸指捋顺了蒙毅额前的碎发,轻轻拍着孩子的肩头,在他耳畔轻声道:“毅儿乖,睡一会儿,别怕……嫂嫂陪着你,一直陪着你。”蒙毅抬起头,眼神中的恐惧渐渐散去,攥着卜香莲的袖子这才沉沉睡去,颊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泪痕,不一会儿,睡着了的蒙毅又不安份起来,小手啪得一把把卜香莲推开,蜷着身子打颤,嘴里自言自语。
卜香莲惊得上前试他额上的体温,这才听清小东西再来来回回呢喃着:“求哥哥信毅儿,求哥哥……不要生毅儿的气,别,别放弃毅儿……毅儿改,抄书罚跪还是挨藤条,只要大哥高兴……”
卜香莲一愣,又是潸然泪下,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被当众责罚成这样,原以为他不堪受辱方才一时寻死,难道竟只是怕夫君他生气就不想活了……毅儿从小所经历的艰难挫折远胜其他孩子,这样千锤百炼的一颗心何以脆弱如此?
卜香莲正哀叹着,却没有发现一个人已然站在身后,脸色铁青铁青,正是蒙恬。惊得卜香莲腾地站起身,指了刚进来的小环和家老,变了脸低声骂道:“谁让你们去通知大少爷的?我说过,今夜蒙大少爷一步也不可踏进我这院子。你们这些奴才都反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不是?”话音未落,蒙恬倏地扳住卜香莲的腕子,竟是用强将她扭了过来,盯了她的眸子,疾言厉色地道:“我看反了的是你,卜香莲。”
“你……你说什么?”卜香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婆奴”蒙少帅何曾这么吼过自己,而且还在她还没有原谅他的情况下,只见蒙恬背过身去,斩钉截铁不容反驳的语气像极了他那迂腐刚正的“铁血国尉”公爹当年,“我受够你了,卜香莲。一个妇道人家,理应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凭甚不但干涉战事,还要插手我鬼谷门管教子弟不成?给为夫让开!”
“你说什么?你……你受够我了,”卜香莲粉足一跺,“蒙恬,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气我是为了什么,老娘我偏不让,今日你休想再动毅儿一根寒毛!”
蒙恬知道妻子太过了解他,暗骂自己真是愚蠢之极,他定定望了妻子一眼,倏地蒙少帅一咬牙,狠了心走到卜香莲面前,按住她的双肩,只听他轻声道:“对不住了,香莲。我也是没法子,我要他活着,必须活着。”
夫妻二人心有灵犀,只听卜香莲最后抱住蒙恬求道:“夫君,不要……毅儿还小,身上又病又伤的……你怎能忍心”“嗖嗖”两下,蒙恬双指一曲,点在卜香莲的腰间,妻子软软地倒进了蒙恬的怀中,眼睫上还兀自挂着珊珊的泪珠,朦胧得好似今夜的月色,不甚明了。
蒙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臂伸开,被锁在墙上,左右腕上缠了两重的铁链,只见黑暗中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忽远忽近。幼小的躯体吓得想要蜷缩起来,挣扎了两下却发现除了弄疼自己以外根本不能动弹,慌张四顾,只见昏暗的灯火下,满目的木栅栏告诉蒙毅这不是蒙府,而是牢笼;而牢笼外忽明忽暗的火把和整齐冷肃的黑衣甲士,更是告诉他:
这不是普通的牢笼,这是鬼谷门暗血阁最可怕的禁地,羁押六国人士的血狱……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来了这里?大哥终是要把我依法究办吗?嫂嫂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嫂嫂呢?嫂嫂在哪儿?
蒙毅怕得几欲落下泪来,却听‘啪’不远处火石声响起,屋内瞬间明亮有如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