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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复季珩摇了摇头,搁下茶盏,道:“只觉她瞒着我。沈时笙向来亲近你,你可知晓其中一二?”
少年做错了事般低下头,踟蹰不语,半晌:“我……”
——「我,自然是要守诺离开的。」
——「他不好骗,可是苏彦你务必要帮我瞒住他。」
——「现在我宁愿他一直对我不理不睬的,这样走得倒也安心不少。」
“你果真是晓得的。”复季珩轻叩骨节,腕子上王妃相送的佛珠,幽光莹莹,月华尽缀其上,衬他肤白如雪,神色漠寒。
苏彦面皮恢复了肃然,挪身重跪在他脚边,磕头复言:“恳请小侯爷先听我几句闲话。”
“讲。”
“我自幼被卖进沈府,几经辗转,承蒙您不弃,得以侍奉案前,略通书文,谁道世事难料,沈府家道中落,沈姑娘亦被王府收留为婢。虽说我已是王府的奴才,可毕竟曾受过沈姑娘的恩情,实难相忘相报。眼见自少夫人嫁来后处处针对她,所幸得您与二小姐照拂,才勉强保住沈姑娘一条命,而今,二小姐出嫁至瑞王府,您为沈姑娘揽罪使得双目失明,她心中是千般愧疚的,只不过这心事对我说成,对您说便增添您的累赘,多余了。”
复季珩摆弄几下手腕系紧的佛珠,圆润滑腻的质感,渗透缠绵的古韵。
“沈姑娘对您的意,您定明白,问一句以下犯上的,您对沈姑娘究竟作何想法?此前那一番所作所为,是恩呢?还是情呢?”苏彦抬起头瞧复季珩脸色略有复杂,他顿了顿,接着道:“正因沈姑娘了解这一点,才有事瞒住您,所以,您要一句实话,这实话便是我不能说。若您非要一个答复的话,那我只能劝您把握当下,真心换真心总是不吃亏的。”
“……”复季珩半晌才终于道,“你倒看得透彻。夜深露凉,起来罢。”
“许是当局者迷,”苏彦双膝微微僵硬,扶着石桌慢腾腾地站起来,他捋开衫前压出的褶皱,鞠了一躬,恭声:“冒犯失礼,望小侯爷见谅。”
“是我执意,与你无关。”复季珩摸了茶盏想喝,触及才觉温度杳然,他缩回手,闭眼遣退了苏彦,挥袖之际,沉香余味弥散不尽。
“我独自坐一坐,你不必奉茶了。”
从四面八方灌入耳畔的风声,宛如京城水岸日夜翻涌的江,它一浪高过一浪,流经繁华的街道,错综的小巷,荒寂的城郊,宁静的寺庙,终于送来了世人恒久吟唱的怅惘。脑海里依稀浮现出沈时笙自爬满了凌霄的花亭后踱步而来,手捧一抹茶香,剪影定格了交错的时光。
于是他听见自己在心底笑叹,说这里有她。
在脉脉的心底,原来一直都有她。
他不是念旧的人,却清晰记得彼此每一次的邂逅。初次相逢,她冒失地兜头扬了他一身水,甚至提及这被人三缄其口的朱砂痣,生生捱了她爹一耳光,当他见她哭哭啼啼的委屈落泪,更是心怀嘲讽,觉得十分可笑鄙薄。过了几年,她顶着才女的名号出落得玉立秀气,大哥二姐都待她温柔亲善,像自家小妹一样疼爱呵护,他仍是不屑,冷冷地看她牵着沈祈的手请求自己去教后者吹笛,最后承不住万般央求,勉强敷衍了一些,那时她对自己含笑连道三句谢,他竟不由得懊恼,撇下这姐弟二人拂袖而去,她不知他不动声色的表面之下在暗自气些什么,实际上,他亦不自知。
于她,自己似乎总有千百种理由不待见,不说针锋相对,可他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两家定亲不久,皇宫为储君设宴群臣,他便当她眼皮子底下弃了她绣的手帕,原为气她,谁成想会牵扯进容汀的爱恨,日后令彼此卷入一场深不可测的漩涡中。
无关她的身份变化,他几乎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产生出厌恶而敏感的关注。
他开始习惯了把她一举一动细致入微的掌控,习惯了每日清晨洗漱完毕慢呷一盏她沏得滚烫的热茶,习惯了一扬眉一抬眼就能触及她慌忙躲闪的视线,习惯了呵斥她走神发愣复看她局促困窘的模样,习惯了能指使她命令她的人,只有自己一个,其他人,一概不许。
这一份夹杂了些许专'和谐'制意味的感情,时而刻薄也好,偶尔宽容也罢,都在发觉之前,随着日积月累的点点滴滴,已衍生得刻骨铭心。
言之喜欢太浅,难负岁月重担,唯有爱才能长盛无衰。
他重新端起茶盏饮尽,唇舌之间滋味,先苦而后甘。
终究明白。
、生而为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日天气晴好的不像话,方丈开坛布道,引得邻村人聚来佛寺听讲,沈时笙见平素里同佛缘沾不上半点儿关系的村民此刻正一脸虔诚地盘坐在卧莲蒲团上听方丈解释高深的佛法,她倚在门板后扒着凸起的木棱,探出一半的脑袋悄然张望向大殿内的如来金身像。
佛,自古以来代表了普度众生。
它亦是回望她,眼神里是不变的悲悯,它了解她所有的秘密和心事,了解她所有的无奈和挣扎,但它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走出的每一步,作出的每一个决定,无论她是对,还是错。
永远的悲悯,永远的慈悲。
阿弥陀佛,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叹息。转身回头,见苏彦扶着复季珩就站在后面,他们没有发出声音。
“既然想听,大大方方进去便是。”沉滞片刻,复季珩开口道。
“如果会打扰方丈分神,我看还是不要了。”她摇手推辞,巧遇着隐尘抱了一摞厚蒲团要送,他圆圆的头顶,圆圆的身材,笑眯眯地问三人是否也要进去。
“唔,我只是——”
“正是,”复季珩打断她,先接道:“我们正有此意。”
“哦,如此也好,那么这些蒲团你们先拿去坐吧,我再从禅房取些来,听的人多,方丈他老人家也高兴。”就近将怀里的蒲团递与沈时笙,隐尘摸摸自己的香疤,一咧嘴心满意足地返回禅房了。
由她身边经过的复季珩挑了挑眉,不能视物的烟墨色双眸中有什么晶亮的光泽一闪而逝,难觅的狡黠,“你是要随我一同进去听方丈讲经还是帮着隐尘小师父取蒲团?”
“……”沈时笙提了一口气上不来,悻悻地跟在他和苏彦的身后,几人挑了一偏处坐好,苏彦勾了勾小指,弯起一个安慰性质的笑弧给她,“沈姑娘这下听的清楚多了吧。”
被这一番轻描淡写地调侃,女子捂住半边发红的侧脸,轻道:“你也莫要打趣我,专心。”
方丈左手持法杖,右手掐佛珠,额纹若沟壑深深,垂眉白须,确有得道之人眼神里的清明淡然。他言,活是一场天命,太过执着于所得的人必为所得之物所累,所苦。
苦。
沈时笙听见方丈说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生而为人,从降生到死亡,无时无刻都在受苦,有的人一世逍遥,求得最终的圆满并非是他们事事顺遂,而是他们学会如何苦中作乐,而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苦痛中纠缠,放不下,勘不破心头那一缕执念。
举重若轻,她想她是做不到的。
她对他给予的温存,太珍惜。所以在时日无多的以后,不仅逃不脱生老病死,也会慢慢品尝到所谓的爱别离,求不得,这真如切肤的苦楚。她能装聋作哑的过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却依旧无力按捺诚惶诚恐的战兢,沈时笙重新捂住侧脸,温度已凉下去。呵,都怪自己听得太仔细了。
别过头去瞧复季珩,她扪心自问究竟缘何竟对他情根深种至此,姣好的容颜,荣华的家世,清绝的心性……是亦不是,仿佛有更深的东西,使得她奋不顾身地扎下去,就此沉沦得义无反顾,只是许多年过去了,她喜欢他什么,猛然去回想,才发觉自己都忘了。
可喜欢他,延续成了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环节,吃饭时喜欢他,睡觉时喜欢他,沏茶时喜欢他,读书时喜欢他,写字时喜欢他,欢喜时喜欢他,受伤时也喜欢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手足,她满满当当的感情无处流泻,于是学着分了苏彦一部分,分了复惜阑一部分,剩下最为庞大隐秘的,全部不动声色的交给他,根深蒂固,静水流深。
她很害怕一旦停止了这份喜欢,占据自己的除了为父亲活下去,便什么都没了,直到有一天父亲不在了,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消失了,她不晓得该怎么才能支撑自己走下去。没有把握可以在这世上,一个人坚强的,勇敢的,不被所有的孤独给击溃。
只好喜欢他。
不敢停止,一刻也不敢。
很早以前就体会到,一个人,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她宁愿和喜欢他的自己相依为命。哪怕连喜欢的定义都变得模糊了也要精疲力竭地坚持。
“我出去透气,腿麻了。”她对苏彦低语。
“嗯好,仔细着自己脚下。”他一如既往的体贴。
出了大雄宝殿,正对着山门,沈时笙本打算去邻村走走,却忆起上次复季珩一声不响的“散步”,吓得自己和苏彦一通好找,斟酌半晌,作罢了。
……
他知道她出去了。旁边有女人断断续续抽噎,显然是被某一段高深莫测的经典触动了什么往事,一声接一声不止,惹他心烦。
“小侯爷您是要走?”苏彦见他起身,疑惑道:“经还没讲完。”
“不想听了。”
“……您是要去找沈姑娘?我扶您出去吧。”
“不妨事,你留在这儿,我自己可以。”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感情非得要人捅破一层窗户纸,才肯坦诚相见,苏彦笑笑,听方丈说,世人偏爱自作迷障,斤斤计较的是贪欲,更是人心,而众苦,源自人心。
生死,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一场轮回。
木鱼律,檀香燃,烟行如织,迷离了谁的眼。
……
浑身覆着一层日光,复季珩摸上自己的眼角眉梢,暖洋洋的,猜到今儿是个大晴天。没有人扶,他步子放缓了许多,沈时笙保持在与他三步远的距离,看着他的脸。起了阵微风,环合的树木叶片摩挲出一小片细碎的嘈杂,灰硬的石子咕轱辘轱辘滚到他脚下,他自然“视而不见”地踩上去,好险是一个趔趄……
“小心点儿。”沈时笙快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
“肯出来了?”他站好,气定神闲道:“我当你打算不声不响地跟我多久。”
他是故意的……沈时笙松开复季珩,重重叹了口气:“你何必拿自己的身体为计?如果我打定主意不动弹,你真要摔给我看么?”
“你不会不来。”他说得笃定,让她连辩驳的力气都省下了。
“沈时笙。”复季珩开口唤她名字,字正腔圆,声音是泛浓雾般的温润,听得人怦然心动。
风暂歇,叶响停,他褪去系腕的佛珠,捉了沈时笙的手替她戴上。
“王妃送你的,”她欲拒绝,“我要不得。”
“送我了便是我的,现在我给你,”他轻轻按住她的手,道:“谁都不能说什么,你也不能。”
“我戴贵重的不大合适。”
复季珩就着她的手腕拨动一颗颗珠子,隐约沾有衣香,他扬唇噙笑,“从前更名贵的你不是没戴过,而且,”笑意更浓,“我觉着合适就行。”
闲下小休,青衣少年巧望见这一幕,他想,方丈说的诚然没错,可若是心甘情愿,作茧自缚的苦,便也不苦了。
生而为人,不过如此。
、语焉不详
作者有话要说:
几日前,复季珩修书一封至瑞王府,程言卿接到信后,一连抱怨了两天,苦着一张格外英挺的脸,对复惜阑道:“夫人,你这弟弟可真真不是吃素的,尤其对我,更是不留情面。”
复惜阑一边帮他整理衣饰,一边低笑宽慰:“三弟为人冷淡,但却不会无事生非,既然写信给你,必是有事与你商量。”
“夫人有所不知,佛寺偏僻,若乘轿少说也要大半天,这辰光去,恐怕我今晚戌时都未必能赶回来,若骑马去,”程言卿捶了捶后腰,“鞍马劳顿,一路上可少不了颠簸。”
“不打紧,你只管去,多晚回来都成,我命下人备好莲子羹当夜宵。”仔细替他系好香囊,复惜阑柔声道。
“有莲子羹固然是好,只是不知夫人可否也会和莲子羹一同等我回来?”握住复惜阑的手,程言卿垂眸在上面烙下一个吻。
“为妻子的本分,必当如此。”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顿了顿:“我等你回来,去吧。”
正如程言卿所料,鞍马劳顿果真是少不了,亏他临走前特意嘱咐家丁从马厩里挑一匹脾气稳当的马,眼下这匹家丁口中脾气最是稳当的马,打从出了街井,见到宽阔的郊外开始,便一路疯跑,几乎颠垮他的腰,瞧见隐山寺山门的一刹那,他抹了一把滴到眼角的汗,深感自己就快要老泪纵横。特别是当他跟随小僧侣走进复季珩的客堂,看苏彦站在左边给他读书,沈时笙站在右边给他端茶,而他本人则养尊处优地闲闲一坐,听到门板响才睁开一双凤眼淡然道:“姐夫来得好早”时,程言卿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在心里大呼自己竟上了一个瞎子的当!
待他坐好,歇了口气,复季珩让沈时笙给他斟了一盏茶,说是佛寺里长的小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