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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走远了。
菡瑾在祖宅门口站定,这个地方,她曾经在这里度过了12年。
现在想想,这可能是她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
严肃的爷爷,关心她的管家夫妻,她在这里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的长大,恋爱,然后出嫁。
这里有太多的回忆,但是让她记住的,却已经不多。
那时候的她,太小,太年轻,始终无法理解爷爷对她严格要求下的关心,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怨自艾。
沉重的大门被慢慢地打开了,走出来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妇人。
老妇人看见她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小瑾儿,你怎么来了”
菡瑾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早川奶奶”
“小瑾儿怎么了?”被叫做早川奶奶的老妇人吓了一跳,连忙扔下了手里的篮子,抱住了她,“不哭不哭,早川奶奶在这里,我们去找老爷,让他好好教训欺负我们瑾儿的人”
早川夫妇,在这里做了一辈子的管家,待她,永远都像亲人一样。
本家的宅子,是很日式的建筑。
潺潺的流水声,静谧的小竹林,还有那有节奏地敲打着的笕(jiǎn)①,让人心旷神怡。
菡瑾和爷爷盘膝而对。
“你真的决定要搬过来住?”老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却精神矍铄,声音亮如洪钟。
菡瑾点头,态度诚恳:“是的。”
“你的母亲,”老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临死之前希望,你能和你的父亲住在一起。”
菡瑾抬起头,笑了起来:“我想,我的母亲只是认为,我和父亲住在一起会幸福。但是,现在事实并非如此。我有权利,决定我要什么样的生活。”
“随便你吧。”老人拂袖站起,朝门外走去。
菡瑾一下子趴倒在了地上,胃痛,加上老爷子身上发出的慑人的气势,让她冷汗直流。
即使知道爷爷疼她,但是,这样的对话,真的是很恐怖啊!
估计,不管再过多少年,她对爷爷的畏惧,还是不会改变的。
在菡瑾看不到的地方,柳家老爷子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早川管家看在眼里,相当欣慰:“老爷,我们这个老宅子里啊,看来又要热闹起来了。”
老爷子点头。
抬头看一会儿天空,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老爷子眉头皱了起来:“刚刚秀子到处找胃药,是怎么一回事啊?”
早川管家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好像是小小姐胃痛。”
“马上去查一下今天学校发生的事。”
“是。”
这厢,菡瑾接过了早川奶奶送来的清汤,一口一口地喝着。
她坐在院子里的竹凳上,看着澈蓝的天空,一股暖意袭上心头。
①笕(jiǎn):引水的长竹管;安在檐下或田间。日本山多;房子多依山而建;或干脆建在山上;笕;就是一种引山上雨水的器具。
新晨(一)
》
回到祖宅的那一晚,菡瑾睡得无比的安心。
这个她重生后的第一晚,她以为会被噩梦萦绕,一觉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一觉到天明的。
这是嫁给幸村以后,睡得最舒服的一晚。
早上是被早川奶奶叫醒的。
枕头边上整齐地叠放着一身粉红色的衣服,菡瑾揉了揉眼睛把她抖开来,是一条粉红色的小洋装,看牌子像是法国,质地非常好,摸着很舒服。
菡瑾穿完衣服,磨磨蹭蹭地叠好了被子,然后开始往餐室走。
祖宅靠山,空气格外新鲜,走在过道里,能闻到一股清新的泥土味,让人周身轻松。
餐室里,爷爷已经坐在那里了。
菡瑾向他行了个礼,也坐下来。
早饭,就在这种和谐安静的氛围下开始了。
祖宅离学校比较远,步行需要一定时间。按照前世生活的经验,司机田中叔叔会开车送她过去。
玄关处,早川奶奶已经帮她准备好了一双精致的黑色小皮鞋。菡瑾套在脚上,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小孩子的鞋,看起来永远都比大人的精致。前世的时候,她搬到爷爷家的时候,已经12岁了。那时候,也是一个半大人了,这样可爱的鞋子她早就没福穿了。
可以说,上一世,她从来没有穿到过这样精致小巧的鞋子。
纵然灵魂已经不是6岁,但是菡瑾因为太开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原地蹦跳起来。
没想到乐极生悲,脚一崴,不小心向后跌去,恰巧摔在了身后的人身上。
菡瑾怯生生抬头,看见爷爷一脸严肃地站在她身后。铁青的脸色让菡瑾连忙站起来,低下头吐了吐舌头,却错过了老人眼中闪过的笑意。
原本一身和服的爷爷此时已换上了一身西服,拄着拐杖,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菡瑾好奇地看着他,直到田中叔叔叫她上车为止。
菡瑾是和爷爷一块到学校的。
爷爷陪着她进学校,到楼梯口的时候,碰到了送哥哥妹妹来学校的爸爸。
爸爸的表情很紧张,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了:“父父亲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爷爷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仿佛是看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马上移开了视线:“我送我孙女来学校,还要向你报备?”
“不不是”菡瑾抬起头,刚好看见了爸爸头上滚落的汗珠,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
旁边的考拉茗雅早没有了平日的跋扈,哥哥看起来也有点束手束脚,气氛一时怪异起来。
早上人来人往,除了上学的孩子之外,还有一些赶早上班的老师。
这个角落里发生的故事,引来了不少人侧面。
爸爸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推了一下哥哥和妹妹,忙不迭地开口:“莲二,茗雅,快叫爷爷。”
“不必了,”爷爷猛然抽高的声音打断了哥哥妹妹出口的话,“还是不用叫了。你和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孩子,叫的这声‘爷爷’我担待不起。”
明媒正娶四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了爸爸身上,菡瑾看见爸爸的身子抖了抖。
爷爷拉起她的手,开始往楼上走。
没走几步,爷爷又停了下来,慢慢转身,看着爸爸涨红的脸,淡然地开口:“管好你的女儿。”爷爷的视线扫过了茗雅肥胖的身子,“如果她再做出昨天那种事,那她就不用在日本待了。”
菡瑾转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妹妹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身子,还有,哥哥惨白的脸,和若有所思的样子。
菡瑾在大家好奇的眼神下走进了教室,在位子上坐定,优雅地打开了书包。
早上第一节课依旧是国语课。
菡瑾很淡然地翻开了课本,开始自习。
班主任一直没出现,直到下课,班级里闹哄哄地却没跑出一个老师来管。
第二堂课是社会课。
社会老师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年纪比班主任还小一点,菡瑾对她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好像脾气比班主任略好一点,对待学生比较严格。
社会老师掏出了点名册开始点名,小孩子们像小木头一样坐得端端正正,点到自己的时候,就站起来,说“到”。
老师连叫了三遍“桥本月同学”没人应之后,拧着眉在点名册上画了两笔。
然后,课就开始了。
第三节课是算数课。
来上课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女老师,也就是给菡瑾面包的那个老师。
算数老师对任何人都是笑眯眯的,学生调皮了,她也不会生气。
她进教室的时候,依旧是笑嘻嘻的,她笑着对大家说:“同学们,你们班主任老师有事不能来上课了,从今天开始,由我担任你们的班主任,你们开心吗?”
“开心!”孩子们齐声回答。
“好,那我们开始上课。”
菡瑾算着1+3=?的白痴问题,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和爷爷商量一下跳级的问题。
这种像懒猫一样的日子,过多了,容易颓废,不适合她。
整整一天,教国语的班主任都没有出现过。
下午放学路过宣传栏的时候,菡瑾看见一群高年级的学生围在通知栏那里。
菡瑾跑了过去,装作不经意路过的样子,偷听高年级的谈话。
“真没想到啊,居然有这样的副校长,走后门让自己的侄女进学校教书”
“我觉得那个老师才坏呢,体罚虐待一年级的学生”
“我见过那个老师的,平时打扮得就让人很不舒服”
“我婶婶也是学校的老师,和那个老师一个办公室,听说,要是谁家家长给她送礼了,她就会对那家的孩子好一点”
菡瑾出校门的时候,田中叔叔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一见她出来,连忙下车给她打开了车门。
菡瑾觉得很奇怪,柳家对待家里雇佣的人一向和气,除非重要场合,否则田中叔叔甚少干这种开车门的活儿。
兀自沉思,冷不丁地看见了田中叔叔在和自己挤眼睛。她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芸姨正带着茗雅和莲二在站台上等公车,杀人一样的眼神不停地射过来。
菡瑾耸肩,摆出了一个很贵族式的礼仪遥遥向她打招呼,然后示意田中叔叔关上车门。
回家之后,早川奶奶给她换上了一袭樱色访问和服①,看起来粉粉嫩嫩的,给人非常可爱的感觉。
菡瑾及肩的头发被她小心的盘了起来,插上了一根樱花式样的簪子。
菡瑾走到镜子前的时候,原本蜡黄稀拉的头发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镜子里的小女孩脸红红的,因为比一般孩子瘦的缘故,看不出婴儿肥,倒是衬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水汪汪的。
今天,是爷爷朋友的生日,爷爷要带她到朋友家拜访。
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大人当然不会在路上就很郑重地告诉她,我们今天要到谁谁谁家之类云云,菡瑾也不会主动去问爷爷。
所以直到踩上那家人家的地皮,菡瑾也不知道今天是来给谁贺寿的。
菡瑾被爷爷拉着,没有直接进到喧闹的宴会厅去,反而拐进了略带幽静的小树林里。
当小石子路踩到底的时候,菡瑾看见了围在亭子里小石桌上下棋的几个老人。
这些爷爷菡瑾前世也经常在柳家见到,现在大家都年轻了十几岁,仔细辨认之后,叫上名字倒是不难。
菡瑾在爷爷的介绍下,手塚爷爷、忍足爷爷、日吉爷爷一路叫过去,因为嘴巴甜,一下子博得了大家的好感。
这几个爷爷家里都只有一个孙子,看见了乖巧的小女孩,平时严肃惯了的脸上也不免露出浅浅的笑容。
最后,爷爷把她带到了一个头发有点略翘,昂着头的爷爷面前,告诉她:“这是迹部爷爷。”
如此大的阵仗,如此郑重其事地介绍,菡瑾心里早就有了数,连忙鞠躬:“迹部爷爷好,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被叫做迹部爷爷的老人打量了她几遍后,露出了微笑:“啊,翔泰,你这个孙女还算华丽。”
菡瑾坐在旁边吃点心,几个爷爷在那里下棋、聊天。
因为再世为人的关系,再加上原本就喜静的性子,菡瑾倒是丝毫没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一个人吃的自得其乐,顺便听爷爷他们聊些有的没的。
那边,日吉爷爷冷着脸开口了;“将一和拓人怎么怎么还没来啊?”
菡瑾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点心好像卡在了嗓子眼,她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
将一是真田透的爷爷,拓人是幸村精市的爷爷。
虽然真田透在真田家向来不被真田爷爷喜欢,这次宴会按道理也不可能出现,但是,听见这个姓的时候,菡瑾还是很不舒服。当然,她更不想在这种情况下碰到幸村精市。
重生之后,她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再去碰触这两个人。
想到这两个姓氏的时候,她会想起临死前的那个晚上,那种恐怖的感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还有她刚刚成形的孩子
仿佛吞下了一块金子一样,压得她胸口生疼。
菡瑾浑浑噩噩地飘出了亭子,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已经站在一条小河边上了。
她抱着头蹲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和爷爷说的,爷爷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啊——”脑子里一团浆糊,菡瑾不由得叫出了声。
“真是个不华丽的女人”细细软软的娃娃音,却奇怪地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气。
“是谁?谁在那里?”菡瑾下意识地扭头,看见了不远处大树下穿着和服的少年。
少年紫灰色的头发微微上翘,睁得大大的眼睛,右眼角下一颗泪痣,夕阳在他身上投射下最后一抹余晖,他整个人倨傲地站着,看起来就像是神祗一般。
①访问和服:是整体染上图案的和服,它从下摆,左前袖,左肩到领子展开后是一幅图画,近年来,作为最流行的简易礼装,访问和服大受欢迎。开学仪式,朋友的宴会,晚会,